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雁脸色更白,似已承受不住师父的逼问,咬牙道:“师父……”
凌厉的风掠过脸颊,锋锐的剑尖已经对准了她的咽喉,持剑的墨衣男子眼神冷漠、残忍、又带了几分深恶痛绝的恶心,冷冷地接着道:“你更不知道白扬就是魔界的护法?”
落雁呆了呆,似乎见已无可挽回,忽然跪了下来,哀求道:“师父,是我的错,我不该和魔界的人来往,您罚我吧,放过他,我以后不会再见他了。”
程妍皱了眉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她看得出来,要说喜欢的话,落雁也该是喜欢段邵风的,怎么可能又冒出什么魔界护法来?
那边周复寒又开口了,声音里竟然缓和了些许,道:“落雁,你只是一时被迷惑了,师父怎好罚你?告诉为师,白扬在哪里?”
落雁却低下了头,过了会儿,才道:“我可以告诉师父,他在哪,只是师父也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周复寒似已不耐,眸光愈发阴冷,却还缓声道:“你说。”
落雁这才又抬起了头,望着他,道:“师父,就算我说了他在哪里,师父也根本不会放过我,对不对?”
周复寒的目光一寸寸地变冷。
落雁笑容有些苍凉又有些讥讽,她也不跪了,站起来,直视着她以往尊敬的师父,道:“师父知道的,我一直在查仙门女子频频失踪的真相。”
周复寒面色冷漠:“本就是魔做的,有何好查?”
落雁却笑了,仿佛听见一个很笑的笑话似的,好一会儿才止住笑,淡淡道:“不是,不是魔。”
周复寒握着剑的手紧了紧,平静的表情下暗藏杀机,语气平缓:“你以为是谁?”
落雁咬着唇瓣,似乎花了很大的勇气才逼自己说出真相:“是你!凤山派的流花仙子、朝华楼的女弟子、甚至我们蓬莱派的七师妹,还有很多很多无辜死去的同道,都是被师父杀死的,对不对?”
周复寒就像是看着对他毫无威胁力的蝼蚁,丝毫紧张慌乱之色也没有,反问她:“白扬同你说的?”
这算是变相地承认了,落雁一颗心直坠到了深渊,几乎站立不住,失望又悲愤地道:“师父,你为什么要这样残忍!你不是教我们要除魔卫道,怀着慈悲之心吗?你简直、简直比魔还要可怕!”
周复寒面上毫无波澜,道:“她们和魔族狼狈为奸,我杀她们就是在除魔卫道。”
落雁摇摇头,似乎不能相信他居然能这么理直气壮毫无悔改之心,愤怒地道:“不!不是这样!师父根本就只是在发泄自己的一己私欲,你的妻子十年前和魔私通背弃了你,你一直无法释怀,怀恨在心,所以……”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复寒扇了一个耳光,他眸光冷如寒霜:“这就是你和师父说话的态度吗?”
落雁被打得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唇角渗出血迹,也好像是将这些年的师徒情分全都打断了,她瞪着他,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师父!你不光杀了那些无辜的仙门女子,就连三师弟满门被屠,也是你做的,对不对?”
周复寒举起了剑,剑气森寒,仿佛一下就能将她的咽喉捅穿,他竟笑了,笑得阴鸷又邪气:“在你死之前,我就告诉你个明白,没错,他们都是我杀的。”
落雁愤声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三师弟的父亲不是你的好友?”
周复寒却脸色变了,厌恶又不屑地道:“好友?我没有这样的好友!身为修仙之人,竟将魔带回家,还纵容他勾引我的妻子,这样的人也配称好友吗?”
落雁道:“那只魔……就是白扬对不对?”
这话似乎激起了周复寒不堪的记忆,他脸色阴鸷地举起剑,就朝着落雁刺了过去,口里却道:“杀了你,我再杀他。”
程妍听到这些事情也有些震惊,书里压根儿就没写这些,当然,一本书也不会将所有事情写全,所以这些事情是这个世界自动补全的吗?
她也来不及深思,不能眼看着落雁送了命,她正要出手,却有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她还没回头,那人就已经飞身而出,白衣如雪,黑发如墨,衣袂翻飞,面上覆着银色面具,只露出一双沉静又幽深的眼眸。
程妍差点儿以为那是段邵风,身形也很像,可是气质不对,而且……他身上有魔气。
白衣人一剑挑开了周复寒的长剑,轻轻落在了落雁的身旁,将她护在了身后,落雁的眼神一亮,想说什么,看了眼周复寒,却又忽然黯淡下来,似乎还在方才那些真相而感到郁结。
“要杀我,也没那么容易。”
周复寒眸光落在对面的白衣人身上,似有几分震惊,接着又闪过了几分厌恶、痛恨之色,道:“白扬?”
白衣人眸光淡淡:“有件事我得澄清一下。”
周复寒没说话,眼神却几乎要将他划成八块。
白衣人丝毫不受影响,道:“十年前,我与你妻子相识在先,她是受父母逼迫才嫁与你,不管段氏夫妻救还是不救我,我都是一定会带她走的。”
“满口胡言!”似不能接受这样的理由,周复寒冷笑道,“当初我重伤于你,本以为你绝活不过三个时辰就没再追踪,没想到你竟活了下来,今日我定要将你挫骨扬灰才能消我的心头之恨!”
白衣人的语气也冷了:“这也是我想说的!”
两剑相击,发出了几分刺眼的光芒,两人的身影交织在一起,出手皆是步步杀机,狠厉、不留余地,仿佛非置对方于死地不可。
程妍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劲了,两个人的确都是高手,打起来也有几分势均力敌的味道,只是出手的招式怎么看着有些像呢?
显然,周复寒也意识到了,心底起疑,虚攻他下盘,趁他防备的时候,就用剑去挑他脸上面具,谁知白衣人轻功了得,不等剑尖触及面具,就已如踏雪般倒退着飞了出去,远远地落在树梢,白衣翩翩,不染纤尘。
周复寒没追过去,却忽的冷声道:“段邵风?”
白衣人笑了几声,从树上飞身而下,落在了不远处,抬起修长白皙的手揭下了面具,露出了一张俊美风流的容颜,唇角带笑,眼底却无半分笑意,锋利如刀,就连眼角的朱砂痣也透着冷厉似霜的气息,低沉的声音缓缓开口:“师父竟到现在才认出徒儿,真是让人伤心。”
程妍也有几分吃惊,的确,那只魔就是段邵风本人的解释更说得通,只是她先入为主地认为男主是仙君,该是光风霁月、仙风道骨的,不可能与邪魔歪道扯上什么关系。
落雁此时正在段邵风的身旁,手里变出了自己的武器,似乎要与他同仇敌忾的样子,道:“三师弟,这种人,你还叫他做师父?”
段邵风道:“我若不叫他师父,只怕十年前就已死了。”
“三师弟……”落雁快哭了,师弟怎么那么可怜啊。
段邵风握了下她的手,轻轻拍了拍,眸光似有深意,语气却轻飘飘的,道:“师姐,你该回去成亲了,别误了吉时。”
“可……”落雁呆了下,似反应过来,握紧了手里的东西,“师弟,你要小心!”
看着落雁御剑要走,周复寒想拦住她,段邵风却持剑挡住了他的去路,在他冷冷看过来的时候,轻轻一笑,笑容并不温和,透出冷冽、危险的杀机,悠悠道:“老匹夫,你的对手是我。”
落雁走得很快,御剑术学得也很好,眨眼间就已消失在云霄间。
周复寒脸色铁青,仿佛忽然想明白了一切,道:“她手里拿的是观影石!”
段邵风很会气人,挑眉夸赞:“好眼力!”
程妍看着周复寒被气到扭曲的神情差点儿笑了,观影石她也知道,是种可以记录现实的法器,方才他们说了哪些话,做了哪些事都已经被记录,也就说周复寒的名誉全毁了,甚至会遭到仙门的全力追杀,毕竟他可是以一人之力将各大仙门的女子都杀过了的。
周复寒气极,居然还没动手,反倒沉稳下来,道:“你故意引我误会,让我以为白扬没死,让我以为白扬和落雁有勾结,你知道我对白扬有多痛恨,一定会上当,所以很轻易地就将我引到了这里。”
“没错。”段邵风道,“我倒是很佩服你,杀人犯案从不留下证据,所以……”
周复寒冷笑:“所以你就设了这场局来制造证据?”
段邵风点头,道:“凡是负心薄情或是和魔有私情的仙门女子,你一个也没放过,你知道落雁不但在婚前私通,对象还是白扬,你一定会怒火中烧,方寸大乱,也就不会那么理智地来识破我的计划。”
周复寒目光冷怒,讥嘲道:“落雁和檀玉郎竟也肯帮你算计我?”
段邵风叹了口气,看着他的眼神有几分冷淡的怜悯,道:“那也只因为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不管我说什么,他们都是会信的。”
周复寒仿佛从没见过他似的盯着他,许久以后,才道:“我倒是小瞧了你,这些年来,你故意装作散漫无能的样子,暗地里却一直在筹谋着复仇吧?”
段邵风冷冷地道:“不错,这十年来,就算是做梦,我也在想着如何揭穿你这伪善的丑陋面目,如何亲手杀了你报仇雪恨。”
周复寒看着他的眼神却似乎有几分同病相怜,道:“那滋味一定很不好受?”
段邵风笑了,语气却冷冷的:“还行,只比师父被妻子背叛的痛恨滋味好一点点而已。”
周复寒脸色又变了,他的妻子就是他的心魔,提起来就会令他几百年来的修养和镇定悉数崩塌,他冷冷地道:“为了杀我,你竟修了魔界的功法?不怕真的入魔吗?”
段邵风似乎已没了和他废话的意思,手持长剑,衣袂翻飞,眉眼冷厉,道:“别说修魔,就是堕入十八层地狱,我今天也一定要你的命!”
他语气里透出的决心和恨意令人心惊。
狂风又起,两道身影缠斗在一起,程妍几乎看不清他们的招法,却也知道段邵风到底修为比不过周复寒,她有心帮忙,只是猜得到段邵风不会希望有外人插手,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十年,他一定要亲手杀死周复寒,或者被周复寒杀死,结束这十年的仇恨和悲痛。
段邵风的剑是稳的、快的、孤注一掷的,他没有任何弱点,也不怕受到任何伤害,哪怕对方的剑要刺穿他的胸膛,他也连眼睛也不会眨一下,照旧可以使出自己的杀招。
周复寒的心却显然已经乱了,他想起他的妻子,想起白扬,想起手底下那些无辜的鲜血,他的眼里也似有血,透着猩红的疯狂之意。
在段邵风凌厉又不怕死的攻势下,周复寒渐渐败退,最终被一剑捅穿了心脏,他似乎还有些不可置信的茫然,直到段邵风那一剑又从他的血肉里、心脏里抽了出来,血花四溅,他才缓缓地倒了下去,却也不肯完全倒在地上,跪下了,拿剑撑在地上,支撑着身体没有倒下。
“你败了。”段邵风淡淡地看着他,目光里无悲也无喜,一面说着,一面拿细娟细细地擦干净剑上的血珠儿,动作甚至有几分温柔,温柔到有些悲凉。
周复寒的血越流越多,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衣裳也像是被血浸泡着,他的脸色已呈灰败,甚至有些扭曲,却还笑得出,忽然道:“你以为你赢了?你可知道我杀了你爹娘你哥哥你妹妹,却独独留下你,是为了什么?”
段邵风的目光一顿,没开口,眉心却微蹙。
周复寒喘了口气,目光流连在他年轻修长的身躯上,有些恶意的快感:“我没有仙缘,就算再修五百年亦是无用,可是你不同,你天生仙骨,若是能夺舍你的身体,加上我自身的修为,修仙就是指日可待,你以为你的家人真是因为救了白扬而死的吗?”
段邵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你想夺舍?”
周复寒道:“不是想,而是已经这么做了,你难道一直没发现你的身体里早就被下了魂蛊吗?”他仰头疯狂地大笑,笑得嘴角流出汨汨的血液,“一旦我死了,我就可以在你的身体里重生!”
他的模样贪婪又恶毒,段邵风眉心一蹙,手里的剑就又忍不住要给他补上一剑。
“等等!”程妍忍不住跑出来,握住了他的手,阻止他,“先别杀他。”
要杀也等解了魂蛊再杀啊,不然真被夺舍怎么办,只是这话也已经晚了,周复寒的心脏中了一剑,说了许多话已是极限,他大笑着就仰面跌倒在地,没了气息。
段邵风看着她握住他的手,眸光有几许复杂,忽然道:“若是我真的不再是我,你就拿它杀了我。”
程妍慌忙松了手,杀男主,她有几条命够赔的?
“我、我做不到。”
段邵风低眉看她,神色有几分温柔,笑她:“舍不得么?”
程妍没害羞,清澈的眸光坦率地望着他,道:“嗯,舍不得。”
段邵风反倒愣住了,浪荡公子居然也会脸红,他眸光有些动容,又有些深沉,道:“我们先回去吧,其他仙门的人都在,或许能解了这蛊也不一定。”
程妍很乖巧:“嗯。”
段邵风笑了,眼神有些柔情,将她拥入怀里,在她耳畔道:“等解决了这个,我就同你成亲,好不好?”
程妍点了点头,还没说话,却见段邵风的神色一变,仿佛有些痛苦似的捂住了胸口。
“怎么了?”
段邵风没说话,先前的侥幸心理已经彻底消失得干干净净,他感觉到了,是心脏,魂蛊居然就种在他的心上,他能怎么办,将心挖出来么?
魂蛊在慢慢地苏醒、成长,现在还是一朵花苞的形状,一旦花完全打开,周复寒的魂魄就又会重新聚集起来,在他的身体里复生。
段邵风狠狠闭上眼,心里却满是不甘,他还不想死,以前不在乎,现在……他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了,他还有喜欢的姑娘,他想同她成亲,想带她去拜祭父母,想同她在一起,哪怕只是静静坐着看月亮也觉得开心。
只是,这些都不能做到了。
段邵风握紧了手里的剑,睁开眼,幽暗的眼眸透出决绝、不舍、留恋等复杂情绪,哑声道:“我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