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凤朝阳——看泉听风
时间:2019-04-20 09:26:34

  王贵人咬牙暗忖,她不是林季华那种破落户,居然去巴结谢知,她又不是皇后!有什么权利决定宫妃是否受宠?就是谢知都不清楚,王贵人对她的敌意不仅仅是宫中开始的,在闺阁中王贵人就视谢知为对手了,这仇恨还是谢简给她拉来的。
  王贵人出生太原王氏,是东汉司徒王允之后,累世高门,她祖父自诩门第高贵,江表莫比,对南朝士族不屑一顾。当年谢简逃亡至魏国,王贵人祖父曾讥讽谢简是丧家犬,结果谢简面上不动声色,伺机等候五年,一朝将其官职一撸到底,之后再也没入仕。
  王贵人祖父对此耿耿于怀,在家时常给儿孙灌输他对谢家的仇恨。谢知和王贵人同龄,两人都是年幼早慧、容貌出众的女郎,王贵人祖父对长孙女教养极为严格,一心想让孙女的风头压过谢知,王贵人每次受罚听到的就是谢知如何,自己又如何不争气?她怎么能不对谢知恨之入骨?
  谢简并未告诉孙女,他曾跟王家结仇,谢知只觉得王贵人对自己敌意来的莫名,当她对拓跋曜是真爱,并没往别的方面想。王贵人跟祖父一样,也自认自己比谢知出生高贵,对旁人追捧谢知为名门贵女嗤之以鼻,谢家算什么高门?这些人是没见过真正高门。
  两人到崔太皇太后宫中时候,宫妃能只来了一小部分,但太皇太后宫中一片欢声笑语,太皇太后近些年喜欢选年少的小宫女伺候,特别喜欢小宫女在花园中欢声笑语的玩闹。旁人都认为太皇太后年纪大了,有了慈爱之心。唯有谢知曾对大父说过,太皇太后真是老了,所以开始怕老。这话让谢简半晌无语,因为他年纪比太皇太后大,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孙女对太皇太后足够了解。
  越有权势的人越怕变老,太皇太后选小宫女伺候,就是想看活力四射的年轻人奉承自己,这样她还会觉得自己大权在握,没有变老。太皇太后为何越来越讨厌谢知?就是因为她知道,如果谢知如果,将来就是第二个自己。她从宫奴熬成太皇太后,可谢知只要入宫,这些便唾手可得,她怎么会不讨厌谢知?
  最近各地频传捷报,太皇太后人逢喜事精神爽,见人也是笑容满面,林季华和王氏进门给太皇太后请安,见太皇太后不仅满脸笑容,居然还穿了一件新衣服,两人连忙恭维太皇太后看起来越来越年轻,太皇太后笑道:“我年纪大了,跟你们小年轻不能比。”
  王氏笑着说:“太皇太后雍容华贵,我们望尘莫及。”
  林季华也点头应是。
  几乎宫里所有人都知道太皇太后反感谢知,林季华是谢知的人,所以她也注定不得太皇太后喜欢,但是太皇太后无论是见她,还是见谢知,永远都是温和亲切的,对两人跟对别人没有任何区别,总是嘘寒问暖,像足了一个和蔼可亲的祖母。
  林季华一开始还不适应宫里人前人后这一套,可现在她在宫里这么多年,孩子都大了,她身上的棱角也几乎磨平了,对太皇太后也是一脸孺慕,同王贵人一起站在太皇太后身侧,就仿佛两个乖巧听话的儿媳妇。
  太皇太后看着两人眯眼微微而笑,正待说话,大殿里响起了男童响亮的声音:“曾大母!曾大母!”一名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冲了进来,一头扑到了太皇太后怀里,“哎呦!我的乖孙!”太皇太后那里经得住男童这一撞,她身体往后仰,幸好女官扶住了太皇太后,男童吓得连忙跪直身体,紧张的抱着太皇太后的腰,“曾大母你没事吧?都是我不好!”
  “没事,曾大母没事。”太皇太后爱怜的抚弄着太子小脸,“承嗣怎么了?”
  “曾大母,你今天是不是没去花园散步?”太子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看着太皇太后,“我都知道了。”
  太皇太后失笑,她从今年开始,时常觉得身体莫名疲软,太医令让她早晚在花园散步,她向来不爱动,时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小承嗣不知从哪里听说散步对她身体好,就天天督促她来散步,太皇太后也乐得跟小孙子玩这小游戏,有时候故意不散步等着小孙子来找自己,都说隔辈亲,太皇太后在小承嗣身上总算感觉到了隔壁亲,“曾大母等着小承嗣带我一起去散步。”
  太子一蹦三丈高的说:“曾大母快走,我们去花园抓蝴蝶玩!”
  太皇太后被太子牵着手出门,始终沉默跟在太子身后的一名小男孩也跟着两人一起去花园,太皇太后回头对小男孩招手,“保平过来。”
  “曾大母。”大皇子小脸一亮,快步赶到曾大母身边。太皇太后一手牵着太子,一手牵着大皇子往花园走去。太子跟大皇子同岁,可是太子明显看着比大皇子高了半个头,身体也壮实许多,大皇子虽看着也健康,但跟太子比就差了不少,无论是身量还是力气方面,都明显不及太子,太子在花园里追蝴蝶似乎永远不会疲惫,而大皇子跑了十来圈就觉得气喘吁吁。
  前来请安的宫妃早习惯太子和太皇太后早上去花园散步,皆笑盈盈跟在太皇太后身后,有几个年轻的后妃都跟太子、大皇子一起在花园玩。林季华和王贵人的孩子也在花园中,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笑声,让所有人听得心情都好了几分。
  这时一名宫妃突然指着一从陌生的花簇问道:“太皇太后,这可是您让人新栽的花?”
  众人寻声望去,果然见到太皇太后的花园中新栽种了一簇从来没见过的灰绿色类似花簇。
  太皇太后说:“这不是什么珍贵的话,是我让人随便栽的玉竹。”
  旁人听到玉竹二字尤不觉得如何,林季华和王贵人却心中一动。
  那名宫妃赞道:“此花形似青竹,又叶瓣清透,傲骨嶙峋,莫怪叫玉竹,太皇太后好眼光。”
  太皇太后淡淡道:“我也是觉得这名字好听,才让人栽种的。结果种出来却是这番不伦不类的模样,我都想让花匠铲了它,野花就是野花,只配养在外面。”
  宫妃本想拍太皇太后马匹,结果没想拍在马脚上,只能讪讪一笑,不敢在接话,她总觉得太皇太后这话意有所指。别的宫妃也听出太皇太后肯定是借玉竹指代旁人,只是这旁人是谁,她们还要回去查查。
 
 
第128章 想要移走的玉竹(二)
  太皇太后见气氛被自己一句话说冷场, 叹气道:“说来陛下都外出一年,我让他回来还不肯回来,说是要给梁国一个教训。”
  宫妃们听太皇太后这一说, 皆心有戚戚, 那些生了孩子的宫妃还好,她们只牵挂陛下安危, 只要陛下安然无恙, 他回不回来, 都跟她们没太大关系。陛下回来也顶多去她们宫里坐坐, 看看孩子, 不会让她们侍寝。但是那些还没生子的年轻宫妃却心急如焚, 等陛下回来, 马上又有新人入宫,这宫里还有她们立足的余地吗?
  王贵人道:“陛下也是想给我们大家出口气, 让岛夷知道我们的厉害。”
  太皇太后微微颔首:“你说的也对,要是不给那些岛夷教训,他们都不知天高地厚了。”太皇太后特地加重念了“天高地厚”四字。众人再次心中一凛,有些伶俐的人已经有些明白太皇太后到底在说谁。玉竹是指什么她们并不知道,可宫中能被称作岛夷的人只有一位。
  王贵人笑着说:“若非太皇太后教导有方,也不能让陛下如此英武过人。”
  众人连声附和太皇太后,夸太皇太后劳苦功高,又夸陛下英明神武。太皇太后听得直笑, “打仗也不是陛下一人的功劳?这次相城攻下, 全仰仗秦将军和, 他也是国朝老将了。”跟秦宗言一起打下相城的还有独孤雄,但太皇太后避开独孤雄不谈。
  “听说再有几天秦将军要入京。”一名宫妃突然提起了这件事,“大家都说秦将军打仗武勇,御敌时能召唤出三头六臂!”
  太皇太后失笑出声:“他是人又不是神仙,怎么能召唤三头六臂?”
  “就算秦将军是将神下凡,也要为陛下效命,陛下可是紫微星下凡!”
  宫妃们唧唧喳喳的笑道:“可不是!南面的仗多难打,陛下一去,大家就获胜了!”
  “可不是!陛下才是紫微星和将星下凡!”
  崔太皇太后先是含笑听着宫妃们说话,但不一会笑容又转淡,宫妃们不知哪里说话惹了太皇太后不开心,不禁面面相觑。这次太皇太后也无心打圆场,王贵人和林夫人打了几次圆场,眼见气氛越来越尴尬,太皇太后说:“走了一路,倒是有些累了,大家都回去吧。”
  众人如蒙大赦,忙纷纷告辞离去,只有王氏留下,先扶着崔太皇太后回寝宫,然后又跪在地上给太皇太后捶腿,太皇太后笑望着王氏:“这些事都让宫侍去做,无须你亲自动手。”
  王氏笑道:“寻常人家的侍妾都没资格侍奉老夫人,太皇太后慈爱,让奴有侍奉您的机会,奴欢喜还来不及,哪能让宫侍们抢走这机会。”
  “贫嘴。”太皇太后笑骂了她一声。
  王贵人说:“奴说的是实话。”
  太皇太后叹气道:“宫里要都是你这样的人多好。”
  王贵人说:“宫里的姐妹各有千秋,奴哪里比得上她们。”
  太皇太后冷哼道:“我看你比谁都好!”
  王贵人心头一紧,忙给太皇太后磕头道:“奴谢过太皇太后赏赐。”太皇太后一怔,王贵人笑着说:“太皇太后夸奖奴,不是要赏赐奴宝贝吗?”
  太皇太后哈哈大笑,指着王贵人对身侧女官笑道:“听听这滑头,我就夸她一句,她就急着来讨赏。”
  女官含笑说:“王贵人兰心蕙质,怕是早猜到你准备给她赏赐。”
  太皇太后道:“快把我的赏赐拿来吧。”
  女官应声而下,片刻后端着一只颇大的锦匣过来,王贵人一怔,她本来只当太皇太后随意赏赐,可现在看起来她似乎早有准备,她手心不自觉的渗汗,脸上却一派欢喜的说:“奴只是信口胡言,没想太皇太后真给奴赏赐,太皇太后真是菩萨心肠!”
  太皇太后让女官扶她起身,柔声道:“你这孩子就是规矩太大,我早说过我这里不兴这套,不用跪来跪去。”
  王贵人诚心实意的说:“太皇太后是奴的菩萨,奴给太皇太后多磕几个头,也是给奴求福气。”
  太皇太后笑着轻拍她的手:“你好好听话,以后福气还更多。”
  王贵人连忙表忠心:“奴对太皇太后的忠心天地可鉴。”
  太皇太后满意的让王贵人打开锦匣,“看看喜不喜欢我的赏赐。”
  王贵人依言打开,里面是一只宫中制式花冠,冠上有花钗九树,王贵人心扑扑直跳起来,这是左右昭仪的花冠!魏国是异族当政,前期后宫只有皇后和夫人两个等级,余下的宫妃都是没份位的庶妃。
  后来才多了左右昭仪、三夫人和贵人的份位,但是贵人也是没有资格戴花冠的,这是三夫人以上的宫妃才有的资格。昭仪戴九树花冠、三夫人戴七树花冠,贵人没有资格戴花冠。太皇太后这是准备将自己提拔成昭仪?
  太皇太后微笑看着王贵人:“喜欢吗?”
  “喜欢,奴谢过太皇太后厚爱。”王贵人激动的说,心中却很明白,这花冠好拿不好戴。
  太皇太后让她起身,“时辰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
  王贵人识趣的告退,还没走几步,太皇太后漫不经心的问:“我门口种的玉竹你可喜欢?”
  王贵人斟酌道:“奴也觉得这野草有些上不了台面。”
  太皇太后说:“既然如此,你替我铲了吧?”
  王贵人闻言脸色微变,太皇太后也不说话,只含笑望着她,王贵人硬着头皮说:“奴这就找花匠把它移走。”
  太皇太后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的。”
  太皇太后的这句夸奖非但没有让王贵人欣喜,反而让她心中越发沉重,回到自己寝宫,她也不卸妆换衣,只坐在榻上看着太皇太后赏赐自己的九树花冠。王贵人有很多花冠,每一个都比这个制式花冠要精美新颖,可就这么一个不起眼的花冠,却是很多宫妃一辈子都爬不到的顶峰。王贵人舍不得放弃,可想到得到这个花冠的条件是要对付谢知,她又觉得头疼,这跟以往私下对付谢知不同,太皇太后都明说了,她要如何才能既不得罪太皇太后,又不得陛下呢?
  在太皇太后说道这花是玉竹时,王氏就明白太皇太后明着说玉竹上不了台面,实则是指谢知不配入宫,玉竹的别称是葳蕤,但是她没有想到太皇太后居然让她把谢知赶出宫?王氏微微苦笑,她要有这本事赶谢知出宫,她又何必这些年跟林季华明争暗斗?
  女官轻手轻脚的替王贵人将头上的簪环卸下,脱下她身上的华服,再打开热水给王贵人洗脸,王贵人洗完脸,看着素颜上泛着浅浅褐斑,差点将手中的铜镜丢出去,她深吸一口气,让女官用花露调匀胡粉,仔细的给自己脸上涂了一层胡粉,确定脸上看不到一点痕迹才满意。
  女官又替王贵人画了长眉,然后轻声问王贵人:“贵人可有烦心事?”
  女官是王贵人的心腹,是从小伺候王贵人长大的贴身丫鬟,王贵人轻叹一声说:“你可知玉竹别称为何?”
  女官摇头道,“奴婢不知。”这种偏门的知识也只有贵人才会知道。
  王贵人一字一顿的说:“玉竹别称葳蕤。”
  女官手一顿,差点没画歪王贵人的长眉,她连忙补好长眉,才放下眉笔:“太皇太后不想谢娘子入宫?”
  王贵人摇头:“太皇太后一直不喜欢谢娘子,不然陛下也不会舍不得招她入宫。”他怕自己强召谢知入宫,会让谢知受委屈,王贵人冷笑,“哪家新媳妇不是婆婆面前站规矩熬出来的,偏她金贵!连一点委屈都舍不得她受!”让宫妃佩戴花冠是拓跋曜定下的,自古皇后花冠有花钗十二树、内外命妇一品花钗九树、第二品花钗八树、第三品花钗七树、第四品花钗六树、第五品花钗五树,五品以下命妇才没有。
  偏陛下别出心栽的让后宫命妇跳着戴花冠,还只让昭仪、夫人佩戴花冠,贵人就没有?这还不是想突出谢知?要不是三夫人中有大小崔夫人,他恐怕连夫人都不让佩戴花冠。王贵人想到这些心里就憋气,她们这么战战兢兢伺候陛下,为她生儿育女,就比不上一个外面的狐媚子?
  “那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是什么意思?”女官有些糊涂的问。
  王贵人说:“她说要把玉竹种在外面,就是想绝了她所有入宫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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