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不能说话。
她永远都做不到真正意义上的音乐治疗师。
不过即使如此，她还是想用自己能做到的，去尽力做。
在曲库里搜罗了两遍，最终先挑出了《爱的致意》《友谊地久天长》两首旋律耳熟能详的舒缓的曲子，又拿出一张漂亮的信纸，把她想对李奶奶说的话用简单的文字写在上面，这样显得比手机打字更有诚意。
至少让她不反感也好。
然而现实太过残酷。
第二天，当许心暖迈进病房的时候，又立刻被骂了。
当然还是有点进步。
昨天她只走了一步，今天她忍着怒骂冲到病床前，把那页信纸双手放到床上，然后赶紧跑了出去。
呼呼呼……果然还是好可怕。
也没拉成琴……
希望至少奶奶看她写的信啊。
脑海里刚刚祈求完，在门口的许心暖就听到了撕纸的声音。
……
感觉心在滴血了。
晚上的时候，韩文清临睡前刷了刷朋友圈，就看到许心暖上午的一条状态。
【许心暖】
[又失败了，不仅被骂出来，写的小信纸也被撕掉了。
怎么做才能让李奶奶开心呢……
好迷茫……]
难得她也有迷茫的时候。
韩文清点开了许心暖的对话框。
韩文清：又被骂了？
许心暖：是啊……
许心暖：[脆弱渺小.JPG]
韩文清：抱怨没用
韩文清：自己想办法
许心暖：一直都在想！
许心暖：可是她完全不给任何交流的机会
许心暖：我已经准备先斩后奏，明天站在门口楼道里直接拉琴了！
韩文清：还是那么拧
许心暖：你是不是觉得不靠谱？
许心暖：我自己都心虚……
韩文清：想想当时你怎么堵我的，拿出那个气势什么问题都没了
许心暖：那是因为你不会骂我啊
许心暖：而且人家是病人，还是老人，怎么跟你比
韩文清：她骂她的，当听不见
许心暖：……
韩文清：加油吧
装听不见？
这得多强大的心脏才能做到。
于是第三天上午，许心暖站在病房门口的时候，一直贴着墙边的视觉死角，不停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不能怕，不能怕。
她骂由她骂，清风拂山岗。
她怼由她怼，明月照大江。
有男朋友护体，这点骂算什么！
说干就干。
许心暖一咬牙一跺脚，从死角里钻出来，正对着开着的病房门，看着里面卧床的李奶奶，就直接拿出琴，在门口自顾自拉起来。
才刚响了几个音，里面的暴怒声就来了。
“谁让你拉的？啊？！走！都给我走！”
许心暖感觉自己的手指都有点抖，一边拉一边默念“听不到”“她是在夸我”。
“叫你走听不到吗？吵死了！拉得什么玩意！”
嘤嘤嘤嘤，不管！
她最坚强了！
许心暖就抿着嘴唇，无视李奶奶的呵斥声，自顾自的拉着《爱的致意》。
柔美的旋律和难听的喊声交融在一起，乐音和噪音的不同频也让偶尔路过的人频频驻足。
虽然因为李奶奶的病情问题，病房在最里面的角落，外面还有专门的隔音门，但因为水房在病房对面，所以不免有其他来打水的家属过来，看到许心暖一个女生顶着骂声固执地拉着曲子，心里一方面同情，一方面也觉得这姑娘有点胆气。
毕竟大家心里都知道这老人的病情，之前来来回回骂走了好几个音乐治疗师的事儿也都门儿清。
“这孩子哪家的？”
“听说是一个社区卫生院的。”
“社区的？那应该不算太专业吧？”
“谁知道呢，但这架势倒是比之前的强。”
“硬来啊，看着文文静静的。”
“管用就得了，指不定能成。”
“有戏，你听里面都不怎么骂了。”
“骂不动了吧，上岁数了哪能跟年轻人比。”
“这小姑娘还挺有办法的。”
许心暖拉完了一支曲子，又开始拉第二支，期间有偶尔窃窃私语的人，但她也不理会。
慢慢的，里面的喊声越来越小，然后彻底没了，但李奶奶还是一直瞪着她，面色比韩文清的还要严厉好多。
管她是骂不动了，还是不想骂了。
反正结果是好的。
楼道里的声音一下子就纯净起来，没有了外部的干扰，许心暖比开始更能沉浸在音乐中。
她脑海里开始从自我催眠，到思考如何让曲子的温柔、安宁传递给奶奶。
预备的《爱的致意》和《友谊地久天长》各循环了一遍，大概20分钟左右，许心暖拉下最后一个音符，把弓放下后抬起头往病房看去。
李奶奶背着身，留给她一个后脑勺。
被无视了。
……
但是，还是有点开心。
奶奶到最后至少不骂她了，而是后退一步，只是不理她。
许心暖笑了，也不管奶奶根本就瞧不见，朝病房的方向微微点头，向她的听众、同时也是她的病人致意。
奶奶的女儿在一边听了半天，直到结束，那种意外感都没有消失。
这可是头一个把曲子拉完的治疗师了。
“姑娘，你可真厉害。”李女士拉着许心暖。
许心暖摆摆手。
「奶奶还是不愿意听，我明天再试试。」
“哎，好，辛苦了，辛苦了。”
不管怎么样，离攻克堡垒又进了一步！
许心暖一天心情都超级好，给韩文清发了好几条微信，就算对方只是跟之前一样平平静静说“加油”，也觉得干劲儿满满。
第四天，许心暖延续昨天的战果，站在门口就拉起了曲子。
选定的是舒伯特的《小夜曲》和德彪西的《月光曲》。这一天又比前一天好很多，奶奶虽然还是侧着身背对着她，但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再骂她。许心暖顺顺利利拉完了曲子，两个围观的其他病人家属还鼓了两下掌。
许心暖如今也更有信心了，从包里拿出昨晚又写好的一张信纸，悄悄地放在床上，然后笑着跟李阿姨打了招呼，说明天继续来，就开开心心走了。
更开心的是，为了高兴高兴，她放纵了一把买了一个冰激凌，居然还中了“再来一个”。
许心暖：[中奖刮图.JPG]
许心暖：韩文清，我买的冰激凌居然中奖啦！
许心暖：堡垒也马上要攻克了~
许心暖：超开心！
韩文清：大冬天吃什么冰激凌
韩文清：还嫌不够冷
许心暖：大冬天吃才爽呢！
许心暖：明天就把另外一个兑换了~
韩文清：你随便吧
许心暖心里乐呵，也没理韩文清的说教，晚上又新练了两个稍微欢快的曲子。
等到周五这天，许心暖照例没有迈进病房，站在门口的过道拉琴。
挺多人也开始习惯，每天都有那么几个人过来听她拉琴，还有别的病房的家属推着病人来的，遇到熟悉的曲子还会跟着打节拍。
气氛越来越好了，要是李奶奶也有回馈就好了。
可惜呀，今天还是背着她，从头到尾都没转身。
许心暖也不气馁，一次不行就下一次，要一往无前。
反正气势不能输！
曲子拉完，等其他人都散去了，许心暖也把小提琴在琴包里放好，背上后准备往外走。
“你明天来不来？”
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病房里传出来。
声音没有温度，许心暖一度觉得自己幻听了，头猛地一转，往病房里瞧。
李奶奶坐起了身，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但那双无波的眼睛和苍老的面容，还有刚刚那句听着冷冰冰的话，在许心暖的心上刻上了浓浓的一笔。
她回应了。
她很孤独。
她需要她。
甚至有那么一刻的冲动，许心暖想落泪，也想过去抱抱她。
可最终没有，她总觉得这个老人不需要感情上的同情，于是只是站在原地咧着嘴笑，捣蒜一样的点头。
回单位的路上，许心暖都沉浸在一种放空的似乎是虚假的喜悦中。一直到见到正在办公室站着看剧的杨桐，突然就感觉那种喜悦成倍数在增长和爆发，触动她全身的兴奋细胞。
许心暖跑着朝杨桐扑了过去，直接给了她一个熊抱，然后还蹦跶，吓得杨桐一激灵。
“心暖，冷静！哎呦我的腰！”
许心暖顺势松开了杨桐，然后抱着她的腰揉了揉，就开始打字。
「我成功了！那个奶奶接受我了！」
一传二、二传三，她们组里包括领导在内的另外两个人很快知道了这个消息，下午上班后都特意过来夸许心暖。
“你可以啊！被骂了三天居然攻下来了！”李姐拍了拍她的肩膀。
陈星也点赞：“真不错，这可是咱们市里有名的专职音乐治疗机构的治疗师都拿不下来的。”
“简单粗暴啊，学到一招，对付这种人就得硬着来，能动手绝不动口，一个字，干！”
“文雅点，小许这是对症下药。”陈星轻拍了杨桐一下，然后笑着对许心暖说，“正好赶上报年终总结了，小许下礼拜写个总结报告，我报领导，给咱们组都刷刷脸去，说不定年终奖都能涨涨。”
“那妥了，心暖那报告写的已经成精了。”李姐挤了挤眼睛。
杨桐会意：“心暖，让我抱住你的大腿！”
就连陈星都勾了一下她的鼻子，弄得许心暖红着脸，直不好意思。
等到了晚上，许心暖洗完澡就窝在床上，给因为中午开会没聊成的韩文清汇报好消息。
许心暖：我成功了~！
许心暖：你知道吗，今天拉完琴，我都要走了，奶奶居然对我说话了
许心暖：她问我明天还来不来
许心暖：当时都快高兴的昏过去了！
韩文清：干得不错
许心暖：你第一次夸我！！
许心暖：[激动打滚.GIF]
韩文清：别得意太早，明天还是硬仗
许心暖：嗯嗯~肯定没问题的！
许心暖：周日你有空吧？我们去植物园好不好，正好冬天人少~
韩文清：你不加班？
许心暖：上午要去一趟康复中心，估计十点多就能出来，正好那儿离植物园近
许心暖：心情好，想看花~
韩文清：冬天哪来的花
许心暖：温室里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