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纮沉声道:“先生,到此为止。”
郭良打了一个寒噤,意识到他居然在打听将军的八卦,他拿出帕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庆幸将军不在,而少郎君肯定不会跟将军说这些的。
第92章 失态的秦纮
闲话完私事, 郭良又同秦纮说起正事, “少郎君, 这次巡视你准备派谁去?”秦家每三月都会带兵在附近巡视, 往年都是秦纮亲自领兵,今年将军不在, 家里只有少郎君, 他肯定要坐镇家中。
“让五叔带三哥、四哥巡视。”秦纮说,五叔是秦宗言的庶弟, 秦家除了被养废的六叔, 每个秦家男儿都能骑马上阵。秦宗言这次南征带走自己的二弟、三弟、四弟和长子、次子以及几位侄子,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莫过如是,所以秦家特别看重男丁。
即使这些年亲宗言不近侍妾,再无庶子女出生, 他给儿子找的儿媳妇都是能生的, 比如秦二郎跟妻子成亲近十年,生有四子一女, 所以众人很不明白为何秦纮迟迟不娶妻, 他可是秦宗言唯一的嫡子, 难道秦宗言不想抱嫡孙吗?
秦宗言当然想抱嫡孙,奈何他之前心比天高, 一心想让儿子娶京都贵女, 结果没找到合适的, 反而把儿子耽搁成大龄剩男, 秦宗言悔的肠子都青了。而儿子又完全不近半点女色, 送到他身边的侍女他碰都没碰,秦宗言就开始担心,担心儿子好男色。他试探的给儿子送两个貌美的僮儿,见儿子也不亲近他们,他才放心。
他不反对儿子好男风,但子孙大事不能因此耽搁。对父亲的试探,秦纮哭笑不得,他不近侍妾一来是不想庶子先于嫡子出生;二来也是父亲有了母亲后,开始修身养性,连带他身边亲近的人都开始洁身自好。他的几位成亲的兄长目前都没有庶子,他没成亲庶子女成群出生算什么?秦纮又不是非要女人不可,每日的公事和练武足够消磨他大半精力。
从私心来说,秦纮心里也希望自己将来的妻子跟继母一样,满腹诗书气自华,无论父亲说什么她都能接口,哪怕是提到军事,两人都有话题。可是要找这样的妻子太难,不是说天下没有才女,而是既要有才华,又要跟他脾气性格相投的女子太少。拿谢兰因私下腹诽秦宗言的话来说就是,秦氏父子在怀荒土皇帝当惯了,把自己当真皇帝。谁家培养出这么一个女儿,都会往长安高门大户里嫁,谁会嫁到你们这种穷乡僻壤来。
“那今年还要组织人手春耕吗?”郭良问。
军户是有屯田的,本来都是分散到每家每户,由各家负责耕种,但这个规则在五年前被将军整改过了,那一年将军将秦家部分亲卫的屯田整合,把所有的田地合起来一起耕种、看顾,最后收获的粮食由各家占据的地来分配。
将军这一年还出动了亲卫春耕、收获,各家只要负责平时农田的打理,农人劳动量大减不说,当年的收获都比以往多,第二年将军便把所有亲卫的屯田整合。几年下来,秦家附近所有的屯田都整合一起耕作,军士们也习惯每年农忙时节下田干活。但是今年将军带走了大半军士,今年农忙还要帮忙下田吗?
“要,粮食是大事。”秦纮不假思索的说,“人手不够,让族里的弟子一起下地。”秦家从来不养娇生惯养的世家子,秦纮身为少郎君以前都跟众人一起下地。
“我这就去安排人手。”郭良颔首道。
两人说话间下人进来禀告秦纮说:“少郎君,夫人明天想带小娘子去土地庙进香。”
“土地庙进香?”秦纮微微挑眉,母亲嫁到秦家这么多年,都不曾去土地庙进香,怎么突然想到带阿菀去土地庙进香?
郭良提醒秦纮:“谢小娘子写过清静经注释和两本善经。”他猜谢小娘子信仰道教。
秦纮恍然大悟,对下人道:“你同夫人说,我明天带她们去。”
下人说:“夫人说少郎君事务繁忙,她们这点小事不劳烦少郎君,她们带上亲卫去即可。”
秦纮略一犹豫,颔首说:“也可,就让六郎陪同她们一起去。”秦纮很想亲自护送两人,但想到进香可能是阿菀的习惯,若是自己坚持陪同,她可能不会去第二次了,所以秦纮退而求其次,让六郎陪两人去进香。
秦纮的决定谢兰因和谢知都不奇怪,要是他一个人都不派她们才奇怪。谢兰因对女儿说:“我们就照着你计划的半月去一次,再有两月就要春耕,目前家中人手不够,我猜届时家中弟子都要下地劳作,那是我们逃离最好机会。”两个多月时间足够她们出门四五次,一两次大家还奇怪,等她们形成习惯后,众人就不会觉得奇怪了,届时家里一忙,她们提出只要亲卫护送,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谢知惊讶的问:“连五哥都要下地?”
谢兰因说:“他是少郎君,更要身先士卒。”
谢知感慨:“什么人都不容易。”五哥下地劳作居然还能长了这么一张盛世美颜,也只能用天生丽质来解释了,真让人羡慕。
谢兰因说:“你送来的肥料配方据说很有用,很多贫瘠的土地这些年收成都不错。”
谢知犹豫了下说:“阿娘,你说我让五哥开一片试验田种稻种如何?”本来谢知是想让阿耶试种再给五哥,现在想想阿耶行事说不定还没五哥方便。谢知现在不好用占城稻刷名声,那就先暗中推广吧,能受益多少人就受益多少人。
谢兰因想了想说,“也行,你给他一点稻种让他试种几亩地。”谢家跟秦家没有利益冲突,谢家还没有秦家在魏国的底蕴,让他们在怀荒试种稻米比大兄还方便,她叹气道:“可惜你五哥迄今都没成亲,不然他的孩子倒是可以跟你阿叔的孩子联姻。”谢洵跟独孤氏这些年生了一子二女,阿楠年纪大点,小二还是可以嫁过来。
谢知说:“五哥年纪也不大,不用急,再说还有大哥、二哥,他们将来也会有孩子的。”
“他们的孩子不合适。”谢兰因否决,她倒不是自己对家里的女儿有意见,而是不敢恭维父亲的教女方式。她很喜欢宁馨,但那是长姐对可爱小妹的疼爱,但让她做秦家宗妇,谢兰因不会答应,她不适合。父亲后生的那些女儿没有一个适合当长媳,所以她对大郎、二郎将来的女儿也不抱任何指望。想要加深谢家跟秦家的联系,光有一个次媳不够,非宗妇不可。
“以后的事谁知道,我们只要做好当下就够了。”谢知说,她那时候还指望阿娘能再给自己生个弟弟妹妹,现在想想阿娘要有别的孩子,她或许就不会抛下一切跟自己离开。
秦纮跟郭良商议完亲兵耕作日程,正想去军营,却听下人传话说谢小娘子请他去后院说话,秦纮明知道谢知找自己是有正事,但心还是忍不住跳了几下。
谢知请秦纮来书房谈话,她穿着家常的衣服,一色的半新不旧的细棉衣,衣服上绣纹简单,但是领口的盘扣甚是繁复精美,倒也不觉得她穿着素净,谢知手捧一卷书正在细看,衣袖从她腕口滑落,露出一段柔嫩的玉肌,腕间戴了一串红得耀目的手串,鲜艳的红色衬得她肌肤皓雪欺霜,宛若蜡冻玉雕。
秦纮不由看得有些口干舌燥,他轻咳一声,“阿菀。”
“五哥。”谢知起身轻唤秦纮,又亲自给秦纮斟茶。
秦纮接过茶盏一仰而尽,谢知一怔,忙又给秦纮倒了一杯,秦纮对她摆手,示意自己来倒茶,“这几天在家住的还舒心吗?”
谢知点头笑道:“舒心,我给五哥添麻烦了。”将来还要给五哥添更多的麻烦,思及此,谢知看着秦纮的目光就更愧疚。
秦纮不知谢知心中所想,见阿菀目光柔和的看着自己,他手一颤,茶盏里的茶水又撒出来些,茶水浸湿他的深衣,秦纮手足无措的放下茶盏暗暗尴尬,他从来没有如此手忙脚乱过。
谢知忙把丝帕递给秦纮擦手,“五哥烫不烫?”
秦纮握着谢知的丝帕,只觉丝帕暗香扑鼻,仿佛阿菀身上的香味,他哪里舍得用来擦手,他不动声色的将丝帕放入袖口的袋子中,“不烫。”秦纮现在哪里还感觉得到茶水烫不烫。
谢知觉得五哥今天真奇怪,不过她也没多想,只当他这几天太劳累,她将手中的书卷递给秦纮,“五哥你看这卷书。”
秦纮不明所以,但还是接过谢知书细看,这是谢知记录的她在农庄试种占城稻的笔记,以及耕种心得,秦纮翻到占城稻的亩产量便心中一惊,在看到这个稻种的成熟天数,他心头大震,合上书问谢知:“阿菀这稻种你从哪里来的?”
谢知说:“我让人从真腊带回来的,五哥我在庄上试种了五年,长安那边是可以种植的,收成也不错,五哥你要不要在这里试种几亩地?要是可行的话,可以往燕州、范阳、东莱那边推广。”
秦纮问:“你这次带稻种来了?”
谢知说:“对,我带了一些过来,但不是很多,只够种几亩的。”粮种的推广要谨慎,就算五哥愿意把屯田都种上稻种,谢知都不敢让他如此冒险。
秦纮说:“我派人试种几亩。”如果稻种能试种成功,收成也跟粟米差不多,那他们将来说不定也能以稻米为主食。
谢知对秦纮说:“这本是我记录的种植心得,五哥把这本书带回去看吧。”
“好。”秦纮略一犹豫,问谢知:“阿菀,这个稻种你跟京里说过吗?”
谢知摇头:“暂时还没有。”
秦纮说:“对,你暂时不要跟京中说。”阿菀的真实身份太敏感,太皇太后又不喜欢她,她贸然说出这种稻种,只会给她带来麻烦。秦纮看着温柔浅笑的谢知,心里涌起想要让谢知永远留下的冲动,但想到他求娶阿菀的后果,秦纮苦笑一声,只是太皇太后不愿她入宫,又不是陛下厌弃她,太皇太后又能坚持几天?最后她还是要入宫的,他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
第93章 暗中筹谋
谢知送走秦纮, 想着自己这些天或许还能将织布机推出来, 这里壮劳力多,她又继父让军人帮忙耕种, 平日家中农活应该不会很重,妇人们应该很乐意纺纱织布、养牲口增加收益吧?谢知在这时代待得越久,越了解这个时代底层百姓的想法,他们并不在乎劳动有多苦,他们只希望自己经过艰苦劳作后能填饱肚子。
谢知轻舒一口气,是啊, 填饱肚子。多么简单的愿望, 然而就这么一个简单的愿望,这个时代都没法满足,因为地里出产的粮食实在太有限。谢知现在农事研究的重点已经不是引进新作物, 毕竟她所知道的大部分粮食作物都在南北美洲,她现在尽量的重点如何将先进的精细耕作理念引入现时代了。
在人手有限的条件, 最大规模的种植好每一亩土地,才是提高生活品质的最好法子。想到自己以后死遁,就再也无法由上至下的进行农业改革, 谢知这几天就尽量把自己知道的农业常识都记录下来,以后这些书无论是落在拓跋曜还是秦家、谢家手里,他们都可以把这些法子推广开。
谢兰因看着女儿一丝不苟的写农书, 心中不是没有怀疑, 阿菀并没有干过农活, 这辈子最辛苦的一次农活就是在地里摘了半天的棉花, 那一次她还在床上休息好多天才缓过来,农活的经验并不是想就能想出来的?她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知识的?谢兰因无数次想问女儿,可每次看到女儿写农书时认真的神色,她到嘴的问话又咽了下去,问了又有何意义?反正阿菀是她女儿就够了。
谢知也不是迟钝的人,她能感觉到家人的体贴,也正是这份体贴,让谢知觉得自己很幸运,即使古代跟现代完全不能比,她能遇到这么好的家人她也满足了。
魏国除了太武皇帝信道灭佛外,历代皇帝基本都崇佛,拓跋曜并无明显的宗教信仰,但他也不打压佛道两家,他自己也对两家的经文知之甚深。谢知本以为怀荒这里也跟长安一样,佛庙道观遍地,但是没想到这里佛庙道观只有寥寥几家,而且大部分在城外,土地庙是唯一在城中的道观。当地邑人更相信的是占卜和巫术,还有就是靠铸金人测凶吉。
谢兰因说:“你大人出征前也让人铸金人,成功后才带着士兵们南下。”
谢知一直以为魏国只有在立皇后时才铸金人,没想大人出征前都要铸金人,她讶然道:“如果不成功,大人就不出兵了?”
谢兰因摇头:“当然不可能,但他肯定会更谨慎。”
谢知好奇的问:“阿娘,你见过几次铸金人?都成功了吗?”
谢兰因说:“我见过三次,就你大人这一次成功,别的两次都失败。”
“铸金人失败率这么高?”谢知微微吃惊,“难怪魏国用这法子来选皇后。”他们就是不想立后吧?谢知说着便笑了,“阿娘你说后宫要是两人同时铸金人成功,他们会立两个皇后吗?”后宫宫妃铸金人往往是群体活动,会不会有人同时铸金人成功?
谢兰因道:“当然不会,皇后怎么可能有两个?我想就算有两人成功,对外也只可能说只有一个人成功。”
谢知一想也是,宫里到底立谁为皇后,最后看的还不是皇帝和太皇太后的意志吗?
谢兰因指着女儿的红手串打趣说:“你是不入宫,要是入宫的话,你铸金人肯定会成功,连祭红都被你一次烧成功,你铸金人怎么可能不成功?”
谢知手上的艳若朱霞的手串其实是瓷珠,是极为难得的祭红色。谢知嫌玉镯子带着不方便,她现在年纪又驾驭不了玉器,故她从来不戴玉镯子。珍珠手链也不戴,现在珍珠采集是要人命填的,谢知除了让人做几颗假珠子外,并无珍珠手链。
瓷珠手串还是小叔送给自己的,他给自己和小婶烧了一窑瓷首饰,从头簪、耳铛到手串都用,不过谢洵没有烧奢侈的祭红,而是普通的白釉,釉下描绘了一些彩绘。拓跋曜见谢知把一串不值钱的瓷珠当宝贝,日日夜夜戴在手上,就命匠人给谢知烧制祭红珠。
本来釉瓷就极难烧制,素有十窑九不成的说法,祭红更是难上加难,往往几十窑、上百窑都不成,每次烧制祭红都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所以拓跋家历代皇帝都没提过让官窑烧制祭红。拓跋曜自己行事节俭,也没有任何烧钱的癖好,给自己打造的寝陵都是历代皇帝中最简单的,唯独对谢知偏爱,她要什么给什么,见她如此喜爱瓷首饰,就下令将作监烧祭红给她赏玩。
将作监都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以为自己怎么都要烧个三五年才出成品,却没想到这次祭红烧制的格外顺利,一窑祭红瓷器、一窑祭红的瓷珠首饰,顺顺当当的烧出来,原料一点都没有浪费。当将作监欢天喜地的把祭红瓷奉上时,连拓跋曜就忍不住夸谢知有福气。甚至拓跋曜当时就想,阿菀烧祭红都如此有福气,将来铸金人肯定会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