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凤朝阳——看泉听风
时间:2019-04-20 09:26:34

  “你喜欢就带点回去,我这里还有不少。”谢知说。
  “那我却之不恭了。”王直笑着朝谢知拱手,又从袖中取出几张契纸,“小娘子你看这几间铺子可合你心意。要是合心意,我就去把铺子主人改了。”
  谢知一看发现这几间铺子位于西市,有些处在最豪华的地段,有些位置稍微偏僻些,但这些铺子居然都是归少府名下的,这是皇家的私人商铺?她惊讶的看着王直:“王内给事你怎么把少府的铺子给我?”
  王直笑着说:“小娘子误会了,这几间铺子是皇庄的铺子,收益都归入皇庄,陛下让我给你选一间合适的,我也选不好,就都带来给小娘子挑了。”谢知将来是要入宫的,也是王直未来的主子,王直怎么可能会替主子做主?
  谢知闻言把契纸都看了一遍,选了一间住在普通地段的盐铺道:“既然是铺子是皇庄的,就不用改主人,我就把糖放在铺子里代售即可。”她才不要皇家的私产,被外人知道不是找死吗?她想了想说:“不过我想去铺子里看看,看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
  王直征询道:“那找个晴好的天气?”
  “好。”对谢知来说,什么天气出门都无所谓,就算是天上下刀子都刮不到自己,可伺候自己出门的下人就麻烦了,所以谢知冬天尽量少出动,“我那些白糖的做法决明都知道,你回宫时带决明回宫,让他把宫里的人都教会再回来。”
  王直笑道:“小娘子放心,奴婢一定好好照顾决明。”决明、柏叶、云实、白芨、甘松,是谢知给她身边五个小寺人的名字,这五个寺人平时都着女装在外院伺候,谢知给他们取名时特地选中药名给五人取名,尽量不女气。
  谢知莞尔:“让他们去宫里我有什么好不放心。”
  王直同谢知说笑了一会,喝完一杯奶茶起身离去,玉蔓已经包好一大包红茶给王直,王直笑着同玉蔓道谢。玉蔓送走王直,回来向谢知禀告道:“小娘子你可要午睡?”
  “不了,你把怀荒送来的账册给我。”谢知说,她这些年跟五哥一直通讯,庄子上有什么发明,她都会给五哥送一份过去。五哥对她也很大方,每年都会让人拉开不少金子,他知道谢知喜欢金子。其实谢知那是喜欢金子,她就觉得金子贵重、份量比铜钱轻,难道她要五哥每年往京城送几十车铜钱吗?
  玉蔓奉上秦纮送来的账册,谢知翻开账册,依然是一如既往的烂,谢知心中长叹,她听阿娘说五哥现在是军中军需官,她就不明白,这么糊涂的账五哥怎么能看得下去的,她拿着铅椠漫不经心的写写画画着,不一会就把她今年的收益算出来的,她吃了一惊,五哥对自己真大方,居然送了这么多金子给她。
  谢知并不知道,她的牲畜养殖法让秦家军吃肉的机会大大增加,尤其是她前年说出的沙地养猪法,让秦纮在边关开了一个养殖场,专门养猪。猪肉脂肪多,比兔肉吃起来痛快多了,秦纮能感觉到家族私兵向心力都强了不少,所以对小妹出手也大方。这次谢知来信问他要十头小马或是矮种马,秦纮爽快的给她拉了三十匹过来,还特地配了几个马倌照顾马匹。
  他偶尔跟父亲提起阿菀时,两人都不理解阿菀为什么会对耕作养殖这方面感兴趣,按理她是天生贵种、金枝玉叶,不应该注意吃穿住行吗?偏偏她平时不爱首饰、不爱脂粉,要是待在家里,可以穿去年的旧衣服,连衣服上绣点花纹都嫌麻烦,简朴程度能把谢兰因逼疯。
  谢兰因也想起了自己大父和成祖,她没见过大父,但是成祖她见过,贵为皇帝,他一生简朴,关心农作,驾崩前半年还穿着麻衣、卷着裤脚下地。祖母曾告诉过他,大父也是这样的人,他当了二十年中书令,在修史同时还不忘写三本农书,不然他怎么能跟成祖君臣相得?
  导致谢兰因听到女儿在小庄子,就自动套入成祖当年的老农模样,然后她就很想哭。阿兄说的一点没错,阿菀就该是皇子,不是公主,她生错性别了。谢兰因感慨女儿生错性别,只因为她热衷农事,却不想她宝贝女儿比她想象的性子还要野,她已经开始在小庄子上养自己私兵。为什么谢知要赚钱?为什么她花钱如流水?就是因为她养兵。
  当然这些只是最隐秘的存在,谢知把自己挑选出来的侍卫都交给她亲爹留给她的暗卫培养了。萧赜临终给妻女留在的暗卫目前都在谢知身边了。本来暗卫是分别保护皇后和公主的,但皇后既然已经是秦家妇,那就跟他们无关,他们只守护萧家公主。
  对于谢知培养暗卫的举动,他们举双脚赞成,他们心里始终想要回到梁国,杀了篡位者为先帝报仇。如今小公主让他们私下培养暗卫,他们求之不得,还当小公主是想先帝报仇。其实谢知根本没想给她爹报仇,她爹是自愿赴死的,临终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让萧家江山稳固,她去把伪帝杀了,让萧家江山动荡,她怕她爹在九泉之下吐血。
  当然将来拓跋曜要是想要收复南朝谢知也支持,也乐意落井下石,将伪帝和李老妪打入尘土。这不是谢知为了复仇连母国都不顾了,而是她站在后世观点来看,国家统一是不可逆的历史潮流,北朝虽民族矛盾也激烈,但是南朝已积习难返,士族当道、阶级固化,想要国家恢复活力,除非能狠下心把身上的烂疮挖了。
  但是没一个皇帝能狠下心,或者是他们有心无力,所以南朝的没落是注定的。虽然有点不孝,但是谢知真觉得她爹死前估计是真憋屈,但凡有一分可能,她爹怎么会愿意赴死?他就是知道自己就算逃走,也顶天一个魏国梁王,所以才不愿意走。他的自尊不许他如此苟延残喘,赴死好歹能得个好名声。
  历史是最残酷的,任你多聪明、多有才华,一个南北小国的皇帝注定不可能广为人知,被人朗朗上口的永远是盛世明君,比如秦皇汉武、唐宗明祖,别的皇帝只有对历史感兴趣的人才会去看去琢磨。
  但是她爹赴死后,估计青史上狠狠记上一笔。天底下像他这么圣父的皇帝,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肯定被后世篡位者大赞特赞。谢知反省几秒,觉得自己这么吐槽亲爹太不孝了,她爹还是很宠她的。
  接下来的几天,谢知就专心糖铺的事宜,她将糖分成三个等级,最高级是冰糖,这个也是最少的,中等是红糖的,最下一级的是制作红糖、冰糖留下的残渣,这个价格最便宜,也是谢知估计卖得最快的糖,因为价格便宜。
  事实也正如谢知所料,她最便宜的糖末末是卖得最快的,因为什么人都能买了尝一点,开张七天糖渣就卖完了。同时冰糖也卖得很快,反而是红糖的销量最好不好。这也是正常的,红糖虽然比冰糖便宜很多,但价格也不便宜,不在乎钱的人不屑买红糖、没钱人顶多买点糖尝尝味道,红糖的销路变窄了,但销量比较固定,很多相对有点小钱的人家,每月都会买上一点甜甜嘴。
  对这个销量,谢知还是很满意的,不会突然发大财,但是细水长流,也是一笔不菲的收益。也不出谢知所料,冰糖和红糖的出现让长安城不少勋贵震动了,不时有人明里暗里的来铺子打听消息。
  要不是大部分顶级贵族,或是长安城的老人都知道这间铺子的后台是谁,大家早动手明抢制糖配方了。即便如此,拓跋曜也收到好几家的暗示,想让他分一杯羹给他们。其中反映最急的居然不是崔家而是李家。
  这一日拓跋曜上完课,从御书房回寝室休息,宫女们侍奉拓跋曜洗漱换衣,宫人奉上拓跋曜的午膳,拓跋曜看到一碟素馅豆腐皮包子,不由笑道:“这道菜阿蕤喜欢,常大用——”他话还没说法,就想到阿蕤已不在宫里,女学也关了,她可能还要有五六年才能入宫。
  常大用如何不知圣人的心意,他立刻上前道:“圣人是否要李贵人陪同?”李贵人是拓跋曜亲舅的女儿。拓跋曜母族不显,族中长辈官位最大只有正五品,在勋贵满地走的长安非常不起眼。但是他们生了一个好女儿,拓跋曜的生母从小美色过人,十二岁就因容色出众被选入宫中伺候天和帝。
  十五岁生下天和帝的长子,也就是拓跋曜,天和帝在长子出生后就赐死李氏,立拓跋曜为太子。李家虽有一个皇帝外孙,但从来没有沾过皇帝的光。天和帝在位时,他似乎完全忘了长子的生母,李皇后只在皇家祭祖时会被礼官提到,别的时候都是默默无声的存在。
  天和帝既想不到提升李家官位,逢年过节也从来不曾赏赐过他们。后来天和帝驾崩,拓跋曜对母族倒有赏赐,但也是例行赏赐,并无特别偏爱。直到他这次选妃,李家送了拓跋曜亲舅的女儿,也是他表妹入宫,拓跋曜似乎才想起母族,还给他舅舅、大表兄提了官位,甚至五位贵人中他对李氏和崔明珠的庶妹崔六娘也最偏爱。
  作为拓跋曜的心腹,常大用当然能明白李贵人为何能受宠,因为她是入宫几个贵人中唯一还能给圣人红袖添香的人,她还写了一手尚可的字,所以才让圣人格外偏爱她。他见圣人午膳寂寞,就想让李贵人过来给圣人排解寂寞。
  拓跋曜微微颔首,“让她过来。”
  常大用连忙吩咐宫人去请李贵人,李氏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梳妆打扮,她也知道圣人喜欢她是因为她身上书卷气,所以总把自己往文静素雅里打扮,穿的衣服都是素净的,她今天甚至穿着一身豆绿的常服,她听宫人提过,圣人之前很喜欢的谢家小娘子就喜欢穿这种素净衣服。
  入宫的五位贵人中,就属她身份最卑微,三个崔家就不说,除了年纪太小的崔七娘圣人从未被宠幸过外,崔五娘端庄大气、身份高贵;崔六娘姿容妩媚、善解人意;独孤家的小娘子天真无邪、开朗伶俐,跟圣人也是打小认识的,时常能把圣人逗得哈哈大笑。
  李贵人思来想去,这四位她都压不过,她就只能靠模仿那位据说是盛宠太过,被崔太皇太后压着不许入宫的谢小娘子。据说她性格沉静、卷不释手,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圣人应该能看在谢小娘子的份上对自己多看重吧?
  常大用在看到李贵人时愣了愣,有些疑惑她怎么穿这么素净来面圣?他目光落在李贵人身边的大宫女身上,大宫女的头低垂,心中暗暗叫苦,她也劝过李贵人不要穿这么素净面圣,这不合规矩,但是贵人执意如此,她又能如何?
  拓跋曜用完午膳,正坐在棋盘上自己给自己下棋,看到棋盘他又想起阿蕤,以前中午阿蕤要是不累,不午睡就会陪自己下棋,一开始他根本赢不了阿蕤,后来阿蕤慢慢教自己怎么下棋后,他才有反败为胜的机会,现在阿蕤稍有不慎就要输给自己,每次输了便不肯跟他再下,拓跋曜只能暗暗让子,好歹让她赢几局,才哄得她继续跟他玩。
  思及往事,拓跋曜微微浅笑,论棋力阿蕤已属顶尖,朝中大臣能下过阿蕤的也没几人,那些都是历练了多少年的老臣。他的阿蕤是最聪明的。拓跋曜并不知道,现代有种班叫围棋兴趣班。
  谢知从小就学围棋,因为她太公坚信学围棋的孩子聪明。就太公这句话,谢知上来十来年的围棋课,称不上大师,一般人也罕逢敌手,拓跋曜让她,她何尝不是让着拓跋曜,大家相互让子,吵吵架,才有感觉嘛。
  拓跋曜听李氏说过,她在娘家也学过下棋,所以想着今天陪李氏下盘棋,等李氏穿着一袭豆绿的长衫进来时候,拓跋曜微微一怔,心头浮起一丝莫名的熟悉,他放下棋子,打量着李氏,她这是想学阿蕤的穿着?
  “表哥。”李氏忐忑的给拓跋曜行礼,私底下李氏总是喊拓跋曜表哥的。
  私下相处时,拓跋曜并不喜欢端着架子,尤其是对自己的女人,只要她们不犯大忌,拓跋曜向来懒得教导她们,后宫养女人不就是为了让自己轻松吗?干嘛弄的女人都怕自己?他指了指对面的位置道:“坐。”
  李氏看着拓跋曜摆开的棋盘,知道圣人是想跟自己下棋,她连忙执起棋子紧张的看着拓跋曜,拓跋曜莞尔:“不用紧张,你先下。”
  李氏定了定心神,屏息下了一子,拓跋曜眉头微挑,也跟着下子,两人开局下子很快,不一会就摆出一个棋局,拓跋曜只消一眼就知道李氏是在背棋谱,他眉头皱了皱,还是耐着性子给李氏慢慢下,“你今天穿得这么素净?”
  李氏有些紧张的拉拉裙子,这动作又让拓跋曜不动声色的蹙眉,李氏慌张地说:“我新作的衣衫,表哥觉得好看吗?”
  “太素净了,犯忌讳,以后宫里别穿。”拓跋曜淡淡道,要不是李氏是他生母的侄女,他也懒得提点她。她这是听了什么人谣言,才觉得阿蕤穿的素净?阿蕤穿衣不算素净,时常会穿着石榴红、鹅黄之类的亮色,她肤色白、人又长得好,穿着些衣服不见俗气,反而越发显得她粉妆玉琢。
  就是两年前,她庄子上的亚麻种出来后,她喜孜孜的对他显摆了一段时间亚麻衣服,都是素素静静的颜色,但是衣服裙摆上都会绘上她的画,也不觉得素净,只觉得素雅。这也只是两人中午见面时她穿的,外面她从来不穿。李氏这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哪怕是常大用都觉得拓跋曜对李氏另眼相看是因为谢小娘子的关系,但其实拓跋曜从来没把李氏当阿蕤的替身,阿蕤是独一无二的,拿李氏这样的人当替身,那是在侮辱阿蕤。她哪里有半点跟阿蕤想象的地方?
  李氏不觉拓跋曜是在提点自己,她只觉得难堪,但她也知道表哥对自己再和善也是皇帝,皇帝说的话她只有听着,不能觉得委屈,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柔顺道:“表哥,我以后不穿这些衣服。”
  拓跋曜到没在意她的神色,以他的身份,唯一能让他看脸色的也只有崔太皇太后了,听李氏应了,他也没有多责备她,他看着棋盘的走向,问李氏:“你学过多久的棋?”
  李氏低声道:“我学了一年多。”李氏以女子来说,才华真算不错,但拓跋曜用谢知和谢家成名才女的标准来衡量,就显得李氏是文盲了,毕竟谢家那些成名才女的才名是可以名留青史,跟男人一起媲美的,能名留青史的男人本来就出众,她们还要比男人更出众,要求就更高了。
  “学得还不错,以后多努力。”拓跋曜吩咐常大用收了棋盘,也没跟李氏下完一盘,他对李氏的感情还没到可以容忍陪她下臭棋。
  李氏茫然的看着拓跋曜,不知道他为何把棋盘收走,拓跋曜起身道:“过来给我磨墨。”下棋不行、聊天更不行,他说的话她都听不懂,那就做点正经红袖添香该做的事,给他磨墨。
  李氏屈身应是,坐在拓跋曜身边给他缓缓磨墨,拓跋曜翻看着最新推出的志怪小说,别人看小说为消遣,拓跋曜看小说是为了解世情,他喜欢从小说里了解外面的世情,虽说小说也有杜撰,但总比他待在宫里一无所知好。
  李氏看到拓跋曜在翻看志怪小说,不由凑趣道:“陛下,我小哥处也有不少世情小说,我让他都给你送来。”
  “哦?你看过这些小说吗?”拓跋曜问。
  李氏摇头,“家母对我教导甚严,从来不许我看这些小说,就怕我看过小说后移了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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