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战争整整持续了五年，双方有来有往，几乎不分胜负。
皇宫之中，侥幸保得一命却留下了严重后遗症，导致身体十分虚弱的皇帝下了朝，躺在软轿之中被人抬回寝宫，不久便听到宫外传来喧嚣之声，几个小太监跑进来，对着皇帝的贴身大太监轻轻低语了几句。
皇帝隐约听到了些动静，便勉强支起身体，透过帷幔的空隙对着床边的贴身大太监李安轻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李安恭谨地答道：“回陛下，不过是几个小太监办事不力，奴婢正要去训斥他们呢。惊扰了陛下休息，真是万死！”
见皇帝也不再追问，因为身体的虚弱重新陷入了昏睡，李安便重新拉好帷幔，不紧不慢向着殿外走去，唇边已然挂上了一抹冷笑。
寝宫门口，熟悉的母子三人正被几个宫人死死拦在那里，隐约听见女人激动而愤怒的声音。
“本宫要见陛下！你们有什么资格阻拦于我？”
五年过去，楚倩兮依旧是整个后宫唯一的女主人。但哪怕是一身雍容的大红色宫装和那精致动人的妆容，也无法掩盖她脸上的苍白和憔悴。
被她牵着的一对少男少女灵秀动人，只是此时忍不住缩在了自己母亲身后，神情有些怯懦。
身为皇后，却被几个卑贱的宫人拦在皇帝寝宫之外，并且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不止一次，着实让楚倩兮恼火万分。
同时，她心中也时时充满了惶恐。
自从五年前皇帝遇刺，楚倩兮就陷入了尴尬的处境之中。
皇帝当年被楚倩兮迷昏了头，又是废后，又是遣散后宫，甚至连儿子都一个个扔了出去，做出了一连串在众人看来鬼迷心窍之事，让皇室宗亲和朝堂百官都对楚倩兮的好感跌破了负值。
此次皇帝又因为带楚倩兮偷偷去庆生而遇刺。由于遇刺的地点是两人初见之处，撞破皇帝身份的更是楚倩兮的亲姐姐，最后皇帝落得重伤的下场，楚倩兮却是连皮都没有磕破。
这种种疑点叠加起来，加上众人对楚倩兮本就跌破负值的好感度，一时之间，朝堂上都弥漫着一股诛杀妖后的氛围。
若非皇帝及时醒来，撑着虚弱之身，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楚倩兮，只怕她早就在当年的那场变故之中身死。
正因如此，楚倩兮彻底醒悟到自身力量的薄弱，唯有牢牢抓住皇帝的宠爱才能好好活下去，便开始对皇帝关怀备至，亲侍汤药，日日不离御前。
但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皇帝对她的态度时好时坏。每当她陪伴御前之时便对她爱若珍宝，而当她回到自己宫中之后，却常常被皇帝遗忘在脑后，偶尔还会得到一两句申斥。尤其是近段时间，她甚至连皇帝的寝宫都不能进了。
这让楚倩兮开始怀疑会不会是有奸贼作乱，刻意假传皇帝的口谕，阻碍二人之间的感情。
正在此时，楚倩兮心目中的奸贼名单头一位——皇帝身边的贴身大太监李安，慢悠悠地从寝宫内走了出来，好整以暇地站在几个宫人组成的人墙之后，目光便向着楚倩兮看来。
这目光是前所未有的轻慢、不屑，甚至带着若隐若现的愤恨与讥嘲。
楚倩兮郁积多日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李安，你来得正好！本宫要去见皇上，你倒是说说这些人有没有资格在此阻拦？”
李安嘴角勾起一点冷笑，尖利的嗓音分外刺耳：“皇后娘娘言重了，这是陛下的口谕，希望您也不要为难咱们。”
“你胡说！陛下怎么可能不愿意见我？分明就是你这阉人假传圣意！”
寝宫之外乱成一团，面对那些宫人们看似恭敬其实夹枪带棒的话语，早就被长久以来的惶恐折磨得不轻的楚倩兮立刻就冲了上去，死命往寝宫里闯。
当皇帝再一次被宫外的嘈杂之声吵醒，不耐烦地将众人都唤进殿来，看见的就是自己的心腹大太监与皇后娘娘狼狈不堪的样子。
前者脸上带着被指甲划过的几道长长的血痕，嘴里还在发出抽气之声；后者鬓发凌乱，妆容也有些花了，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清雅气度，反倒显出几分刁蛮。
皇帝还没来得及发问，楚倩兮已经一把扑到他床前，埋头抽泣起来。
“恒哥你身体怎么样了？都怪这阉人从中作梗，不许我来照顾你……”
她断断续续地叙述着，简直把自己和皇帝说成了那难得相见的牛郎织女，而李安就是从中作梗的王母娘娘。最后又冷笑一声，抬头斜斜睨向旁边的李安。
“陛下，这等奸贼小人，留在身边终是后患，我看还是早除为妙！”
皇帝久久没有说话，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仿佛被劈成了两半。
其中一半的他看着楚倩兮的眼泪，痛得心都要碎了，恨不得立刻就答应她的任何要求；
而另外一半的他心中却是无比平静，甚至还有几分痛快之感。想到自己这五年备受病痛折磨，甚至还对面前这个活蹦乱跳的女人产生了几分嫉妒。
自从五年前开始，这两个他就缠斗在一起。每当看到楚倩兮之时，前者就立刻冒头。而楚倩兮离开他身边之后，后者便取得压倒性的胜利。但若是想对楚倩兮下重手，前者又立刻会出来扯后腿。
这复杂的心理活动着实难以对外人言述，只有一直伴着皇帝长大的贴身太监李安隐约察觉了端倪，怀疑皇帝会不会是中了楚倩兮下的蛊，这才一直私下里拦着楚倩兮与皇帝相见。
此时与楚倩兮相见之后，那份对楚倩兮不由自主的怜爱之情又开始冲击着皇帝的心扉，只是被另一半的他死死按住。
最终皇帝只是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梓潼，这事不怪李安，确实是我下的命令。只因我现在身体虚弱，不能轻易被人打扰，倒教你受委屈了。”
说这话时，他几乎是在拼命压制着心中那份恐怖的悸动与爱意。
见皇帝的态度似乎并没有变化，楚倩兮心中一块大石彻底放下。又被好言好语哄劝了几句，这才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了永鸾宫。
但楚倩兮刚刚离开，皇帝脸上的温柔就立刻退去，他死死捂着心口，从那种难舍难分的痛苦之中脱离出来，神情变得阴沉而冷漠，眼睛之中甚至冒出了血丝。
“李安。”他招了招手，唤着自己最信任的这名心腹，“取圣旨来。”
·
修齐阁之中，原本正在练字的萧妄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突然转过身，抬头向着乾清宫的方向望去，双目之中闪过一抹异色。
在那恢宏的宫殿上方，一道金色气运形成的小龙似乎挣脱了枷锁，伤痕累累的它仰天发出了一声咆哮。
萧妄唇边不由勾勒起一抹微笑，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呢喃一句：“这一局，我已先胜半子。”
按照萧妄研究那位真正的气运之子洛云歌获得的经验，气运之子的确能够轻易捕获异性的好感，但这对象也不是完全没有要求的。
越是身具大气运之人，越是容易受到气运之子的吸引。相反，气运不高的人受影响的程度反而要轻一些，有些人甚至可能还会对其产生敌视。
萧妄消掉了皇帝大半气运之后，楚倩兮身上对皇帝的吸引力反而渐淡了，经过五年时间的挣扎，终于让皇帝渐渐清醒过来，暂时摆脱了脑残状态。
世界意识本想利用楚倩兮对皇帝的影响，牵制萧妄上位，让萧妄心急之下直接动用粗暴手段。最终成为祂灌输给楚倩兮的记忆之中的那位“弑父上位的千古暴君”，不得不说，也算是对萧妄的性格颇为了解了。
毕竟，懒得进行宫斗的萧妄倘若真的不耐烦了，还真有可能做出直接干掉皇帝的事。
而一旦如此，虽然可以快速上位，却会在大夏王朝内部留下后患。一旦内部人心不齐，对付异族之时，必然会少了一些胜算。
但萧妄与世界意识的争锋，却是一丝一毫的疏漏都不能有。
第56章 四海归一·伍
大夏历733年九月，皇帝病危,召群臣、皇后、诸子皆聚于乾清宫。
满殿悲戚之音中,皇帝命心腹太监李安取出一张圣旨，费力抬起眼皮,眼神在殿中诸人身上扫过。
皇后楚倩兮哭得声嘶力竭,心痛难抑,可谓是在场之人中悲伤之色最真实的。
她的情感并未作伪——任由哪个女人获得这样一份全心全意的爱，都不可能不受触动。更重要的是,一旦皇帝故去,太子赵钰年幼，那些看他们母子俩百般不顺眼的宗室和朝臣还不知要怎么同二人作对呢。
然而她这份悲痛却不能让皇帝感同身受,心中反而更多出了一抹愤恨——过去的自己仿佛一个傀儡一般活着，将这个女人的爱视作最珍贵的宝贝,直到临死之际居然才彻底清醒，真可谓天意弄人！
他的目光从楚倩兮身上挪开，向着其他人身上扫去。
群臣掩面,几个皇子公主也站在旁边默默垂泪，只有六皇子赵钺不声不响站在一边，表情和以往一样淡定。
皇帝见此,非但不气,心中反倒升起了几许愧疚。怀念起自己与曾经那位废后少年夫妻、相伴多年的感情来。
“……朕不日即将大行，唯有皇后一人教朕惦念难舍，恋栈难分……传旨：命皇后殉葬，伴朕同游于地府。”
此言一出,仿若晴天霹雳。正在痛哭的楚倩兮声音戛然而止，扭头不可思议地看向皇帝，表情都几乎扭曲，足足愣了十几息，她才惊呼一声，声音已经彻底破了音。
“陛下！你不能——”
话未说完，早有准备好的几个宫人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将之直接拖了出去。
七皇子和三公主也才反应过来，连忙喊了一声：“母后！”便急急追了出去。
但其他那些朝臣却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似的，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同一片木头桩子。甚至有几位老臣看向皇帝的眼神之中居然还露出欣慰之色。
这时就听皇帝继续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太子赵钰年幼德薄，难堪大任，废其储君之位，改封为宁王。”
至于新君人选，皇帝的目光移到了静静站在角落里的萧妄身上，众臣也不由随之看过去。
就见这位六皇子长身玉立，静静倚靠在窗边，侧脸氤氲在窗外射进来的暖暖阳光里模糊不清，只一双沉静冰冷的眼眸向着众人望来。
·
短短数日之间，京城风云突变。
皇帝身死，皇后随之殉葬，太子被废，原本不起眼的六皇子赵钺即位成为新君，连同丞相沈抒在内的四位大臣则被先帝任命为辅政大臣。
这位年仅12岁的少帝登基之后似乎还是像从前一样沉默，并没有对朝堂政事指手画脚，反而依旧任由百官各司其职。呈递上来的奏折按惯例让四位辅政大臣先行批阅，他自己则只是在事后再将之过目一遍。
这样的表现让众臣放心不少。
他们不担心皇帝无能，就担心皇帝瞎搞，尤其是现在大夏与异族之间的战争还在延绵，如果新帝在后方闹出什么事端，很可能就会影响战局，危及到整个大夏江山。
但这样的放心不过持续了短短半年，新帝就立刻做出了让群臣瞠目结舌之事——他将手伸到了三大军团之中，让原本还听从朝廷中群臣组建的战时机制的几位大将军突然脱离了百官的掌控，一心一意效忠于新帝一人。
甚至于，这位似乎迫不及待欲要揽权的皇帝立刻就马不停蹄地将本该在前线指挥的三位大将军急急召入京城，并带着三人一同去了国师府。似乎是想要威逼一向不理政事的国师也效忠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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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这座似曾相识的国师府，萧妄的目光四处打量，尽管院中的一草一木已不是当年的模样，但那些古旧的建筑之上还能看出些许熟悉的痕迹。
国师府里十分空旷，除了在外守门的几个人，整个府中没有一个下人，据说这位国师一心一意清修，不喜嘈杂喧嚣。
“一意清修？”
看着眼前这个空旷的庭院，萧妄唇边不由露出一抹意味难明的笑容。
他对着面前的空气沉声说道：“国师，还请出来一见吧。”
话音落下，阵阵空间涟漪的波动荡漾着，萧妄眼前一片透明的空间突然被打开，一个黑袍人从中走出，在寻常普通人眼中就仿佛在半空之中凭空出现。
全身上下裹着黑袍的国师对着萧妄行了一礼，声音略显沙哑：“见过陛下。”
萧妄仿佛对他的出场方式没有半分异议，微笑着将身后的三人拉到国师面前：“国师不必多礼，我今日来是想带着三位大将军与国师见面，商讨一下共御异族之事。”
说着，他一一介绍道：“这是赤虎军军主池威，这是飞狐军军主王陌，这是贲武军军主北宫离。”
三人向着国师齐齐行了个礼：“……我等也是久仰国师之名了。”
一身黑袍的国师性格似乎并不像自己的外表那么古怪，反而谦逊地回应道：“哪里，三位大将军为我大夏出生入死，才是让老朽敬佩万分呐。”
国师将几人引到正厅坐下，稍微寒暄了几句，居于上首的萧妄便直入主题：“国师，故人相见，又何必再藏头露尾呢？”
说这话时，虚幻的白雾在周围弥漫，一下子将两人都拉入了虚幻空间之中，而外界的三位大将军却毫无察觉。
国师不慌不忙地看了一眼周围虚幻的空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是？”
萧妄翘起嘴角：“我的面相独一无二，想必精通相面察运之数的国师也早该认出来了吧。”
国师身形一震，似乎又想起了曾经让他备受震慑的那一次经历，便点点头：“陛下说的不错。”
他扯下头上的兜帽和面罩，露出了一张让萧妄熟悉的脸庞：“小友，别来无恙。”
赫然正是七百多年前那位将蕴含天下龙脉的山水图交到萧妄手中的欧公洵欧先生。
“……那日地龙翻身，天现异象，诸国龙气尽散，老朽便知是有大事发生。”欧公询简要地向萧妄说明了一下自己的经历，“一路察运观气，无意中得到了一枚异宝，其中竟然别有洞天。”
“此后大夏王朝建立，老朽便居于洞天之中，躲过天地探查，又借助大夏国运，为自己延长寿命……”
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声，看着萧妄啧啧称奇：“老朽本以为自己已算是世间一等一的奇人，想不到陛下才是真正的神鬼莫测，竟有转世重生、真灵不昧之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