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五姑得了虏疮,没熬过去,永安侯世子倒是熬过去了,可没法见人了。”柔娘说,她对五姑的印象很淡,五姑去世,她也伤心,但她更担心阿姊受不住。毕竟阿姊推广牛痘,就是为了抵御虏疮,结果家里还是有人因为得虏疮而死。柔娘已经记不清五姑的孩子叫什么,所以只叫永安侯世子。
“五姑死了?”谢知一怔,不禁替五姑惋惜,她才多大,就走了,而且还留下一个这么小的孩子。五姑的孩子乳名好像叫初一?今年几岁?三岁还是四岁?这么小的孩子就留了一身疤痕,将来让他怎么办?就他现在这样子,能不能保住永安侯世子之位都两说,谢知问柔娘:“京城来的人呢?让他们进来。”
谢知没想来者居然是陈留的心腹仆妇阿蛮,谢知心中一沉,难道是京中出事了?“阿媪,大父、大母身体可安好?”不然祖母怎么会派阿蛮来?她是片刻舍不得阿蛮离开自己左右的。
阿蛮先给谢知行礼,然后说:“郎君和贵主身体安好,娘子莫要担心,贵主让奴前来是不放心小娘子,特地让奴来探望小娘子。”
谢知这才微笑,问阿蛮:“京里大家都好吗?”
阿蛮惋惜的说:“都好,多亏了小娘子的牛痘,家里人才没出事,只是可惜了五娘子。”
谢知也替五姑可惜,她问阿蛮,“五姑是怎么染上虏疮的?”京城突然莫名爆发天花瘟疫,就谢知目前所知,大部分人都没事,那五姑和初一又怎么会染上的?
“都是屈氏那贱妇!”阿蛮提到这个,恨得眼睛都红了,“若不是她有心害五娘和初一小郎君,他们又何至于如此?”她忿忿的同谢知把永安侯太夫人的所作所为说了一遍。
谢知这才知道京城的天花是永安侯太夫人带去的,而五姑也是被太夫人害死的,甚至连谢家都差点因为她而染上天花,她咋然色变道:“她怎么会做这种事?她可被关押了?”
阿蛮说:“陛下下令夷屈夫人三族,只赦免了永安侯一脉。”
谢知听到“夷三族”心中一紧,随即听说是赦免永安侯一脉,她松了一口气,她余怒未消的说:“这种人就合该千刀万剐!不仅还别人还害自己家人!”不过六姑居然肯跟清风观主一起接种牛痘去照顾五姑和初一,倒让谢知很意外,也很钦佩,换她肯定没这个勇气。
阿蛮恨恨道:“可不是!若非这贱妇,初一小郎君又何至于没了世子之位?”
谢知一怔,连忙追问:“此话怎讲?初一不是没事了吗?为何没了世子之位?”
阿蛮道:“初一小郎君命大,是活下来了,可他现在如此,将来怎么继承永安侯之位?”
谢知奇道:“为什么不可以?”康熙不照样当皇帝?初一做个侯爷又如何?
阿蛮怔怔的问:“可以吗?”所有人听到初一小郎君得了天花,都觉得他不可能继承永安侯之位了。
谢知被阿蛮的态度弄的哭笑不得,但随即心中一动,连忙追问:“永安侯是不是要续娶了?”初一是永安侯的独子,若不是永安侯要续娶,阿蛮怎么会说他以后不是世子了?
阿蛮吃了一惊,这事贵主千万叮嘱她不能跟小娘子说,她根本提都没提,小娘子怎么会知道?
谢知见阿蛮如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心中微沉的问:“永安侯续娶的妻子是谁?不会是六姑吧?”
谢知的话不仅让阿蛮大吃一惊,就是柔娘都错愕瞪圆大眼,六姑?怎么可能!
阿蛮结结巴巴的问:“大娘子,您都知道了?”
谢知淡淡道:“我知道什么?”她在建德郡忙得脚不点地,哪有空关注京城的消息?她只是从阿蛮的只言片语中推断出来的。永安侯是靠着谢家获得爵位的,妻子尸骨未寒,能让他有胆子续娶的妻子,要么就是有别的可以压住谢家的身世,要么本身就是谢氏女。
永安侯资质平庸,能压过谢家的人家肯定不屑把女儿给他做填房,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续娶的对象是谢家的女儿,甚至很有可能是祖父的亲女儿,祖父目前也只有六娘一个女儿没嫁人。六娘年纪不小了,跟她同年的勋贵早已成亲生子,比她小的也不可能看上她,就六娘的脾气,她很有可能会答应当永安侯的填房。
阿蛮叹气说:“永安侯也是不得已,五娘子走了,家里没个女主人也不像样子,六娘子有情有义,对初一也好,又是初一的亲从母,由她来照顾初一,大家都放心。”
谢知暗想,这果然是祖父能做出来的事。他为栽培永安侯也花了不少心思,肯定不想半途而废,六娘肯当永安侯填房,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皆大欢喜的事。横竖初一废了,六娘还能再生,永安侯府将来还是落到谢家女儿生的孩子手里。唯独没人想到初一和尸骨未寒的五姑。要说谢知对谢五娘感情很深也不是,她在京城那么多年,大部分时间都跟拓跋曜在一起,在家她是嫡女,只跟宁馨玩,几个庶出姑姑她基本不接触。可如今五姑落到这下场,谢知难免心中凄然。
她能理解永安侯不回府邸看妻子、儿子的行为,天花是传染恶疾,在没有疫苗的情况下,永安侯进入侯府也只是送命,对治疗没有任何帮助。若夫妻感情深厚,愿意同生共死,固然令人感动;不愿意也没什么让人指摘的地方。可五姑尸骨未寒,亲生父亲、同床共枕的良人,就为了利益将她唯一的孩子彻底放弃,她要是五姑,她死不瞑目!
阿蛮见大娘子和二娘子皆面露不悦,知道她们年纪小,接受不了这种事,三娘子听到这消息不也大闹了一场,还去骂了六娘,可郎君都已经决定的事,谁能改变?再说阿蛮也觉得郎君做得对,只是小娘子们年轻,阅历浅,一肚子男女情爱,才如此接受不了,这事是自己说漏嘴的,她只能为六娘辩解几句:“六娘子是在照顾初一小郎君的时候,同永安侯见面的,两人并未私下相处,是永安侯主动求娶的。”
谢知和柔娘同时冷笑,这种话听听就算,谁还会当真?永安侯是靠谢家发家的,五姑死了,初一又变成这样,永安侯比谁都急。这时突然从天儿降一个没出嫁的小姨子,莫说六姑还为照顾五姑和初一冒险,就是六姑现在是虏疮痊愈者,满脸花子,永安侯都乐意娶。毕竟得了天花,照样可以生出健康的娃。
等阿蛮退下,柔娘对谢知抱怨道:“六姑是嫁不掉了?她嫁什么人不好?偏偏嫁给永安侯?”
谢知淡淡道:“她可不是嫁不掉了?永安侯年轻,家底丰厚,资质平庸,任他拿捏。唯一的孩子还是半废人,原配又是她亲姐妹,这门亲事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她这填房跟原配又有什么区别?”时下还没有填房在原配面前持妾礼的规矩。就算有,六娘不做,有谁会去指责她?
“祖父就任由六姑如此?”柔娘真被这事哽得不上不下的。
“不然呢?”谢知漠然道:“任别的女人摘桃子?”谢家固然可以赌气从此抛弃永安侯,可这么多年花在永安侯府的心血怎么办?谢知叹了一口气,“你不喜欢,以后就不来往。”
柔娘负气说:“我只给初一送礼,才不理这对不要脸的夫妻。”
谢知点头,虽然柔娘这么干有点孩子气,可她以后也会如此,只给初一送礼,这对夫妻就当陌生人相处。谢知现在有点担心初一,六娘没生孩子,她为了名声也要对初一好。等将来她有自己的孩子,就凭着六娘的心性,谢知不信她会把初一当亲儿子,就是拿他当外甥都不可能。明火执仗的虐待不会有,但后宅多得是让孩子有苦说不出的手段,谢知沉吟片刻,准备给祖母和三姑写信,让他们多关注初一,这孩子已经够可怜了。
柔娘也心事重重的回自己房间,她本就不大愿意嫁人,可最近见姐姐、姐夫恩爱,她心中羡慕,倒也不是那么坚持了,可现在看到五姑和初一,她又茫然了,五姑那是人祸,防不胜防,她将来要是跟五姑一样,被夫婿连累而死,连唯一的独子都不能护着,她又该如何?
谢知送走柔娘,想看出,但看了一会,就觉得心头难以平静,她干脆放下书提笔练字,也不知练了多久,直到屋里点灯,她才恍然回神,她抬头就见五哥坐在自己对面的书案前看书,她放下毛笔问秦纮:“五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秦纮放下兵书说:“我也才回来一会,见你心情不好,就没打扰你。”
谢知口是心非的说:“我没心情不好。”
秦纮看了一眼她写的字,很贴心的没继续追问,“要不要用晚膳?”
谢知颔首,起身同秦纮去客厅用膳,两人的晚膳很清淡,以素食为主,间或有些鱼虾之类的肉食。秦纮是武人,平日胃口很大,顿顿离不了肉,谢知觉得这种暴饮暴食对身体不好,就把他改成一日五餐,晚上吃的最清淡,早起锻炼后一顿吃的最丰盛,每日奶蛋是必须补充的。秦纮一开始有点不习惯,可阿菀很少会逼他一定要做某件事,他就坚持下来,现在渐渐也习惯。
谢知晚上基本不怎么吃东西,就吃了几根水芹菜,几片薯蓣就不吃了。
她这晚餐吃得秦纮已经没脾气了,说了她无数次,她就是不肯多吃,还说晚上吃多睡不着,他能怎么办?见阿菀迟迟不提京城的事,他主动问道:“京城出什么事了?这么让你为难?”他从来没见阿菀练过这么久的字,他们成亲日子也不短了,秦纮知道她一般练字都在中午,除非是心情不好,不然不可能到点灯以后还在练字。
谢知说:“没什么事,就是我胡思乱想而已。”
秦纮试探的问:“可是为了永安侯夫人和永安侯世子?”
谢知惊讶的看着秦纮:“五哥知道?”
秦纮解释说:“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他先前忙的不行,父亲把京城消息送来,他也只拣重要的看,并不知道永安侯夫人已逝,永安侯世子之位不保,今天京城来人,他才在幕僚提醒下翻看了永安侯府的资料,他握起谢知的手认真的说:“阿菀,我绝对不会跟永安侯一样的。不对!你绝对不会成为永安侯夫人的。”秦纮无法想象阿菀会得绝症,就是想一下都接受不了,“我们要白头偕老。”
谢知闻言露出浅浅的笑意,“嗯,我们要白头偕老。”谢知相信五哥绝对不会跟永安侯一样,“我也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就是心里有点难受,等过几天就好了。”
秦纮拍着谢知的背说:“你要是担心初一,我让人多关注他,我们每年多给他送些礼物。”
谢知仰头看着秦纮:“五哥你真好。”有五哥这样的夫婿,是谢知的福气,不过说起初一,谢知直起身体,有些犹豫的看着秦纮:“五哥,我想办个孤独园,专收虏疮病愈后被父母抛弃的孩子,照顾孩子的成人同样也是虏疮病愈者。你想初一身份高贵,虏疮痊愈都得亲父嫌弃,要是换了贫家的孩子……”谢知觉得很多平民都会把这些孩子抛弃。
秦纮道:“好,不过你要他们接到建德郡来?”
谢知说:“不,建德郡最近没有人得虏疮,大家看到他们肯定会反感,这会给他们造成更大心理创伤。我就在灵丘郡置办。那里应该有很多这样的人,大人可以照顾孩子,大家相互取暖。”天花病愈后,满身满脸麻子的模样,就算是男人也不一定能撑下去,别说是女人和孩子。
她办孤儿院一来是可怜那些被父母抛弃的孩子,二来也是给成人一点心理安慰,让他们一口饭吃,不至于走绝路。去办孤儿院的人手她也定下来了,五哥军中那几个以前得过天花的侍卫,他们肯定会乐意的。
秦纮搂着谢知亲了亲,“能娶到阿菀是我的福气。”阿菀有善心但不失理智,还会替自己着想,跟他同僚夫人打好关系,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谢知说:“能嫁给五哥也是我的福气。”天下谁能像五哥一样,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支持她。谢知并不知道,此时的永安侯府和谢府正忙得焦头烂额,因为永安侯世子初一失踪了!
第175章 千里托孤(二)
“好端端的孩子怎么就不见了?”陈留厉声问着六娘, “初一不见有几天了?是不是我不派人去接初一, 你们就不告诉我?”
六娘捂着脸哭泣道,“初一是前天晚上不见的, 白天还跟我好好的, 晚上就不见了, 一起不见的还有五姐的心腹仆妇和那仆妇的夫婿,这对夫妻不是谢家和和贺楼家的家生子,是五姐收留的流民。”
永安侯见六娘哭得梨花带雨, 不由心疼,挺身而出道:“母亲, 这事不能怪六娘,都是初一不知分寸,居然会听下人的怂恿离家出走。”永安侯跟六娘已成亲,因是最近京城气氛不好, 五娘又没去世多久,谢简和永安侯也没有大办,只自家人一起吃了一桌喜宴, 两人就算成亲。
永安侯一直觉得亏欠了妻子,尤其是妻子在成亲后也不着艳色, 说是还没五姐孝期。她只是妹子, 又是填房,根本没必要为五娘服孝, 她这么做还不是因为初一?她如此善解人意, 永安侯对她更疼爱。哪里舍得岳母如此责骂妻子?六娘对初一已经够好, 嘘寒问暖,晚上还怕初一害怕,陪他睡觉。永安侯现在根本不想看到儿子,难为妻子还能如此照顾这么一个恶心孩子。
永安侯以前也很疼爱初一,可自从见到初一痊愈后的模样,永安侯就想到是不是五娘死时也是这模样?一想到曾经跟自己同床共枕的女人如此,他就忍不住作呕,他庆幸五娘死了,五娘要是活着,他还要忍着恶心继续跟她过下去!而初一这个代表他以往耻辱的儿子,他也恨不得立刻死了,他跟六娘将来会有很多孩子。
陈留冷眼看着自己五女婿兼六女婿,谢简挑的女婿除了秦宗言堪称人中龙凤外,别的都资质平庸,唯一可取之处就是老实,对妻子、孩子好。可人心是最琢磨不透的,哪怕是谢简,恐怕都没想到永安侯会如此。她看着哀哀哭泣的六娘和一脸心疼的永安侯,心头一阵厌烦,对这个从小养到大的庶女,陈留偶然也会起几分疼爱之意,可六娘总有一种让自己很快又厌了她的本事。
“孩子是你们自己的,你们自己掂量。”初一又不是自己亲外孙,陈留会过问初一也是因为宁馨央求她,不然陈留怎么会多管别人家的闲事。永安侯要是自己亲女婿,他如此行事,她非弄死他给女儿陪葬不可,“你们走吧。”陈留厌倦的挥手,“以后没事不用上门,我不缺你们这份孝心。”
几个庶女在闺中时,关系同陈留颇淡,出嫁后反而亲昵起来。再傻的人都知道,她们婚后日子会如此好过,就是因为家里关系。她们时常会带孩子上门陪陈留说话,不管是不是有意讨好她,陈留也乐得跟庶女们打好关系。宁馨嫁人,陈留难免寂寞,母女感情反而日复一日的亲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