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祖父公务繁忙,无暇顾及家中,我长辈不在身边,正需要诸位叔伯姨母教导。”谢知说,这些人为萧家奉献了一辈子,谢知现在能有这么多死士支持,全仰仗生父留给自己的遗产,得了好处就要承担责任,为他们养老是她不可推却的责任。
“贵主其实不必为钱费心,我们——”甲一想说他们劫富济贫就好。
但是谢知正色道:“大伯,我知道你们是替我着想,但劫富济贫这事以后不要提。”
“为何?这些人都死有余辜。”甲一说。
“是,他们是死有余辜,但是他们被抢走了财物,就会从当地百姓上加倍剥削回来,我们这哪是劫富济贫?分明是压榨百姓。”谢知苦口婆心的跟甲一讲道理,“民生多艰,我们生活够好了,何必增加百姓负担呢?”谢知微微笑道:“有时候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也不错,赚钱还是踏踏实实的好。如果化肥成功,等我们粮食收获,也有一大笔钱财了。”
甲一拱手应声:“属下遵命。”他不懂大道理,但他知道如果先帝没驾崩,小娘子也是皇子,她将来必是一代圣主。
谢知把甲一危险的思想掐灭,然后又兴致勃勃的问甲一:“大伯,我可以跟你一起去见王世父吗?”王侍中年纪很大,他儿子年纪跟祖父相当,谢知喊他一声王世父也是仗着身份优势。
“天气寒冷,还望贵主顾惜身体。”甲一又恢复面无表情,不是他不尊敬公主,而是公主想法有时太让人不理解了。套用后世的话就是谢知面对真正亲近的熟人时,想法时常自我放飞。
第一个想法被驳回,谢知不气馁的继续问:“你们不是要把他们接到洛阳吗?我能去洛阳等你们吗?”
甲一道:“谢中书会允许您去洛阳吗?”
“我回去问问祖父。”谢知说。
甲一道:“我们明日一早出去,贵主不必太赶,反正王先生应该会在洛阳长住。”
谢知在庄上悠闲住了三天,才不紧不慢的带着柔娘回家,当然这两天她也不忘给拓跋曜写信,诸如:“与妹扫梅蕊轻雪烹茶,饮之轻浮无比,君可一试。”、“庄上豚肉,取精瘦相隔者,一勺油、三勺糖,小火细炒,后微火少水慢炖,其味妙不可言。”、“后山有竹林,取中段者蒸饭,佐以冬笋,可三月不食肉。”
谢知跃然纸上的好心情,越发衬托出关在宫城里的拓跋曜可怜,以拓跋曜的城府在连收了七天信后都忍不住咬牙问谢简:“太傅,阿蕤是不是该从庄上回来了?”她真以为没人能管她了?
孙女给拓跋曜写的信谢简都看过,毕竟是写个皇帝的信,稍有不慎就是滔天大祸,因此也知道孙女这些天的好心情,他笑道:“阿蕤昨夜已经回来了,疯玩了三天连功课都落下了,昨天补了一夜的功课。”其实谢知怎么可能因为玩乐耽搁功课,谢简这么说也是让拓跋曜气顺。
果然谢简这么一说,拓跋曜就心疼了,吩咐常大用将新进来的灵芝给谢知送去,让她熬灵芝茶喝,“她还记得天天吃茯苓吗?”
“记得,她天天都会喝一碗。”谢简说。
拓跋曜道:“阿蕤毕竟是女孩子,太傅对阿蕤教导也不要太严厉了。”
“臣知道。”谢简自认是最开明的家长,家中孩子想学就学,不想学就不学,不见他从来不强迫女儿吗?阿菀是自己喜欢读书。
拓跋曜送走谢简,看着书房里多出来的各色小玩意,诸如喝茶的竹节杯、打磨的光滑润色的木雕、插在小瓶中别有一番意趣的干花……拓跋曜轻轻笑了,还是不入宫好,入宫她哪有这么开心?且放她开心几年。
谢简回到公主府,也不会换衣服,坐在花园里让人把小娘子请来。下人应声而下,虽然现在府里有两个小娘子,但谁都知道使君口中的小娘子只会是大娘子一人。
谢知在弹琴,柔娘坐在她身边津津有味的听着大姐弹琴,谢知穿着广绣深衣,燃了一株清香,弹着春江花月夜,这本是一曲琵琶曲,后来被改成古筝曲,时下的瑶筝只能轻弹慢揉,但谢知的手法来自后世,轮指、弹轮、弹摇……十来种指法|轮流上,听的身边人皆如痴如醉。
来喊谢知的下人也等谢知一曲完毕,才上前通报,即便如此,大家也不满他的扫兴,柔娘不悦的嘟起小嘴看着下人。谢知摸摸她小脸,脱下玳瑁指甲说:“我去去就来,先让玉蔓教你基本指法,回来我教你怎么弹练习曲。”
“好。”柔娘开心的应了。
谢知知道祖父喜欢在花园议密事,只有这样才不会让人轻易听到两人谈话内容,她轻车熟路的走到花园,谢简已喝过一壶茶了,见谢知进来,也不怪她来晚,指着对面的坐垫道:“坐。”
“大父。”谢知先给谢简行礼。
谢简问道:“我听你大母说,你想去洛阳?”
“是的。”
“为何?”
“我想去看望下王侍中的家人。”谢知说,她手上有死士的事祖父知道,所以谢知也不瞒着祖父他们的目的,但是自己洛阳的据点就不会告诉祖父,反正她去洛阳也住谢家在洛阳的别院。
“你说王偃?”谢简挑眉,他跟王奇儿子王偃是同龄人,两人年少时也有过一些交情,只是王偃体弱,只能领闲职在家休养,后来两人没什么联系了。
“对。”谢知说,“甲一说王侍中是被伪帝迫害的,所以他要把王世父平安接到魏国来,我也去见见王世父,给王侍中上炷香。”
“你也觉得他是伪帝?”谢简似笑非笑的看着谢知,他一直怀疑孙女已知道自己身世。
“皇帝何来真假,能坐上那个位置就是真的。”谢知淡淡道:“只是他毕竟害了我生父,我叫他伪帝是为我父亲。”谢知接下祖父的试探,他会提出这个疑问,就证明祖父已经确定了,她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她的身世在某些人眼中也不是秘密,拓跋曜肯定知道。
谢简身体放松的靠在隐囊上问:“所以你欲如何?”
“不如何。宫阙已做土,再起兵事,只会伤民,百姓供我锦衣玉食,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让天下再添兵乱。”谢知也想报仇,但是跟萧绩并非私怨,还牵扯到国家大局,怎么能拍脑袋就说要报仇?反正她肯定能熬过萧绩,如果萧绩运气好一点,说不定赶在之前死了。
“你想借上面之手?”谢简指了指皇宫方向。
“这是必然不是吗?”谢知反问道:“南朝早已积重难返,除非有圣君降临,能把世家毒瘤尽数斩去。”
谢知自五岁起,就不对谢简装小孩子了,五年下来,谢简早把谢知当真正的大人看,见她看得如此透彻,他轻叹,“那毕竟是你们萧家的江山。”
“江山不是萧家的,江山是所有人的。”谢知道,什么萧家江山,他以前还姓刘、姓曹、姓司马。
谢简失笑摇头,但很快有正色问:“那你让死士留在庄里,又收养了那么多孩子想做什么?”谢知养私兵的事没人知道,但谢简是何等人,通过谢知的细枝末节的举动就猜出她这孙女心思不小。
谢知如实说:“就为了将来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可以自己做主自己的命运。”
谢简神色复杂的看着谢知,他真不知道一样教出来的孩子,为什么这孩子就跟别人不同,就是大郎、二郎也没有她这么多心思,难道真是皇家血脉关系?
“大父,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的,我将来还要入宫。”谢知说,她担心谢简会觉得自己要造反,“从来没有听过逃亡的皇子还能复国的。”
“谁说没有?”谢简扬眉,“少康不是吗?”
谢知道:“小国不算。”少康那叫国家?是部落吧。慕容冲也算一个?不过他也只在位一年而已,在谢知看来都不算。
“口气不小。”谢简淡淡道。
谢知说:“就算是复国,我也只听过皇子,没听过有皇女的。”谢知没想当女皇,不是她认为女人在古代不能当皇帝,而是没必要。当女皇付出的代价太大的,比当皇后、太后的代价大多了,谢知想要做很多事,不想在这方面浪费时间。
且她当女皇或许对自身有好处,但是对整个女性环境并没太大好处,顶多自己在位时女性稍微高一点。可得宠的后妃一样可以从某方面提高女性地位,比如卫子夫和杨贵妃。唐朝出现阿武也不能挽回女性日渐下降的地位,所以谢知想换种方式。哪怕她个人之力无法扭转大局,起码也要留下一颗种子。
谢简定定的看着孙女,谢知毫不弱势的同谢简对视,谢简面上露出浅浅笑意:“王偃才华不错,你把他接到家里来吧,正好你也不用去宫里上课了。”谢知惊讶的看着谢简,谢简道:“你喜欢就去做,总不能浪费你的身份。”
谢知闻言露出了甜美的笑容:“谢谢祖父。”的确她的身份给她带来不少便利,至少就凭一个公主身份,就有不少人会投靠自己,父亲给自己留了不少政治遗产。
谢简道:“不过做人还是行君子之道好。”华夏离开讲究含蓄,锋芒毕露的人,莫说是女子,就是男人也不讨人喜欢。
“我知道。”谢知恭声应道。
祖孙两人说话间,一名仆妇上前禀道:“使君,公主请您过去。”
谢简放下茶盏,谢知起身相送,猜祖母喊祖父过去是为了三姑的婚事,不知是不是祖父的谋划曝光了,祖母肯定很生气。
第58章 婆媳烦恼(上)
谢知猜到陈留很生气,但是她没想到陈留这么生气。谢简到主院时, 下人们跪了一地, 陈留甚至将自己的侍卫都召来, 谢宁馨的乳母和四个贴身丫鬟被人堵住嘴、压在长凳上打板子, “嘭!”、“嘭!”、“嘭!”, 一声接一声木板撞击肉的声音,让院里的下人们吓得肝胆欲裂,跪都跪不住。
正房里传出谢宁馨撕心裂肺的哭声, 谢简神色微沉, 快步走入厢房, 看到哭得几乎快晕过去的女儿, 和气得不停揉额头的妻子, 他无奈道:“公主这是为何?有气发出来便是, 何苦作践自己身体?”
陈留第一次对谢简怒声道:“驸马还问我为什么生气?拓跋贺那傻小子是不是你放进来的?”她跟谢简成亲多年, 也就新婚时喊过谢简驸马。
谢简眉头一扬, 果断否认:“不是。”
“你还狡辩!”陈留气得不行, “他都追到抱朴观,你还说不是你放进来的?”
“我以前让他跟宁馨玩过几次,但宁馨大了以后我就没做过这种事了,是这小子知道你们今天要进香, 昨夜就等在道观里等宁馨了。”谢简说,女儿年纪也不小了, 他怎么可能放臭小子进门占女儿便宜?他一听女儿跟拓跋贺见过面, 立刻派人去查拓跋贺是怎么见宁馨的?没想这小子居然昨夜进偷溜进抱朴观等着, 谢简又好气又好笑。
“我就说不关阿姆和迎春她们的事,不是她们放拓跋贺进来的。”谢宁馨哭着说。
“你还敢说话!”陈留听到女儿还在为下人辩解,勃然大怒:“要不是她们帮你欺上瞒下,你何至于被拓跋贺那傻小子骗了!”
“他没有骗我!”谢宁馨哭叫道:“他跟我说他要领官职了,还说他爹答应给他分家。”
陈留厉声喝道:“他分家又怎么样?家里就缺他一栋院子?你以后——”
“可以——”宁馨想要反驳母亲的话,却被谢简打断,“你闭嘴!”
宁馨愣愣的看着父亲,不信向来自己的阿耶会骂自己,谢简道:“你都把你阿娘气成什么样了?还敢跟你阿娘顶嘴!”他吩咐下人道:“带三娘子去小娘子处,你们都退下。”
下人面面相觑,陈留见谢简神情冷肃,抿了抿嘴,疲惫道:“你们都下去。”
谢宁馨抽泣着由下人扶出去,谢简等女儿离开后,才亲自拧了帕子给陈留擦脸,陈留扭过身体不看他,谢简微微一笑,慢条斯理的给她擦脸,然后握着她的手温声问:“阿芬你为何执意要宁馨嫁玉郎?你之前不是还想宁馨嫁入宗室吗?
陈留沉默不语,谢简叹道:“你对我有什么不好说的?我让拓跋贺私下跟宁馨见面是我不对,可我也是为了宁馨好。”
“拓跋贺哪里好了?文不成武不就,就算领官职也是闲职,一辈子碌碌无为。”陈留说,“玉郎就不同,他精明能干,就算现在默默无闻,可只要我们扶持一把,不愁他将来——”
“将来做到跟拓跋贺一样的成就?绝对不可能。”谢简接口道:“宗人寺给王子的爵位不会如此吝啬,起码也是郡侯。玉郎就算去战场,用命来换军功,能换个爵位吗?”他见陈留张了张嘴,想反驳自己的话,但又不知从何说起,谢简劝道:“阿芬,有些人不需要奋斗、也不要才华,只要有个身份、又不是败家子就足够。”拓跋贺是谢简所能找到的最适合女儿的人选。
陈留摇头:“不行,与其把她嫁给拓跋贺这样的纨绔,还不如嫁给彭城王。”彭城王是陛下最信任的王爷,只比拓跋曜小半月,跟拓跋曜感情极好。
“彭城王是比拓跋贺有出息,可宁馨驾驭不住他,他将来难免宠妾美姬满堂。”谢知说,他何尝不想把女儿嫁给有出息的王爷?但就宁馨那个性子,嫁给拓跋贺是最好的选择,嫁给彭城王,他怕自己女儿抑郁而终。
谢简再唯利是图,也没有冷酷到底。如果谢兰因是谢宁馨一样的个性,即使秦宗言对她一见钟情,谢简也不会许嫁,因为不合适。谢简情愿送长女入宫,至少天和帝会因为阿镜美色怜惜她。
“嫁给拓跋贺就不会了吗?宁馨还不是照样要生孩子!”陈留脱口而出。
谢简觉得自己抓到陈留为何坚持让宁馨嫁贺君行的关键点,“她嫁给贺君行也要生孩子。”
陈留喃喃道:“不用,她嫁给贺君行不用。”
谢简愕然,“你想给宁馨找个即使不生孩子,也不会纳妾的夫婿?为何?”虽然陈留说的语焉不详,但谢简何等人,立刻分辨出拓跋贺跟贺君行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