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宋从安在一起两年多,宋从安背着她娶妻、生子,她完全不知道。那时她在教育局附近租了一间房子住,宋从安时不时的来找她,吃饭、约会,只是从92年底开始,他来的次数渐渐减少,一周两三次,每次待得时间也不算长,更很少过夜。
宋从安的说法是,他在学着接手家里的企业,因此工作忙,陪她的时间少。
陈瑾瑜体贴的表示理解。
那个时候,因为观念问题,陈瑾瑜身边不少同事早早就结了婚,知道她有男朋友后,也不停地催她。
她其实也很渴望跟宋从安组建家庭,只是每每谈起结婚,宋从安都会搬出父母来做挡箭牌。陈瑾瑜是个孤儿,宋从安却是个富家子弟,在尤其讲究门当户对的年代,她早就预料到,宋家长辈会反对他们的婚事。
宋从安对她好,陈瑾瑜便不想为难他,尤其他向自己坦诚真挚的表示,没日没夜的学习接手家中工作,也是希望能够早日当家做主,娶她为妻。
陈瑾瑜天生温柔内向,宋从安说到这个份上,她无话可说。
其实脾气再好的人也会有不安和难过,陈瑾瑜忍不住的时候,也会跟宋从安闹别扭,她心存希望,觉得宋从安至少应该带自己见见他的父母,如果宋家长辈会认可她呢?但每次都被他回绝的一干二净,讲自己的母亲有多严厉,父亲有多注重名声。
陈瑾瑜也想过分手,最决绝的一次,她将宋从安拦在门外,狠心说不想再互相拖累下去。
宋从安便也发了狠,态度坚决的说这就回家去拿户口本,不管家里如何阻拦,他今天都要跟她领证结婚。
那种不管不顾的语气和豁出一切的心态,让陈瑾瑜说不出话来,她最后仍是开了门,听宋从安保证,他一定会尽快说服家中父母。
直到后来知道真相,知道宋从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结婚一年,陈瑾瑜才恍然明白,宋从安之所以敢这样说,不过是拿捏住了她的心思,知道她会为此心软,更知道她是个孤儿,对亲情有渴望,希望他们的婚姻能得到长辈的祝福。
时间在等待中流逝,九四年的时候,陈瑾瑜意外怀孕了。
她打电话告诉忙于工作的宋从安,电话那边静了片刻,然后宋从安语气高兴的说太好了,有了孩子,他父母就会同意他们的婚事了。
陈瑾瑜便怀着孩子,继续等待宋从安跟父母讲清楚。
直到夏天,陈瑾瑜怀孕将近五个月,小腹隆起,宋从安仍迟迟没有带她见父母。
有一天,单位的同事调侃她,说她是不是胖了,要管理好身材,还没结婚,体型看起来倒像是怀孕了。
那天陈瑾瑜终于忍不住,等不到宋从安来找他,下班后去了宋家的公司。
她那会儿有些忐忑,到前台去询问,说自己想见宋从安。
前台看了她一眼,公事公办的说,小宋总的老婆带着孩子来找他,两人下午的时候就出去了,没有再回来。
就这么两句话,陈瑾瑜跟前台确认了好几遍。
问到最后,前台都不耐烦了,说是小宋总抱着孩子,他老婆挽着他的手,两人一起走的,她确定没看错,然后她奇怪的打量一眼陈瑾瑜,扫过她宽松的衣服,问你是谁啊。
陈瑾瑜转身走了。
从那之后,宋从安来找过她无数次,陈瑾瑜再也没有给他开过门。
再后来,她换了住的地方,两个人就彻底断了。
唐蕊听陈瑾瑜讲完,久久说不出话来,至于为什么陈瑾瑜会在酒店当服务员,她也明白了。
那个年代未婚先孕,势必会影响她在教育局的工作,恐怕当时的风言风语也不会少。
唐蕊问:“你就这样跟他算了?”
陈瑾瑜深深吸了口气,看向窗外的夜色,静声说:“我只想把女儿照顾好。”
她是个孤儿,从怀这个孩子开始,她就设想过很多美好的未来,想着以后要好好爱她,给她一个幸福的家庭,后来梦碎了,她便决定做一个好妈妈。
至于宋从安,她没有能力对他做什么,撒泼打滚的事,她更做不出来。
唐蕊也是直到这时,才知道陈瑾瑜不是家庭困难,而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养她长大的那家小型福利院,院长和两个阿姨都善良又温和,把孩子教的都很好,像陈瑾瑜这样学习好的孩子,院里会全力支持他们读书上学,但也因为资源投入过多,导致后来经营不下去,不得不关门。
唐蕊后来想,也许正因环境单纯,陈瑾瑜才会如此不谙世事,被宋从安欺骗。
可能陈瑾瑜一个人孤独自闭太久,她需要一个宣泄和倾诉的出口,那天两人聊了很多,唐蕊很关心她的生活,想要给她提供一些帮助,被陈瑾瑜婉言拒绝了。
陈瑾瑜黯然片刻,又打起精神,微微笑了一下,说:“你不用担心我,我会好好的。”
“爱上宋从安,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愚蠢的事,我绝望过,也不想活过,但我的女儿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我会努力做一个好母亲,尽全力给她最好的生活,等她长大了,我会告诉她,你可以追求爱情,但不要像妈妈一样盲目又卑微,有妈妈做你的后盾,永远都要自信而勇敢。”
自信而勇敢。
泪水不停地往外流,宋熙根本看不清周围这些人的表情,她闭上眼睛,再睁开,然后拂开聂易的手,朝着宋从安走过去。
“你就是这样欺骗我妈妈的?”宋熙看着他问。
宋从安塌着肩站着,平时很高大的一个人,在此刻看上去格外伛偻,他不敢对上她的视线,周围这么多人在,他说:“熙熙,你听我——”
不等他说完,宋熙已经扬手打了他一巴掌。
声音清脆,却没人敢上前拦她。
宋熙声音发抖:“这么多年,所有人都骂她,你为什么从来没有为她解释过?你是觉得她死了,死人不会说话,所以就可以将所有责任都推到她身上了?”
宋从安说:“不是——”
宋熙根本不想听他解释,抬手就要再打他。
宋从安第一次没有防备,第二次下意识就想躲,却被聂易一把扯住,重重挨上了第二个耳光。
宋熙心如刀绞,想到陈瑾瑜临走前,眼里全是不舍,拉着她手喃喃着叫她宝宝,再想到自己对她的怨恨,想到所有人对她的谩骂,她心里疼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那么好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却受尽了苦难与折磨,就连死后,都要被人唾骂。
宋熙看着眼前心虚躲闪的宋从安,想到自己叫了这种人十几年的爸爸,恨不能打死他,又恨不能扇自己巴掌。
宋从安挨了三个耳光,脸上已经迅速肿了起来,宋熙尤恨,还想再打,却被看不过去的宋山拦住了。
宋山拉住她,语重心长的说:“熙熙,你爸混,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做女儿的这样打他,终究是不好看,有什么事,咱们回家再说好吗?”
宋熙听不进去,宋山说:“他毕竟是你爸,你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看在你刚过世的爷爷的面子上,他那么疼你,别让他老人家走得不安生。”
“二叔!”宋东元觉得宋山这样说不好,沉着声音叫了他一声。
宋熙指着宋从安冷笑:“那他有没有想过,他那么对我妈,怎么对得起我妈的在天之灵?”
宋山哑口无言。
宋熙紧紧咬着下唇,聂易看不下去,伸手强势的箍住她:“我们先回去。”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更何况宋熙的状态实在糟糕,聂易担心她缓不过情绪来,因此带着她强行离开。
才走了两步,身后宋静媛大喊了一声妈。
只见蒋蔓三两步蹿到宋从安跟前,两只手紧紧拽住宋从安的西装领摇晃他,眼睛通红:“什么意思?宋从安,他们是什么意思?你跟我结婚的时候,就已经有女人了?你有了别的女人,还要跟我结婚?”
宋静媛和沈廷上前去拉她,却无论如何都拉不住,蒋蔓冲他们大吼:“别碰我!”
宋从安闭上眼睛。
“你说话,宋从安!”蒋蔓头发凌乱,揪住他不放,“为什么?你当年不是说只爱我一个人吗!你是怎么跟我爸妈说,你爱我,所以一定要娶我的?啊?!”
宋从安皱着眉伸手想将她推开,蒋蔓却像是疯了一样,就差张嘴去撕咬他。
他不说话,还没走的聂锋却有些忍不住,脚步停下来,对着蒋蔓说:“如果我没记错,早年宋伯父曾找我父亲寻求过资金周转的帮助,只是后来又不了了之了。”
他话一落音,宋静媛率先脸色一变,立刻说:“聂叔叔,您请回吧。”
然而还是晚了,蒋蔓只愣了短短一瞬,随即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她不可置信的扭头去看宋从安,轻声问:“他的意思是说,你娶我,是为了我家里的钱吗?”
宋从安试图拉开她的手,劝说她:“你先放开我,我们回家说好吗?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那是哪样?!”蒋蔓陡然扬声,“你跟一个女人在一起那么久,为什么突然又来向我求婚?我们那会儿才认识两个月!”
早在唐蕊讲起当年的时候,蒋蔓就已经想起曾经宋从安对她热烈的追求,她一直以为,宋从安对她是一见钟情,纵然他以后出轨,甚至领回了宋熙,但至少,宋从安也是爱过她的。
蒋蔓拽着宋从安的衣领,仰着头笑出声来:“哈哈……我真的太可笑了,我这么多年,竟然就是个笑话……”
她话说的断断续续,笑声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也越来越不对劲。
沈廷迅速反应过来,上前用力拖开蒋蔓,对宋静媛说:“去医院。”
第64章
澄园的公寓里, 聂易在书房打电话。
齐光说:“目前查到的就这些。”
聂易坐在书桌前查看邮件, 边快速浏览,边低冷的哼了一声:“他倒是真敢。”
齐光不便置喙, 在电话那边没出声。
房间里一时安静,书房门没关, 聂易扫完邮件,正要再开口, 却隐约听见隔壁房间有动静,匆匆交代了齐光一声,起身出去。
次卧里,宋熙被梦魇住了, 难过绝望的喃喃, 聂易离近了才听见她是在喊妈妈。
“宝宝, 醒醒。”聂易单腿跪在床上, 倾过身去,一手握住她乱晃的手臂, 一手去摸她的脸, 试图叫醒她。
触手却一片湿凉, 小姑娘已经在梦里流了满脸的泪。
宋熙梦到自己回到了十岁那年,她趴在病床前害怕的守着陈瑾瑜, 宋从安从病房外进来, 陈瑾瑜虚弱的睁开眼,对她说这是你爸爸,以后你就跟着他生活。
梦里的她, 清楚的知道陈瑾瑜被宋从安欺骗,伤心又着急,拽着闭上眼睛的陈瑾瑜大喊,叫妈妈,说不要。
听到一声“宝宝”的时候,她还以为是陈瑾瑜又活过来了,猛然一睁眼,才发现,是聂易在叫她。
床头的台灯被旋开一点光亮,聂易伸手抹掉她眼里溢出来的泪水,温声说:“别怕,我在。”
梦里的绝望消散,现实却依旧有痛苦存在,宋熙清醒过来,看了聂易片刻,也不说话,只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将头埋进他的颈窝。
外间还是灯火通明,光亮顺着半开的门照进来,比台灯还亮。
片刻后,宋熙放开他,躺回枕头上,眼皮泛红,声音发哑的问:“你还没睡吗?”
已经快十二点了。
“这就睡了。”聂易伸手拂过她的头发,摸到她汗湿的额头,再看她脸上未干的泪痕,起身想去那条毛巾给她擦擦。
他一动,宋熙以为他要走,伸手拽着他的睡衣袖子不放,小声说:“你陪我一起睡好吗?”
聂易停住动作,微微弯腰,俯身贴近她耳畔,轻轻吻了她一下,然后低声问:“去我房间好不好?”
宋熙点点头。
聂易便嗓音沉沉的说:“抱紧我。”
宋熙听话的搂住他脖子,聂易便伸手抄起她,将她打横抱起来。
抱着她穿过走廊的时候,聂易其实呼吸平稳,健步如飞,偏偏垂眼逗她,拿她最近不怎么吃饭的事做由头:“晚上吃的也不多,怎么一点都不轻?”
宋熙不说话,只是更加抱紧了他。
到了主卧,聂易将她放在床上,去洗手间洗了条毛巾,给她擦了把脸,等收拾妥当,才关灯上床,伸手将她捞进怀里。
从墓园回来后,好几天宋熙的情绪都不在状态,曾经因为陈瑾瑜是小三这件事产生的痛苦、怨恨、怀疑都被彻底颠覆,她忍不住回想以前发生的每一件事,想自己为什么看不出宋从安在撒谎,想有多少人在过去十几年里骂过陈瑾瑜,想她又如何在心里埋怨过她。
她脑子里乱,晚上常常睡不着,又怕吵到聂易,便主动去睡次卧。
聂易此刻抱着她,才觉得自己对她有些太过放纵,要不是今日听到她说梦话,都不知道她连在梦里都过的不安生。
“以后不许再跑去次卧睡觉。”聂易道。
宋熙被他擦过脸,倒是精神了些,枕着聂易胳膊,在昏暗的台灯下盯着他的衣领看。
半晌后,她说:“我今天去见唐阿姨了。”
聂易选择性的忽略掉她这个称呼,只问她:“聊了什么?”
他其实知道她约唐蕊见面的事,为了她安全着想,聂易给她配了个司机,出门让司机带着去,去了哪儿,司机也会知会他一声。
但他知道她的行程,不代表她想说这件事,因此晚上聂易下班回家后,一直没有问她。
此刻,宋熙主动的轻声说:“聊我妈妈。”
其实也没有多少能聊的,唐蕊和陈瑾瑜的交集实在有限,大学毕业前两人偶尔有交流的都是一些琐事,毕业后,两人唯一的一次见面就是她讲过的那些。
唐蕊说,两人在饭店见过面后,她找了家里一个亲戚,请亲戚帮忙给陈瑾瑜安排了一份坐办公室的工作,哪知第二天她再去饭店,陈瑾瑜已经辞职了,而她根本不知道陈瑾瑜的住址和联系方式。
对宋熙讲起这件事的时候,唐蕊其实有些愧疚,她不仅没有帮助到宋熙妈妈,反而因此让她辞了工作。
宋熙摇摇头,她这几天想了很多,想到自己倔强的自尊,以及陈瑾瑜要强独立的性格,终于明白,原来她是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