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去?”清河心中微惊,“阿家要赶我们走?”
“不是,她说我们可以留下,也能离开。”郭氏更想带女儿离开,免得女儿生生承受贬妻为妾的痛苦。
清河松了一口气,阿家果然心善,她握着阿娘的手没说话,走还是留下,清河心里大致有了想法,但还没最后确定,现在先把秦家交给自己的任务完成。
郭氏和清河隔三差五都要去宫里探望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这两年被锁在深宫不得外出,拓跋怀和他的后妃虽说天天来看自己,可也只是走个场子,请安完毕便离开,不会跟她多说话,若不是她心性坚定早疯了,这会见郭氏母女前来,她脸上带了几分真心的喜意。
郭氏含笑同太皇太后说话,心里却有着淡淡的怜悯,时至今日她都不懂是什么能让老太太撑了这么多年?她若是太皇太后早自我了结了。郭氏心中自嘲,所以她永远不可能是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年老体弱,又重病在身,大部分时候都是郭氏和清河说话,她含笑听着,她听到清河无意间说了一句驸马要回来,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跟驸马相处,面上不动神色,心中却记下了,秦显和秦纮夫妻在江南待了两年,不曾听说他们要回来,他是私下回来?
郭氏和清河一派忧心忡忡的担忧的日后的路,郭氏还提起了秦显在江南时拜王畅为师,出入王家如同自家,“我听说王家有个曾孙女跟驸马年纪差不多大……”
太皇太后半闭着眼睛听着郭氏絮叨着后院琐事,她以前不耐烦听这些事,可这些年无聊了,只能听这些小事打发时间,她目光转向清河,“委屈你了,若你阿耶不死,你又何必——”这是太皇太后始终给清河灌输的念头,她爹要是没死,她会活得何其潇洒。
清河以前也是这么认为,可昨夜被阿娘挑破后,清河突然悟了,她爹活着的时候她也没过的有多快活,甚至还被祖父随意许配给了秦显,当时的秦显甚至还没现在的地位。太皇太后若真把自己当玄孙女,又怎么会让自己嫁给秦显?清河垂着头轻声道:“我不委屈,我只想大家都好。”这个大家只包括她跟阿娘,同样都是利用,阿家利用得光明正大,还会给自己安排后路,而高祖母从来不管自己死活,清河心中讥讽,高祖母会输给阿家一点都不冤。
玉娘扮成宫女站在远处,满意的看着清河的举止,姑娘没白费心,这孩子不是个糊涂人。
有了秦显的消息,太皇太后也没激动,而是等第二天拓跋怀来请安时才不动声色的将消息传递给拓跋怀。拓跋怀坐立难安的看着曾祖母传给自己的消息,秦显才十岁,秦纮不可能让他单独回来,他肯定陪着儿子,他在江南好好的,突然秘密回京做什么?秦家终于忍不住想对自己动手了?
秦显接到消息的同时贺兰英雄也接到消息,他比拓跋怀便利,立刻派人去暗中打探消息,却得知秦纮和秦显还不知有没有回京,谢知却在昨夜秘密入京了。她怎么回来了?贺兰英雄很是诧异,凭着她前梁帝女的身份,谢知在江南如鱼得水,帮着秦纮赢了江南大片人心,他还以为他们夫妻准备常驻江南,没想才两年就回来了?秦家终于忍不住了。将心比心,他若有秦家今天的地位,莫说两年,两个月他都忍不住。
“将军,我们真要蹚这次浑水?”贺兰英雄的心腹幕僚忧心忡忡的问,“我们探了秦家两年都不曾探出秦家真正底细,若贸然动手,恐怕我们自身难保。”秦家本就在找机会收拾他们,这不是给秦家送把柄吗?
“难道不动手,秦家就不会对我们下手?”贺兰英雄淡淡道:“拓跋怀没退路,我们也没退路。”秦家上位,第一个死的就是他,他是拓跋曜留下的那些心腹中硕果仅存的人了,贺兰英雄讥讽一笑,旁人都觉得自己是拓跋曜的心腹,可笑拓跋曜从来不曾把自己当心腹,他的地位跟秦绍没什么不同。
“可现在京城都在秦家掌控之下,我们不一定能成功。”幕僚说,他的话已经很含蓄了,他觉得他们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
“不是不一定能成功,而是肯定不能成功。”贺兰英雄莞尔,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我也没准备替拓跋怀争皇位。”他指腹摩挲着书案上的青玉镇纸,“既然这天下可以姓拓跋,也能换成别的姓。”
幕僚心中一颤,“将军您想自立为王?”
“不行吗?”贺兰英雄反问。
幕僚咽了咽口水,不是不行,可有秦家在,将军能成功吗?
“行不行总要一试。”若是拓跋曜还在,贺兰英雄也不会动这念头,可现在拓跋曜死了,秦家上位、天下动荡,他有这机会为何不试试?即便死了,也能青史留名,“你这些天派人把城门看好……”贺兰英雄说着自己的计划,他一开始就没想跟秦家硬拼,他要的不过是拓跋怀。
贺兰英雄的计划让幕僚双目渐亮,跟秦家硬拼他们拼不过,但把陛下救出京城还是有可能的。
拓跋怀和贺兰英雄的异动,秦宗言都派人盯着,拓跋怀的一举一动尽在秦宗言监视中,贺兰英雄却行事谨慎,身边的人都是以前的老人,秦宗言只能让人远远观察他和心腹的一举一动。
谢知见大人对贺兰英雄的关注超过拓跋怀,忍不住委婉的提醒大人,“大人,贺兰英雄只是臣子,拓跋怀是君皇,您还是要多提防拓跋怀。”
秦宗言哈哈大笑,“拓跋怀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一举一动尽在我手中,有何好提防的?”不止秦宗言这么想,所有人都是这么想,没人把拓跋怀当回事。
谢知却觉得自古成大事者死在小人物手上的不计其数,拓跋曜不就现成的例子?谁能想到最后杀死拓跋曜的是最不成器的大皇子?当然这话谢知不能跟秦宗言明摆了说,只能叮嘱秦宗言近侍多上心,不要离开将军左右。近侍自是恭敬的应了。
谢知来京城的第三天,秦纮和阿生也赶到了,夫妻母子团聚,三人却没什么时间多说闲话,只紧锣密鼓的准备逼宫事宜,当然逼宫的人不是他们而是贺兰英雄,秦家是救驾的功臣。就在京城局势一触即发的时刻,宫中突然敲响了丧钟,太皇太后薨逝了。
第274章 宫廷变(五)
太皇太后死的很突然, 即使所有人都觉得老太太活不长了,可她断断续续熬了两年突然死了,大家心里不上不下的, 都还以为她能熬更久。
而谢知听到死讯第一反应是不是被拓跋怀弄死的?阿生和秦纮秘密回来的消息, 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拓跋怀很有可能狗急跳墙, 想出什么歪招来对付他们。
“不是拓跋怀下的手, 太皇太后是自杀的。”玉娘奉命时刻观察太皇太后的动静,她确定太皇太后不是拓跋怀杀的。
“老太太的手还能动?”谢知惊讶的问, 她不是颈椎断裂吗?这都高位截瘫了还能动手?
玉娘说:“她是咬舌自尽的。”她没说老太太把自己舌头都咬烂了, 她是玉娘亲自收敛的, 收敛时老太太已经不成人样了, 鲜血流了满身。也幸好配合玉娘的侍女都是暗卫出身, 不然吓也要被她吓死。
谢知默然了一会, 轻叹一声, “她一生好强。”即便是死都死的那么决裂, 虽然小说上常说有人咬舌自尽,可咬舌自尽是很难而且很痛苦, “你在宫里多关注后宫异动, 我担心她还有后手。”太皇太后在宫里经营多年, 很难说她会留什么后手。
玉娘道:“我会注意的。”她不觉得崔老太留下的后手能对付姑娘, 但难保她会恶心到姑娘。玉娘想了想又道:“姑娘, 我想借着这次机会换批人手, 空出来的宫女也不用采选了, 就从我们育幼园里选如何?”崔老太还没死时,玉娘就开始收整后宫势力,借着丧礼的机会,正好把人手都换了,改成她们的人。谢知这些年收养了很多孤女,其中也只有寥寥几人可以培养成暗卫。大半都是养到十五六岁,教她们一些生活技能后让她们嫁人,这会可以让那些暂时不愿嫁人的女孩子入宫当宫女。
谢知微微颔首说:“好,院里不是还有些文才方面特别出众的女孩子吗?你问问她们愿不愿意入宫当女官。”
“她们肯定乐意。”玉娘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院里不少女孩子书读多了,心就大了,不乐意随意嫁给军汉,偏偏她们都是孤女出生,除了嫁军汉也没别的高门大户乐意娶她们,当妾倒是可以,可谢知不乐意,她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孤儿院里的女孩子当妾。她是收养孤儿做善事,不是培养瘦马。
院里很多女子都跟她一样没嫁人,都留在院里替姑娘干活,这会让她们入宫当女官她们肯定乐意。而且她们跟那些臭男人不同,她们对姑娘绝对忠心。玉娘想到那些背叛姑娘的臭男人心里就不乐意,“姑娘,以后我们干脆就只收养女孩子得了,别养那些白眼狼。”
谢知莞尔:“好。”
玉娘一怔,她没想自己随口一提,姑娘就答应了。谢知好笑的看着玉娘,“我早说了,以后要让你们以后当官,还让你去管暗卫,你当我是假话?”
玉娘恍然大悟,“姑娘想培养自己——”的势力,下面三个字玉娘没说出口,生怕隔墙有耳。
谢知笑而不语,有些事心照不宣即可。以前她收养孤儿是为了做善事,现在收养孤儿依然是为了做善事,收养来的孤儿能真正为她所用的能有几个?可随着她身份不同,她做的所有事都带了政治意味,再收养男孩很难不被人想歪,既然她是准备做千古第一贤后,很多事还是隐晦些的好。谢知都想过了,以后宫里肯定要有宫女,与其从民间采选,拆散骨肉,还不如直接从孤儿院里选,等她们满了二十五岁再放她们出去,也省得宫里怨气太多。
玉娘顿时充满干劲,她已经迫不及待想大战身手,果然还是跟着姑娘有意思,她伺候完谢知就先离开,宫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自己去处理。
谢知披上斗篷去找谢兰因,这会刚初春,清晨还是有些寒意的。谢兰因也换了厚实的衣服,膝上让人绑了柔软的棉花垫,她见谢知进来了,抬头对她笑道:“这棉花垫子还挺有用的,你大人都戴上了。”
谢知说:“你一定要小心,别给外人有机可乘。”谢知算来算去,如果太皇太后想最后恶心一把秦家,唯一能下手的大约就是阿娘了,她手无缚鸡之力,就算他们保护再得力,也容易被人找到下手机会。
“放心吧,我走到什么地方都带上你给我的两个侍女。”谢兰因也知道这会是秦家最重要的时刻,她不能有半点差错。
谢知说:“她们的身手是暗卫中最好的,也是最忠心的,就算遇到危险也能保你安全,玉娘也会待在你身边,到时你听她就好。”玉娘的身手不是暗卫中最好的,可她脑子快、遇事不慌张,由她来保护阿娘最合适,肉盾有别人来当。她顿了顿又道,“你也不用待太久,差不多就回来,跟她非亲非故的,还真给她守灵不成?”明面上谢知还在江南,也不用出席太皇太后丧礼。
谢兰因好笑的说:“我要去一会就回来,你让别人怎么想?”即使现在皇家权威远不及从前,死者为大,既然去参加丧礼就不能对死者不敬,她一天还是臣子,就必须跪着给她哭灵。
谢知道:“她选择这会死,估计也是想你跪着送她。”她是摸透太皇太后心思,她最在意的就是这种小事,谢知自己不在乎,可想到阿娘要去受苦,心里就不舒服。
谢兰因见女儿如此,心里暖暖的,“好了,人都走了,没什么好说的,顺顺利利送完这一程,以后就该轮到别人送我了。”
谢知嗔她:“您怎么也口无遮拦了,您跟大人都要长命百岁!”
谢兰因欣慰的摸着女儿的头发,阿狼和阿菀最好的地方就是不会被权利冲昏头脑,“你就在家好好照顾阿藤,别老顺着他,他哭就哭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谢兰因习惯性唠叨女儿,她跟阿狼就是太宠孩子了,阿生宠、阿藤更宠,幸好这两孩子都不是他们养大的,不然也不知道会宠成什么样子。
“我心里有数,等大伯回来,让大伯帮我管阿藤。”谢知腹诽,娘也就是嘴上说说,等阿藤真哭了,她还不是马上过来哄?阿藤才两岁多点,半懂不懂的年纪,已经知道用哭闹作为让大人投降的武器。她跟五哥对阿藤又愧疚,难免多疼爱些,对他有些娇惯。大人和阿耶都忙,这会也没时间帮她带儿子,谢知琢磨着是不是让大伯过来管管阿藤?
谢兰因:“……”瞧这没出息的样,她忍不住讥讽女儿,“我看你还是让阿生帮你管,不是说长兄如父吗?”幸好阿藤是次子,也不用像对阿生那么严厉,溺爱就溺爱点吧。
谢知:“……”她悻悻的抹鼻子,承认自己不会带孩子,人无完人,阿娘对自己也太严苛了。
谢兰因跟女儿闲话了一会,两人略有些紧绷的情绪都放松下来,谢兰因去宫里守灵,谢知则让乳母带着阿藤先去庄子上,万一他们失败,他们都走不了,阿藤还是有可能活下来的。
谢兰因达到宫廷时,很多人都来了,众人看着她的目光都带了一丝不一样的意味,拓跋曜的死代表拓跋皇权的衰落,而太皇太后的死似乎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结束。谢兰因不比旁人,她心里很清醒,他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她现在更不能得意忘形,她跪在太皇太后灵前,也不见她有任何动作,眼眶就红了,眼泪也跟着落下来。
大家见谢兰因哭了,眼泪也一下出来了,顿时太皇太后宫中哭声此起彼伏。陈留心情复杂的看着谢兰因,她是拓跋家的女儿,自然不希望拓跋氏败落,可时至今日她也是秦家上位的受益者,她轻叹一声,好歹秦家让太皇太后走的风光。崔太后对陈留照顾多年,不管这份照顾是否带有目,陈留心里还是感激她的,也希望她能生荣死哀。
谢兰因见谢宁馨没来,等空了的时候问陈留,“兰因怎么没来?她身体不舒服?”谢兰因倒不是挑刺宁馨,而是她知道宁馨的脾气,若没什么大事,她肯定会来送太皇太后一程。
陈留说:“宁馨有孕了,太医说她胎像有些不稳,所以我没让她来。”
谢兰因忙道:“那是应该的,这次一定要小心。”宁馨嫁给崔远两年,之前怀有一胎,可三个月就落胎了,没生下来,她受了不少苦,难怪这次一怀上陈留就这么重视。
陈留点头说:“我也是这么说,希望她能一举得男,将来也有个依靠。”她孙子孙女也有依靠。
谢兰因也是这么想,宁馨能生子,谢家和崔家的联姻就稳固了。她一面跟陈留闲聊,一面不动声色环视四周,时刻注意着附近的动静,灵堂周围的宫女全部换上暗卫,任何人出入都要检验身份,下人出入都要检查身体。安全等级提到了最高,可是无论是谢知还是秦纮、秦宗言都没想到,太皇太后和拓跋怀的最后反击不是在后宫而是在前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