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出,是你出。”谢洵说。
“我出?”谢知一愣,“我又没有诗集,出什么诗词?”
“这本诗集不是现成的吗?”谢洵说,“这些诗词都是我新作的,没人知道。”
谢知匪夷所思的问:“我要你诗集做什么?”小叔这是要给自己代笔,让她出诗集?她要是想这么做的话,她干嘛让小叔给自己作诗?她前世背过的唐诗是假的吗?婉约派、豪放派,她想要什么风格有什么风格,何必让小叔费心?
“给你造个好名声。”谢简解释说:“这次采选的秀女中,有一名汉族女子林季华,就因为自小才学出众而入选,入宫后便极得盛宠,论才学你比她高。只是她擅长作诗,你不爱作诗,所以我替你写了一篇女诫注释,你小叔则觉得出诗集更好。我看林季华的诗集也没什么大作,都是仿作或是打油诗,你要用点心也能写出来。”说道最后谢简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孙女,她就不能做些女孩子都喜欢事吗?比如吟诗作画之类的,天天去地里劳动这算什么爱好?她以为自己是瑶姬*投胎?
谢知不可置信的看着祖父和小叔,迟疑良久,才小声问:“大父、小叔,你们真不需要去看太医吗?”祖父居然替自己写女诫注释!谢知表示自己受到了严重惊吓,她是见了假祖父吗?
谢简和谢洵同时怒视她,谢洵恨铁不成钢的说:“我是为你好!才名要宣扬才知道,你躲在闺阁之中谁知道?光陛下知道你的好又有何用?要大家都知道你的好。”好名声都是吹出来的。
“那也不用你们替我代笔,我可以自己写。”谢知无奈的说,“诗词我不擅长,我可以写文章,不过女诫注释还是算了。”那玩意还用特地写一篇注释?她可不准备自己以如此特别的方式名留青史。虽然现阶段写这篇文的注释是非常好的选择,尤其是在崔明珠和西平事件发生以后,祖父的政治觉悟是没话说的。
“哦?那你准备写那本书的注释?”谢简问,小孩子家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自己想写注释,她真当写书是这么容易的?
谢知哪知道自己能写那本书的注释?四书的注释她都能写,因为太公专门请家教给她讲过六年四书,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到六年级结束。后来谢知自己也有兴趣,翻过好些人写过的注释,心里大概清楚古人是怎么写注释的。
但是以她的年纪,刚开始写就写四书注释太狂妄,容易被人群起而攻之,谢知看着祖父和小叔身上的道袍,想到她来找小叔的目的,谢知灵光一闪,“我写清静经注释!”
“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谢简和谢洵一下反应过来清静经的全名。
“对,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的注释。”谢知说,对很多不了解的道家的人来说,这卷经文很陌生,远没有道德经那般人尽皆知,但实则这篇经文是道家非常重要的一卷经文,全篇五百八十字左右,是道士们日常诵习的重要功课之一。
谢知前世在太爷、太太去世后,有一阶段差点得了抑郁症,在有人的开解下,她翻了不少宗教书籍,后来又看了几本如陈先生、南先生修行方法后,她就开始学道家典籍,《道德经》、《庄子》不必说,《天仙正理直论》、《西游原旨》、《伍柳天仙法脉》这一类的内丹修炼功法,她都囫囵吞枣的大致看过一遍,清静经这样重要的道家典籍她更是看了又看,而且还比照过不少名人的注释本。
清静经是一篇让人修心养性的经文,也是谢知非常喜欢的一篇经文,每次她觉得心神不定时候就爱诵读,读着读着她心情就会平静下来。当下的清静经虽不如后世那么出名,但也是很多修道之士必看的书籍。
所谓的注释,就是写出自己对清静经的理解,谢知前世看了那么多注释本,又念了那么多年清静经,自然对它有不少自己的理解。既是自己写的,又是道家典籍,不比让小叔代做诗词和注释女诫更好吗?
“你——”谢简想骂孙女不知天高地厚,居然妄想注释道经,但却被儿子打断,谢洵兴致勃勃的说:“注释清静经不错,阿菀先写,等你写完我们给你作序。”谢洵也有点担心侄女写不来,但他更愿意多鼓励侄女,不行就他给阿菀捉刀,何必要扫阿菀的兴?
谢知保证道:“好啊,小叔你等着,我写书很快的,一个月后就能看到初稿了。”
谢洵兴致勃勃的说:“那我也要现在开始替你想序言。”
“不急,序言要最后成稿才写呢。”谢知说。
谢简冷眼看着这对叔侄兴致勃勃的讨论,应该怎么印书,最后制成雕版需要用何种字体……他轻哼了一声,就知道做白日梦!
谢知同谢洵离开谢简书房后,谢知让谢洵帮自己找几个会做把戏的江湖人,她需要那些把场面撑得越大越好的人。
谢洵奇怪的问她:“你要这些把戏人做什么?”
谢知想了想说:“小叔你跟我去庄园里就明白了。”
谢洵满肚子疑惑的随谢知回到了她的庄园里,看到庄园里妇人几乎人手一台挂在腰间纺织机时,他几乎惊呆了,“这是——”
“这是棉布,我让她们以苎麻为经线、棉线为纬线纺织布料,她们用的织布机叫踞腰织机,还有一种是脚踏的织布机,都比我们的花楼机造价便宜。”谢知说,她带着谢洵去看棉花的最初处理,看着众人用一架小机器把棉籽挤压出来,然后经过各种处理,放在一台纺纱机上纺纱。
谢洵震惊的看着谢知,他平时虽表现的不同俗物,但他只是不愿意去做这些事,而不是不懂这件事,他已经隐约感到阿菀如果能推出这些机器,她所得到的名声将是前所未有的,这是撼动朝堂的大事!
谢知琢磨棉花纺织的原因很简单,她就是想给天下的弱者一份活路,不管是男女,有了工具、总能纺纱织布。谢知前世长在江南,那边的女子旧时都会一门手艺,不是纺纱织布、就是绣花养蚕,有时候一个女人就可以撑起一个家庭。
所以那边女性地位哪怕是在古代也还可以,有经济权才有别的权利。她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元明之时那个条件,也不知道自己推广织布机后能不能引起所谓的棉花革命,但至少她可以让更多的人有一份收入。而且棉花的保暖效果不差,又不是什么难养的作物,现在各处都是地广人稀,只要肯耕作肯劳动,家里一人一件棉衣是肯定的。
以前谢知只觉得自己作为穿越者,至少也做点事才不枉费自己一番穿越,现在她观点改变了,她不会再告诉拓跋曜或是秦纮,让他们去给自己推广,自己默默隐在身后,她现在需要名声,需要这些东西来给自己造势,她也不想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她只想掌握自己的命运。
谢洵沉默许久才问谢知:“阿菀你想要什么?”
谢知看着那些热火朝天干活的人,轻轻的说:“我想要自己做主。”
“好。”
第70章 叔侄谈心
谢洵只应了一个简单的“好”字,却让谢知眼眶渐红, 眼底水光流转。她就知道小叔会支持她的, 在京城的亲人中也只有小叔会支持自己。哪怕她现在做的事同谢家利益相悖,小叔也会支持她的。谢知微微仰头, 深吸一口气,将泪意压回去, 她已经很久不曾想哭了,以谢知的骄傲, 也不愿意在人前哭, 哭只会让别人感到尴尬和为难, 却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阿菀, 你准备怎么做?如果你想自己做主,这些可能还不够。”谢洵是家里仅有的从开始到现在, 都不曾愿意谢知入宫的人。阿菀是公主, 她本该是天之骄女, 她嫁人应该叫下降, 她的丈夫不是娶她, 而是叫尚主。
其实谢洵也不是抓着过去不放的人, 先帝都走了那么久,阿菀也不是以公主身份长大的, 没必要过于纠结她未来夫婿的身份。可他还是希望阿菀能嫁个能怜惜她、疼爱她的夫婿,而不是嫁给皇帝。同样是皇帝, 拓跋曜跟先帝的个性完全不同, 或许以皇帝来说, 拓跋曜会比先帝好,但以夫婿来说,谢洵更希望侄女嫁她父亲一般个性的人。
只是以前阿菀从来没表露过这个意愿,她甚至跟拓跋曜的感情一直很好,所以谢洵只能将反对压在心里,现在阿菀不愿意入宫了,谢洵求之不得,连忙帮侄女想主意怎么才能不入宫。阿菀现在的想法很好,她名声越大,后宫女眷就越忌讳,到时候所有女眷联合抵制阿菀入宫,就是皇帝也不能反对。
可阿菀想要扬名,光靠推出棉花和纺织机还远远不够。棉花推广绝对是利国利民的大事,谢洵能隐约察觉到里面的份量,他甚至在想如果能在边疆广泛种植棉花,是不是魏国的军士都能一人配上一件棉袄?这不是单纯的多一种布匹,棉花甚至是一种军用物资。
但就算是在朝堂,有这样敏锐的人也不会很多,甚至一开始会有人反对种植棉花,因为它们占耕地,本来粮食出产就不够,棉花又不是甘蔗一样的暴利植物,估计那些世家大族对种植棉花的兴趣不大。毕竟对他们来说,他们不会穿棉衣,也不需要用棉袄取暖。
“棉花当然不够,自古民以食为天,粮食才是最重要的。”谢知对谢洵说,“小叔,你跟我来。”
谢洵失语的看着侄女利索的翻身上马,策马往前方跑去,谢洵连忙追赶过去,“阿菀你何时学会骑马的?”她不是一直只会让人牵着马走吗?
“我从一开始就会啊。”谢知漫不经心的说,她前世从高中就开始上马术课,她有不少发小都热爱骑马和打高尔夫球,她怎么可能不会骑马?或许谢知不能像继父、五哥一样,可以在马上日夜奔袭,但是论骑术技巧,谢知一点都不比这里的人弱。
她看着被自己惊得目瞪口呆的谢洵,她淘气笑道:“我太优秀了,总要给别人一条活路不是吗?”鲜卑族最自傲的就是骑术,鲜卑贵女引以为傲的也是自身骑术。对学业她们或许不在意,因为对大部分人都理所当然的认定,汉女课业就该比她们好,但如果骑术还比她们好,就太惹人注意了。谢知又不是崔明珠,她在宫里已占够宠爱,干嘛还非要事事占上风?
“你瞒得也太好了。”谢洵无奈的苦笑,居然连家人也一起隐瞒,所有人都认为谢知骑术很差,根本不会骑马。
“没有不透风的墙,要瞒就瞒得彻底。”谢知微微一笑,家里都漏成筛子,谢知对自己下属有信心,只要谢知愿意,她可以把自己院落管得密不透风,可她能在家里展现自己奴下之道吗?祖母再好,也不是亲妈。
“这里你就放心?”谢洵扬眉。
“小叔要是有空,带着小婶、阿楠在这里玩几天就会明白。”谢知说,她费尽心力将这里打造成所有人认定的家,如果还有人背叛,谢知也只能怪自己能力不够,不能让人信服。
谢知带着谢洵来到稻田,谢洵看到谢知的稻田时,谢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阿菀这里的稻子居然已经快收获了?谢洵看着一派贵公子风度,不食人间烟火,其实他远比大部分贵族接地气,他知道现在是种水稻的时候,但别家的水稻才刚开花,这里居然要收成了?这怎么可能?
“这是我让人从真腊、交趾那里带来回来的稻种,我们这里的水稻要百日才能长成,这稻种成熟只要五十多天。”谢知下马,她有没有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居然让人顺利带回占城稻,“这种稻子产量也比我们这里的稻种高,但具体产量还要等收获以后才知道,我猜他们的口感也不会很好。”
谢知做土硫酸铵就是为了种水稻,水稻种植过程中几次追肥都要用到硫酸铵,她弄不来真正的硫酸铵,用土硫酸铵代替也可。谢知想看看经过自己施肥料后,占城稻到底一亩到底能收获多少,她偏头对谢洵说:“小叔,你觉得这种稻种够不够?”
谢洵惊愕半晌,蓦地跳起来喊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居然就在自己田庄里种了!”
“不在这里种,我怎么知道进展?”谢知不以为然,“小叔你再仔细看看周围的环境。”
谢洵环顾四周,发展这个稻田所在之处颇为巧妙,它嵌在两座山丘之间,几乎四周都有遮蔽,唯一一处空地则种满了蔷薇花,将稻田遮蔽的严严实实,“这些蔷薇花做什么用?”
“我用来蒸花露的,鲜花从播种到耕种用的都是女孩子,从来不许男人靠近。”谢知说,给她种占城稻的人都是死士,就是种花的女孩子也是谢知亲手培养的,可以信任的人,他们都知道这里的重要性,所以谢知这里看似松,实则守备很紧。
而对外谢知不许人靠近这片花田的理由也光明正大,不许臭男人靠近熏臭了蔷薇花,作为一个贵族小姐,有这么一点矫情不是很正常吗?大家都很识趣远远避开花田,顺着谢知的意思。再说谢知对外的身份不过只是一个被皇帝看中的小贵女,唯二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容貌和才华,谁会对她多加关注?有时候女人身份也是一种掩护。
“阿菀准备何时推出这种稻子?”谢洵双目发光的看着稻种,也顾不上仪态,直接蹲在田间看着水稻,那姿势跟老农民一模一样。谢知忍笑,家里就属小叔最接地气。
“粮食是重中之重,我不能只种一年就推广,起码也要种上四五年再说。”谢知说,她还要测试化肥该撒多少,怎么才能把有机肥和化肥有效结合,还有栗米,也不知道用了化肥后栗米能收获多少。除了占城稻,化肥也是可以推广的,只要注意有机肥和化肥均衡就好。这时代化肥比有机肥更贵,也不是所有人都舍得用化肥的。
谢洵问:“那你先准备推广棉花?”
谢知笑道:“是啊,我先推广纺织机,我是女人,推广纺织机不是很正常吗?”想要扬名,也要一点点慢慢来,自古对贤良女子要求之一就是会纺纱织布,以谢知的身份推广这些最合适不过,她是内定的未来宫妃。
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想来那些大臣就算不愿意马上推广棉花,但是也乐意给她一个好名声,也愿意推广那些织布机,毕竟这些也能用来织麻衣。谢知不是急躁的人,饭要一口口的吃,路要一步步的走,只要她努力了,哪怕最后的结局不如自己所愿,她也无憾了。
谢洵问:“你想先说出纺织机,再推出占城稻?”
谢知说:“我会先写清静经注释,然后推出纺织机,然后继续写道经注释,等到了合适的时候再推出占城稻。”她要给人塑造一种清高、不屑名利,又心怀天下的形象,这样就不会引起不必要的猜忌。毕竟她没准备造反,就算造反,她也不会傻得现在就宣扬。
“那阿菀你想过以后吗?以后你可能一辈子都不能——”谢洵困难的说出两个字,“嫁人。”他明白侄女的意思,她想要把自己名声宣扬到顶端,让太皇太后不愿意让她入宫,这样她固然能得偿所愿,但也不会有别人娶她,没人敢娶皇帝喜欢的女人,她准备一辈子孤苦无依、最后连孩子都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