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郎稍稍往后退了两步:“不必谢。”
“要的要的,盼你以后找个比我美的娘子,虽然很难。”胡音挑唇而笑,“不过你叫什么?”
“许仙。”少年郎说完转身下了山,脚步匆匆像是有急事,胡音摇摇头,难怪刚刚叫他领自己来的时候他满脸犹豫。
踌躇满志地到了金山寺大门,胡音摆好架势定要好好恐吓一番那个明久禅师。
然而……她发现自己进不了金山寺。
面对着满是经文屏障的金山寺,胡音叹气,有什么比自己兴冲冲跑过去准备恐吓别人,然而却发现自己连恐吓对象家门都进不去更惨的?
最后只能另辟蹊径,金沙寺正门进不去,那不是还有个后山嘛,胡音爬上后山努力寻找屏障的裂隙,她就不信这个屏障毫无破绽。
胡音兴冲冲地围着金山寺转了好几圈,从后山到正门,又从正门到后山,最后她瘫倒在一棵树边,还真的没有破绽……太累了。
天都黑了,别说明久禅师了,她连一个和尚都没见到,则金山寺该不会是座空庙吧?
胡音深深地觉得不对劲,该不会那个少年郎给她指路指错了吧?但是她懒得动了,干脆化作原形窝在树下闻着淡淡花香,很快便坠入梦中。
睡着之前她想,明日再下山去找那个少年郎麻烦,亏得她还说他是个好人……
明久在寺里察觉到金山寺外那个气息上蹿下跳跑来跑去,围着金山寺不知道转了多少圈。
他知道这气息是那个在杭州城引起了不小骚动而不自知的狐妖的,早在这事风声起之时,他便暗中察看她许久,虽说惹了不少事,但却一派天真,也没伤人……他喝了一壶又一壶茶,要收她吗?心底的答案是不想收,如此,那便不需出去了。
最后她安静下来了,在后山那棵桃花树下。
沉默良久,他还是没忍住起身出门,往后山走去。
晚风拂过,书上有花瓣飘零下来,恰好落在底下雪白狐狸见见的鼻子上,只见小狐狸耸了耸鼻子,打了个喷嚏之后又继续睡去。
一点都不像那个惹事的狐妖。
鬼使神差地,他伸手抚向那片雪白的绒毛,手感太好,小狐狸又太安静,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竟伸手将小狐狸抱进了金山寺。
等关上门之后,耳畔再无风声掠过,明久坐在床沿,看着被烛火照亮的小狐狸,忽然觉得怀中的狐狸烫手得很,他闭眸,怎么就将它抱了进来?
得放出去才行……只是放出去之前,他有些事得叮嘱她一番,如若狐妖仍旧不听劝,那就只能见她关进雷峰塔了,想到这里,他抱着毛绒团子的手紧了紧。
大概是被抱得难受了,胡音一个嘤咛,翻身往床里头滚去。
明久倏地起身,看向无意识地在床上滚来滚去的白毛团子,他深深叹气,最后走到案前坐下。
不知道坐了多久,手中佛经久久不曾翻页,耳畔皆是小狐狸翻来覆去的声音,偏偏它还没醒。
明久最后起身,开了门走到隔壁明觉的屋子,点亮烛火,只见粉粉嫩嫩的小团子光着脚丫,被子早被踢到一边,和隔壁睡着的小狐狸有些像。
明久将明觉被子盖好,猛地闭眼,心中默念几遍佛经,之后缓缓睁眼吹灭了烛火,躺到了明觉身边。
……
胡音一觉醒来,眼睛还没睁开,先伸爪子按了按身子底下,怎么软软的?
她睁开眼低头一看,灰蓝色的床铺,好丑的颜色……肯定不是她睡过的地方,正要变回人形走去外面看看,突然听到一阵门开的声音,她停下了动作,静静躺在床上,睁着眼准备看看是谁进来了。
进来的是一个……光头?
胡音眨巴眨巴眼睛,好吧,虽然是个光头,但是他生的确实好看,肤如白玉,还有鸦羽般的眼睫,长长的眼睫下,一双眼眸顾盼流光。
他怎么当和尚?不当狐狸精真是委屈了他一副好颜色。
明觉进了屋子,发现趴在床中央的小狐狸已经醒了,此刻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望着他。
他缓缓走近,看着它不说话,他在等,等她化作人形主动说明来金山寺的原因,再好好叮嘱她一番,就将她放出去。
胡音看着眼前的俊俏和尚,心想这和尚该不会就是明久禅师吧?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晃了晃脑袋,不可能吧,他们不是话说要叫明久禅师收了她?可是眼前这个和尚恐怕都不知道她是妖,更遑论收了她。
两人对视良久,对面和尚还是没有动作,胡音趴不住了,她腿都麻了。
最后她站起来,颤着四肢,走到床前,准备轻轻一跃跃至地面,她已经想好了要怎么样一优雅的动作落地,但是偏偏没想到在跃下去的过程中,腿会一软,她浑身一颤,闭上眼准备掉到地上。
然而想象中冰冷的地面并没有来到,她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再睁眼,入眼的便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也不知怎的,慌乱闭上眼。
这个和尚,有点好看……她心中如是想。
接住了小狐狸的明久往外走去,外面阳光正好,他想将小狐狸放到地上,奈何松手之际发现它细细小小的爪子将自己胸前衣襟攥住了。
它不想下去?明久疑惑,但最后还是将小狐狸抱了起来,伸手抚向它毛茸茸的后背,细短柔软的绒毛在手心划过,明久想,如果它想在待一阵子,也不是不可以,如果它一直是小狐狸的模样。
后来胡音知道了这个和尚就是那些人口中的明久禅师,只不过这明久禅师只是个普通人吧?毕竟他连自己是狐妖都不知道,恐怕还以为自己只是一只普通的小狐狸。
“明久”这两个字她是从一个走路跌跌撞撞的小和尚口中听到的,每次那个小和尚这样叫他的时候,他就会把她放下,然后抱着小和尚离开。
被扔到地上的胡音磨了磨爪子,看着小和尚目露凶光,敢和她抢人?偏偏小和尚不会察言观色,还很喜欢和她玩,明久也常常将小和尚放下,温柔对他道:“明觉,去玩吧。”
每每这个时候,小和尚都会跑过来抱住她玩,胡音眼中含泪,想她好歹是杭州城一霸,怎么就被一个小孩子拎着玩?想一掌把小和尚拍飞,偏偏被明久看着,她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
也许爹娘说的没错,她是得给自己找个夫君了,或许,明久不错?
但是他是个和尚啊,而且还是一个以为自己只是一只狐狸的和尚。
一个多月过去了,霸占了明久床铺的胡音认真地想了想,发现自己真的喜欢上了一个和尚,为了他,竟然心甘情愿化作原形在金山寺里天天吃草吃了一个多月,但是他只以为自己是小狐狸。
想到夜半三更,胡音想到了一个办法,她得假装是人才行,然后接近明久,只要他能带着自己进金山寺,那就不会叫他发现自己是狐妖,她就不信了,以她的美貌不能叫明久还俗!
想到这里,胡音兴奋地蹦了起来,一溜烟地跑出了金山寺,明天就化作原形找明久!
一片黑暗中,明久睁开眼,隔壁小狐狸的气息消失了,他缓缓坐起来,旁边明觉又踢被子了,将明觉的被子盖好,明久在黑暗中静坐许久,最后还是下了床,打开自己禅房的门,点亮烛火,床上的白毛团子真的不见了,只留下乱蓬蓬的被子。
他走过去将被子叠好,又将房中乱糟糟的东西都整理好,一切都恢复成了小狐狸不曾出现过的模样,他却靠在门框上,看着打开的窗户,一阵冷风吹进来,他忍不住想,是不是金山寺太无聊了,所以它在待了一个多月之后终于待不下去了,还是自己近几日光顾着照看明觉忽略了她,可是转念一想,她本就不该待在金沙寺,他为一己私念将她留下,这样本就不妥……
最后他关了门,回了明觉的禅房。
……
胡音刚换好一件朴素的衣裳,房门就被推开了,她正要回头将开门的人给打一顿,拳头都举起起来了,只是回身一看,来的居然是她哥!
拳头放下了,头也垂下了,她声音如蚊呐:“哥。”
“找了你一个多月,你去哪儿了?”暴躁老哥的怒吼响彻耳畔。
胡音缩了缩脖子:“就……在外面耍了一小会儿,我也不知道在哪里。”打死她也不会说在寺里的,要是让家里人知道她看上个和尚非得把她锁在家里不可。
但就算不知道她看上个和尚,她依旧听到他哥道:“回去了,这段时间你好好待在家里,你这个性子,竟然动不动就离家出走,我看你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胡音往后退去:“不行不行,我不回去!”
说完她化作原形往窗口蹦下去,只不过她能蹦她哥也能,甚至蹦的比她还厉害,于是最后,胡音眼角含泪看着金山寺方向被他哥拎着脖子回了峨眉山。
被关了一个多月,不仅每天要接受自家爹娘的教育,还得忍受小青看好戏的眼神,终于在月黑风高的那一天,她历尽千辛万苦逃出了峨眉山,最后一瘸一拐到了金山寺后山的时候,她往地上一坐,摸了摸自己杂乱的头发还有来不及换下的灰扑扑的衣裳,欲哭无泪。
天就快要黑了,上次就是天黑的时候被明久捡回去的,这次不知道他会不会来,胡音抱住自己的脚,脚踝有点痛。
上完晚课之后,明久拉着明觉出门,忽然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她回来了?
还是仍旧只是幻觉?
最后他蹲下,看着明觉:“明觉,你先自己回房好不好?”FontPackageSwiss
明觉点了点头,乖巧地往自己房里走去。
胡音在后山等了一会儿,看着天边一轮明月,觉得明久今晚可能不会出现了,她撇撇嘴,但是她走不动了,况且,等他一晚上也没什么。
她闭着眼准备化作原形睡一觉,只是眼睛还没闭上,就见不远处有人影缓缓走近。
是明久吗?胡音睁大了眼,发现真的是他,瞬间便捂着脚踝低低叫出声来:“好痛啊……有没有人救救我?”
明久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脚步一顿,她怎么化作人形了?而且她,受伤了?
胡音在看到明久停下脚步的那一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总不会不管她吧?好在下一刻就见他加快步伐往自己这里走来。
“是明……金山寺里的禅师吗?”胡音看着明久,“我受伤了。”
娇媚的声音伴随着晚风一同灌入耳朵,明久身子一僵,而后蹲在胡音面前,双眸凝视着她,问道:“哪里受伤了?”
想到自己现在灰头土脸的,胡音一把将脸捂住,声音瓮瓮道:“脚踝。”
明久依旧停顿了一会儿,吞下那句快要脱口而出的“你能不能先化作原形”,然后伸手缓缓抚向那只纤细的脚踝。
冰凉的触感出来,胡音没忍住瑟缩了一下,然后便察觉到明久的手又退了回去,她不满,捏着嗓子哀求道:“我走不了了,禅师能不能将我带回金山寺?”
这话问得她极没信心,毕竟若是别人,她这样肯定是没问题的,只不过眼前的人是和尚啊,胡音抬眼看着明久,满眼希冀。
终于还是没能抵住这份希冀,明久将人背起来往金山寺走去,他早该知道,先前是不该将她带进金山寺的,一时舍不得心中悸动,换来的便是日日夜夜的思念,只是这思念与心中佛法怎能共存?
他不应该放纵自己的。
胡音双手挽着明久脖颈,分开了一个月,她现在终于能化成人形与他待在一起了,这样想着,心中的甜蜜像是要满溢而出,她凑近明久耳畔,身子与他紧密相贴,她在他耳畔笑道:“谢谢禅师救我啊!”
宛如山间精魅,摄人心魄。
他好像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沉沦其中。
仍旧是明久的禅房,胡音被放在床沿上,明久将她鞋袜褪下,看着青肿的脚踝,问道:“怎么会这样?”
没察觉到明久熟稔的语气,胡音还在装模作样道谢:“谢谢禅师救了我呀,要不是你出现,我恐怕要在这后山待上好几天了。”
明久突然有些急了,握着她脚踝的手忍不住紧了紧,他皱眉:“无需道谢。”
“要的要的。”胡音看着明久白净修长的手沾了些药膏涂到她伤处,冰冰凉凉的触感叫她觉得很舒服,“禅师你要什么谢礼呀?”
“我怎么样?”这四个字还未说出口,就听见他问:“你怎么回来了?”
“我怎么回来了?”胡音呆呆愣愣重复了一遍,最后惊觉,“你知道我?”
良久,明久点头。
“那……”胡音有些犹豫,“你会害怕我吗?”
“什么?”明久没懂她是什么意思。
没听到拒绝的胡音默认明久接受了她狐妖的身份,她高兴地一把扑向明久。
明久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扑得往后退了两步,感受到她柔软的发丝在脖颈间蹭着,和一个多月前她变作小狐狸的触感隐隐重合,他不想放手了。
“明久,你是不是也喜欢我?”她热情的声音响彻耳畔,“我这一个月被带回峨眉山了,我都快想死你了!”
“你是逃出来的吗?”明久看了看她身上几处伤口。
“是啊。”胡音摇头晃脑,“可不容易了,我哥追着要打我,要是被他抓回去了,我就真的别想出峨眉山了!”
“嗯。”明久没忍住终于伸手在她头上揉了一把。
“不对。”胡音正了神色看向明久,“你别想移开话题,你说,我美不美,你喜不喜欢我?”
面对着胡音如炬的目光,明久最终点了点头:“美的,也……喜欢的。”
“那你什么时候还俗?”胡音凑近明久,在他脸上印下一吻,“什么时候和我去峨眉山见我爹娘啊?”
“别急。”明久脸上染上红晕,“再过一阵子,寺里的事得交待好。”
“好吧。”胡音从明久身上蹦下去,一蹦一跳地往床上跳去,“你今天得陪我睡!”
“不行的。”明久连耳畔都染上红晕,“得去看看明觉,他晚上睡觉会踢被子。”
“我就知道,之前你就觉得明觉比我重要是不是?”胡音气嘟嘟地撒开明久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