顾行迟道:“我瞧着这位姜公子对于二姑娘的感情不似作假,兴许此事另有隐情呢?”
凤姐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无论真相如何,她仍旧忍不住生气。
“既是有隐情,就该早早说明,如此掖着藏着才会引人怀疑。一边和别的女子纠缠不清,一边又准备娶我妹妹,这又是什么道理?”
顾行迟还是第一次见她发怒,不由笑了,“你若是看不过眼,一会去问他便是。”
凤姐不再说话,只是注视着面前的两人。过了一会,听到一道含着怒意的声音传过来,六公主拂袖离去,只留姜朝安一人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脚下的影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待六公主走远,两人从假山后走了出去,行至姜朝安身后。
姜朝安一回头就看见两人,一个面若寒霜,一个眉眼含笑。
他显然没想到会有其他人来,正在愣神的时候,凤姐笑了笑道:“姜表哥也是出来散心的?”
姜朝安眼神闪了闪,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说。他知道凤姐是个聪明人,出现在他面前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看他沉默,凤姐又道:“既然表哥心中另有人选,为何不提早说明?如今婚期已至,要退婚可就来不及了。”
姜朝安慌忙道:“表妹误会了,我何时想过要退婚了?”
凤姐眉眼清冷,“难不成方才是我们看错了?”
姜朝安心知她说的是六公主,叹了口气道:“我来只是拒绝她,与她把话说明白,并非是对熙和有二心。”
凤姐嗤笑一声,“想必这些天发生在熙和身上的事,你都一清二楚了?”
姜朝安点头,面露愧疚。
“那你为何不早说?眼看着熙和被人害,你不想想我们有多担心吗?既然你对熙和没有异心,有什么可隐瞒的?”
“我以为,多一人知道,只会愈加麻烦。尤其是熙和,若被她知晓,以她的性子,定然有得闹了。她是个不会掩藏情绪的,说不得就会与六公主对质去。六公主是皇后的养女,比其他公主都要尊贵,且向来恃宠生娇,轻易得罪不得。是以......我便趁事情还未闹大,与六公主说清楚,也好息事宁人。”姜朝安斟酌着道。
“息事宁人?”凤姐不怒反笑,“她三番两次要害熙和,你却只想着息事宁人?”
姜朝安苦笑,“我自然气愤于她对熙和下手,但是她的身份摆在那,让人奈何不了她,所以只能劝说她罢手。”
凤姐讽笑,“你的确是劝说了,可是有用吗?没用,是不是?说到底,事因你而起,六公主是因为你才迁怒熙和。你自己的事情没善后好,却还想娶熙和,你这不是给她找麻烦吗?”
顾行迟也道:“六公主依仗皇后,从不将人命放在眼里。在她看来,她看上的东西就必须是属于她的,你越是劝说,越是适得其反。等着瞧罢,她不会罢手的。可笑的是,你还以为你能解决此事。”
姜朝安无奈道:“可若被姑母知晓熙和接连遇害是六公主派人做的,惊吓之余,很可能会与姜家退婚,以保熙和平安,我不愿这种可能出现。”
顾行迟像是看不出他的忧虑,看了一眼凤姐,饶有兴趣道:“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你。只是不知道,你是你如何被六公主缠上的?”
姜朝安自嘲一笑,“是我多管闲事。”
姜朝安在宫中当差,有一日带领侍卫巡视的时候,遇到六公主在放风筝,但是风筝线却断了,风筝高高挂在树枝上。不过是一个风筝罢了,六公主自然不放在眼里,原本打算吩咐宫女再去拿一个过来,却在看到姜朝安的时候改变了主意,指着姜朝安要他爬上树去摘风筝。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能得罪六公主,姜朝安只能照她的吩咐去做。他本就是习武之人,摘个风筝自然不在话下,只瞬间便摘了下来,身姿很是洒落。且他又生的容貌英朗,风采卓然,很容易就被六公主看上了。从此后,三不五时就会遇到她。姜朝安不会看不出她的心思,只是他早已心有所属,又不好直接挑明,是以每次当值,对六公主都是能避则避。殊不知,这反而增长了六公主的好胜心,根本不会死心。
终于有一次,六公主亲自去堵人,姜朝安只能说明他已有未婚妻。六公主看了他好久,一句话都没说。他以为六公主不会再坚持追逐他这个‘有妇之夫’,没成想她是在计划着除掉王熙和,但是每次都被王熙和侥幸逃脱。如今就要熬到大婚的日子,六公主气不过,便又让人寻了他来,各种威逼利诱。他自然不会妥协,是以便有了方才六公主气急败坏的声音。
“不知保宁侯和保宁侯夫人可知道此事?”凤姐问道。
姜朝安道:“未免父母亲忧心,还未告知。”况且,被六公主看上惹来了祸事,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说。
虽然六公主是金枝玉叶,但为了家族利益,保宁侯更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尚公主,若是皇帝让世家子弟尚公主,无异于断人前途。姜朝安不是那种不知上进的纨绔子弟,相反,他有建功立业之心,若是尚公主仕途就断了。
所以,六公主想嫁给姜朝安完全是一厢情愿,但她毕竟是公主之尊,若是用别的手段,很可能会成功。
凤姐轻轻一笑,“说到底,姜家不愿六公主嫁你是为家族利益考虑,但她是皇后跟前长大的,备受宠爱,若是她向皇后请求,娶了她不会使陛下打压你仕途呢?”
姜朝安知道凤姐是故意试探他,郑重道:“我不想与六公主扯上关系并非是利益受损,我只是出于对熙和的感情才做此决定,凤表妹大可放心,我不会负她。”
“可六公主绝不会罢休,你想好该怎么做了吗?”
姜朝安有些为难,他只能尽全力保护王熙和,着实不知怎么对付六公主。
沉默了一会,凤姐笑道:“再过几日就是大婚了,表哥现在要做的就是安心迎熙和过门,其他的以后再说罢。”
宫宴结束后,顾行迟和凤姐出宫。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凤姐吹了吹茶水,“我才没有,不过是顺其自然罢了。六公主已经及笄,也该嫁人了罢?就算陛下不在意这个女儿,一向宠爱她的皇后也该记得。六公主看上了姜家公子,怎么会不说与皇后,让皇后帮着想办法呢?”
“许是皇后也知道夺人夫君的做法太不厚道”顾行迟的表情似玩笑似嘲讽。
转眼间,就到了王熙和与姜朝安大婚的日子。
即便关系再疏离,但这样的日子,贾家和薛家人都来了。贾家姑娘倒是对凤姐和王熙和没什么隔阂,欢欢喜喜的给王熙和添妆。
一向性子直率的王熙和面对众人的打趣难得有些羞涩,靠在姜夫人怀里不去看她们。
姜夫人无奈中含着宠溺,“好了,快坐好让喜娘梳妆。你如今嫁人了,也该向你姐姐学学,若是你有凤姐儿一半的成熟稳重我就放心了。”
“哎呀,母亲,我都知道了,姐姐什么都比我好,我要多学学姐姐。”
看到她这般率真单纯,凤姐还真不忍心将六公主和姜朝安的纠葛告知她。思虑了好久还是决定瞒着她和姜夫人,等解决了六公主,一切都会恢复平静。
又在房里陪了她一会,凤姐便出去招待客人了,一眼就看到了孤零零站在树下的顾行迟。
凤姐和几位夫人寒暄了几句,走到了他面前,“方才有许多人请你去吃酒,你怎么不去?”
“你也知道我不喜欢与那些人打交道,还不如与你一起。”
两人站在一起着实是赏心悦目,不时有路经此地的人往这边看几眼。
凤姐有些不自在,笑道:“你若实在不喜欢院子,可以去别处。我未出阁时住的院子还空着呢,素日也无人进去,不然我让丫鬟带你去罢?”
顾行迟不置可否,走了一步又停下了。
这时候又有宾客过来,凤姐只能过去。顾行迟见她实在忙碌,也不好打扰她,想着难得有机会去她闺房看看,可不能错过。
经历了与贾宝玉定亲到元春省亲,薛宝钗提出搬出荣国府。薛姨妈觉得定了亲的确不好继续住下去,便答应了,是以今日便未和贾家人一同来王家。
“凤丫头什么时候到的?”薛姨妈即便不待见凤姐,还是做出一副亲昵模样。
“一早便到了。”凤姐客气道。
薛宝钗也过来与凤姐相见,不免寒暄几句。她依旧是一派端庄,举止娴雅,“想来凤姐姐是被舅母请来帮忙的,难怪凤姐姐一早就到了。”
薛姨妈拉着凤姐的手,笑声爽利,“我说呢,一路上怎么不见嫂子,原是她躲清闲去了,让你在这边辛苦。”
凤姐微讶,然后笑道:“既如此,还要劳烦姑妈一会为我说说好话,也让婶子知道我的辛苦才是。”
几人又闲谈了几句,才注意到顾行迟还站在一旁,薛姨妈母女忙给顾行迟见礼,顾行迟看在薛姨妈是凤姐长辈的面子上客气的回了礼。顾行迟如此礼让,倒让薛姨妈有些惊愕。
凤姐吩咐丫鬟带薛姨妈去寻姜夫人,看着两人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顾行迟奇道:“哪里不对吗?”
凤姐坐下来,“没什么,不过是觉得有些受宠若惊罢了。”
有生之年还能听薛宝钗叫她一声姐姐,当真是难得一遇。记得前世,她嫁给贾琏成了琏二奶奶,也难得有这种待遇。即便在贾母及诸位长辈面前,她也是一口一个‘凤丫头’的。
顾行迟不知道个中缘由,道:“今时不同往日,你如今可是我的夫人,其他人尚且要让你三分。审时度势,她自然也知晓该以何种态度待你。”
莺儿在看到顾行迟的时候,便惊的说不出话来,直到走远了才轻呼一口气道:“姑娘,原来他就是靖安侯?”
薛宝钗面上无波无澜,“你不是看到了吗?”
“原来在金陵他是故意隐瞒身份,也就是说她早就和凤姑娘相识了。”莺儿道,“可是京城人人都传,是那次春日宴上,靖安侯对凤姑娘一见倾心,所以才请陛下赐婚。如今想来,分明不是......”
“住口!”薛宝钗低声斥道,“胡说八道什么?”
“姑娘......”莺儿面露委屈,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想到当初回京城的路上,莺儿还贬低过凤姐,议论说顾行迟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姑娘,而今那两人却站在一起,薛宝钗觉得无比讽刺。
“以后这话不许再说,更不能让外人知道。”
若是传出去了,那就不是一见倾心,就是私相授受了。顾行迟一定是想到过这一点,才编造出一见倾心的说辞,这也是为了凤姐的名声着想。若是莺儿乱说话被外人知道,顾行迟首先怀疑的就是她们。
莺儿不敢违背薛宝钗的话,连声应‘是’。只不过还是觉得心有疑惑,更是想不明白靖安侯为何会看中凤姐,在心里暗道了好几声可惜。
顾行迟离开了之后,凤姐又忙碌起来,终于能休息一会,便有姜夫人身边的小丫头来请凤姐。
“荣国府老太君来了,夫人请您过去呢。”
“老太君竟然也来了?”
平儿道:“老太君向来喜欢热闹,从贤德妃省亲过后,身子骨一直很硬朗,许是想出府散散心,所以便来了咱们家。”
等进了屋子才知道,不只有贾母,邢夫人、傅秋芳以及尤夫人都在,一屋子的人聚在一起,围着贾母说说笑笑,很是热闹。
贾母身上有诰命,又上了年纪,无论走到哪里自然都是被人捧着的,前世凤姐永远都是最积极的那个。但是现在已和前世不同,她没必要捧着别家的老太太,更有一种被喧宾夺主的不快。
凤姐与一众人见了礼,就乖巧的站到姜夫人身边了。
尤夫人有意讨贾母欢心,不由揶揄道:“凤丫头如今沉稳许多,我都快认不出来了,亏得大家以前都叫你凤辣子呢,如今这辣气可是一点也没了。”
凤姐笑而不言,姜夫人暗暗翻了个白眼。凤姐好歹也是靖安侯夫人,也是尊贵有体面的,尤氏想哄贾母开心为何要扯上凤姐。这实在是让人不喜,却还要装作不在意。
邢夫人也笑道:“瞧你这张嘴,吓得凤姐都不敢说话了。”
尤氏道:“依照凤姐的胆量岂会被我吓到,你别唬我。”
邢夫人也是会察言观色的,见凤姐的表现,她若有所悟,她心中冷笑,不再说话了。
姜夫人看了一眼凤姐,对尤氏道:“不过是说笑罢了,凤姐儿怎么会吓到。只不过她受了我的嘱咐,嫁了人就该沉稳些,怎么说她现在也是侯府夫人了,再如闺阁时那般打打闹闹岂不是让别人笑话。”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岂会听不出姜夫人的弦外之音,姜夫人是不满有人拿凤姐取乐呢?
尤氏笑容有些尴尬,“到底是姜夫人看着长大的,教导有方,果然是稳重了许多。”
她心中有怨气有懊悔,都怪凤姐从前经常与她们笑闹成一团,为了讨好老太君拿自己取笑,如今她竟是不愿了。
贾母气定神闲的坐在上首,将茶盅轻轻搁在桌子上。
傅秋芳有心为尤氏解围,笑道:“听说嫂子今日将娘家两位妹妹也带来了,怎么不带过来让我们瞧瞧?”
尤氏松了口气,感激的看了傅秋芳一眼,“我们这样的人家,比不得国公府,难免见识浅薄,不知书达理,让她们来恐怕会冲撞了你们。”
“怎么会,祖母最喜欢小孩子了,听闻两个妹妹生的一个比一个出挑,祖母喜欢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被冲撞?”
尤氏笑容满面,“你快别夸她们了,我都替她们脸红,她们比宝姑娘几位还差得远呢。”
这不过是客气话罢了。她既然带了尤家两姐妹来,就是为了在众人面前露脸的。虽说两姐妹不是尤氏的亲妹妹,但到底是还是一家人,她自然也是疼惜两人的。眼看着两人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情也该打算起来了。
凤姐心神一震,尤氏两个妹妹,可不就是尤二姐和尤三姐么?
重来一世,她仍旧对两姐妹喜欢不起来。但只要尤二姐别再将主意打到她头上,她自然不会为难尤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