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钦提过茶壶替她倒出一碗水来,问道:“你介意这个?”
陵玉摇头,“我自是不介意的,只是觉得这样好吃的饼,该有好多人去买,这样老板赚了好多钱,买了大房子做营生岂不是理所当然?”
“公子此言差矣,咱们祖上便在此地卖饼,至如今,我夫君已经是第三代了,家中有训,只能守着这个铺子,不能生出旁的心思。”
一个温柔悦耳的女子声音忽然响起。
陵玉吓了一跳,抬头却见一个身着粗衣的年轻女子端来一碗调好味的豆腐花来。
“盛公子常来给他弟弟带饼,想来便是小公子你了。”这年轻女子声音好听不说,就连容貌都生得十分动人。
细观之下,对方肤色不似大家闺秀那般白腻,可周身气质温婉如兰,让人见之便忍不住生出了亲近之意。
“陵玉,她是这家铺子的老板娘,名中恰好也带了‘桃’字,旁人都叫她桃娘。”盛钦对陵玉道。
陵玉第一次见到与那些世家贵女不同的女子,颇为无措地抱了抱拳,“桃娘有礼了。”
桃娘掩唇一笑,说:“小公子惯是可爱,这豆腐花味道也甚好,小公子尝尝,若是喜欢,往后也可让盛公子带上。”
陵玉被对方夸着可爱,竟也忍不住红了红脸,向对方道了声谢。
“二哥,她长得可真是好看。”陵玉对盛钦道。
盛钦唇角不经意地上扬,道:“她可是有夫君的人了。”
“二哥说些什么呢,我年纪尚小,才不会想这些。”陵玉小心舀起一勺豆腐花吹了吹送入口中,细细品了一番,渐渐又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宫外好吃的东西果然多得很呢。
待离了这桃花饼的摊子,盛钦却未再继续带她去其他地方见识。
他二人坐在马车上,直接被车夫载入了一个陌生的府邸内。
陵玉从马车上跳下来,好奇道:“这座府宅看着不似寻常富贵人家的,可府中既不见主人迎接,也未看到几个伺候丫鬟小厮,倒像是个无人的空宅。”
盛钦道:“主人尚未搬进去,自然是空宅。”
“既是如此,二哥怎能进来?”陵玉问道。
盛钦扫了她一眼,道:“因为这便是我往后立府之所。”
陵玉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二哥,原来这是你的府宅……”
她竟险些忘了,盛钦本就不是宫里的人,只是寄养于宫中。
如今他已然到了开府娶妻的年龄,自然不会再继续呆在宫里头了。
陵玉先是一喜,随即心底忽然就生出了几分失落。
所以即便他们和好了,要不了多久,她也很快就会和他分开。
第18章 夜饮赠星辰
自小陵玉便从未思量过这样的问题。
当她骤然发觉自己要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心底仍有些不知所措。
“二哥喜欢宫里还是喜欢宫外面?”陵玉做出不经意的模样,语气却带着几分试探。
盛钦道:“此地放置着我盛氏一族之人的牌位,盛家如今也只余我一人,我自然该立起门户。”
陵玉微微一怔,显然没有料到他会这般回答。
她自幼便一路顺遂,也只知道享受自己在旁人羽翼下的快活,却全然不知盛钦的内心。
“陵玉,喜欢吃面食么?”盛钦忽然问她。
陵玉想了想道:“倒也不是很喜欢……”
盛钦道:“那就当是陪我一起吃一顿吧。”
这是盛钦头一次提出这样的要求,陵玉小小惊讶之余,自然欣喜答应。
更令她意外的是,盛钦并非要带她去外间哪家酒楼饭馆,而是亲自下了趟厨房,自己动手煮出了面来。
仅是清汤挂面,葱花鸡蛋,这般简素的食材搭配在一起,竟也令陵玉闻到了几分诱人香味。
“二哥有这般的好手艺,我从前竟也不知道。”陵玉尝了几口,颇为赞叹。
一锅的面一分为二,正好是两碗,盛钦听她这般说也仅是罕见地笑了笑。
待陵玉吃到一半的时候,盛钦却已经胃口甚好的将一整碗面食吃完。
陵玉抚了抚微鼓的肚子,低声道:“想来是我方才吃了那桃花饼,这才吃不下了。”
盛钦道:“无妨,余下给我便是。”
他说罢,便将陵玉剩余的半碗端来,竟也都吃得干干净净。
陵玉虽未说什么,心里总觉得今日的盛钦有些怪异。
这种感觉就仿佛是对方做了一件什么别扭的事情一般,令她颇为意外。
“你鲜少出来这般走动,若是累了只管与我说,届时我便带你回宫去了。”盛钦对她说道。
“难得出来一趟到底是个稀罕事情……”陵玉想了想,道:“我从前身边有个年长的宫女伺候,在年满出宫之前她曾与我说过,宫外头虽然什么都不比宫里的精贵,但在宫外,便是看那星星都顺眼几分,我从前是没有机会,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如在外面过一夜可好?”
盛钦见她兴致高涨,自然应允。
待到天黑,陵玉要来了酒和花生,又遣人搬来了梯子,拉着盛钦甚是激动地要爬上屋顶。
“我每每看话本子里说到这样的场景,总觉得十分畅意,如今爬了上来,感觉果真是与平日里不同。”陵玉对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
“所以你不是要看星星,你是要趁着夜色爬上来饮酒?”盛钦一语揭穿了她的小心思。
陵玉嘿嘿一笑,腆着脸却是默认了。
“二哥嘴上说要惩罚于我,可到底舍不得下手,还带我出来游玩,我如何都要敬二哥一杯。”陵玉提着酒壶将两个酒杯斟满,一杯便递给了盛钦。
盛钦接过那小小酒杯,微微一哂,“你连饮酒的借口都寻摸好了,陵玉,可叫我说你什么好?”
陵玉缩了缩脑袋,略狡黠道:“我平日在宫中克制久了,亦不敢做出什么越矩的事情,除了在二哥面前能快活几分,哪里还有什么快活可言。”
她将酒杯中的酒饮尽了,望着四下里的空寂无人,不仅不怕,反而内心愈发安坦。
“那你今日可快活了?”盛钦见她说话没了规矩,也全然没有要加以约束的意思。
陵玉抿唇一笑,反问道:“二哥可开心?今日二哥亲自煮面却不似平日里的作风,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讲究,只是我从前也未听说过新迁之喜要吃面的规矩。”
盛钦道:“新迁自然没有要吃面的规矩……”
陵玉听他这般说,正要接他的话。
只是她下一刻仿佛想到了什么,神情忽然僵住。
“二哥,今日……今日可是你的生辰?”陵玉的语气顿时变得不安起来。
盛钦见她愣住的模样,忍着几分笑意,竟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正是。”
饶是陵玉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吓得手指微颤,将那杯子从指间滑落,顺着青瓦一路滚到了屋檐边上,从高空摔在了地上,裂成数瓣。
她面上神情略懵,身子却立马坐得端正了起来,只是双手还甚为无措地抓住了衣角。
她竟然半点也不记得,半点也未想起。
于陵玉而言,这可是比她在父皇面前出糗还要严重的错误。
盛钦说道:“我已经定下了开府的日期,并在当日行正式冠礼。”
也就是说,他出宫在即。
陵玉嗫嚅道:“二哥那日不能带着我在身边了,所以今日才特意与我一起分面而食么?”
她虽这般问了,可这个答案已然显而易见。
只是陵玉白日里却连自己面前那碗面都没有吃完……她想到这个几乎要哭出来了。
“可是我吓到你了?”盛钦唇角上扬,仿佛很是享受她这般为自己慌张无措的模样。
陵玉面颊微红,颇难为情道:“我连送给二哥的礼物都没有准备呢……”
盛钦道:“礼物可以等到我冠礼那日再送。”
“那可不行……”陵玉露出别扭地神情来,她四下张望了一番,周围不是脊瓦,便是树叶,令她颇为头疼。
“陵玉……”盛钦道:“不若你再敬我一杯?”
陵玉想到自己酒杯已经粉身碎骨,面上又是一愣。
她只一迟疑,便提起了酒壶,对盛钦道:“二哥,我敬你。”
盛钦不禁哂笑,与她碰杯,却见她甚为豪迈地将一壶酒灌了大半。
他唯恐她坐不稳掉了下去,便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唤她。
她的动作略迟缓,却仍旧乖得好似猫儿一般,靠近他身边。
“嗝……”陵玉打了个嗝,忽然就发起了呆来。
“可要我带你下去歇息?”盛钦问道。
陵玉摇了摇头,忽然就凑近了盛钦的脸。
盛钦不躲不闪,便听她靠在自己耳边轻声道:“二哥,我要……赠你满天星辰……”
他略侧过脸来,却见她毫无防备地靠在自己怀中,双眼微阖,仿佛睡了过去。
他抬眸看向远处星辰,犹如碾碎的珠光铺满夜幕,熠熠闪烁。
“陵玉……”他将这个名字含在齿缝间,竟好似多了几分柔意。
只是隐含在他眸色之下的却俨然不止一种情绪。
他要的,可不止是这满天星辰。
第19章 初定国子监
这个晚上甚是寻常。
陵玉却好似做了梦一般,梦中沉浮不断,内心深处似有什么不安,即将破土而出。
终于,一个大浪掀来,呛得陵玉猛地醒来。
“殿下终于醒了?”素春欣喜道。
陵玉抬眸,发现自己竟已回到了宫中。
“奴婢方才一直推着殿下您醒来,殿下却睡得很是香甜。”素春说道。
“我方才梦见自己被大浪给浇了,原来是你……”陵玉吁了口气。
素春道:“虽是冒犯,奴婢却不敢不催,圣上身边的李德公公方才已经来过了。”
陵玉闻言略是错愕,“可是父皇派他来的?”
素春道:“他来替圣上传话,是圣上要召见于您。”
陵玉忙掀了被子,让素春拿来衣服更换。
入大殿,御案台上奏折堆积如山,圣上坐在御案之前揉着眉心,稍稍缓解于方才事务中的烦躁。
陵玉跪拜参见,将头压得极低。
她向来便惧怕眼前之人。
此刻便是抬头看到了对方一眼,都会觉得侧脸隐隐作疼。
圣上垂眸看向她的表情,缓声说道:“陵玉,皇后将事情查了清楚,上一次的事情,是朕错怪你了。”
陵玉道:“话虽如此,儿臣却因为饮酒缘故,误了诸多事宜。”
圣上闻言,神情威严道:“你是皇族皇子,即便是没有做过这些事情,却也失了仪态,在人前着实不成体统。”
陵玉连连称是,恨不能磕上三个响头,立马被对方赶出大殿。
对于眼前之人而言,没有什么是会比皇室族人的体统面子更加重要的了。
也正因为如此,上一次对方才会一听说了事情便气急败坏地打了陵玉,在后来陵玉洗脱了罪名之后,对方却再无停留,将后宫事务托付给皇后,便匆匆离去。
陵玉对于这样的父亲着实无从评判,只能顺从着心中的本能去反应。
那就是敬而远之的畏惧。
“朕对你一向疏于管教,可你终究是年纪不小了,不能整日里都浑噩度日,待过几日你便入那国子监去磨砺一番。”圣上说道。
陵玉听了这话只恭敬应诺:“儿臣遵旨。”
圣上道:“你既无异议,便下去吧。”
陵玉默然退下。
圣上待她离开之后,便对身边李德道:“朕膝下子嗣单薄,长子虽然优秀,可却先天不足,前途未卜,次子虽然康健,却表现平庸,怕是难成大事。”
李德道:“二殿下年纪不大,足可在这几年加以磨砺,更何况陛下膝下还有三皇子,对方健壮可爱,想来必定也是继承了陛下的才智。”
圣上想了想,道:“朕亦是如此希望,朕的孩子若都似盛钦那般明智,朕百年之后,才能真正的在地下安息。”
“世子爷天赋异禀,学什么都做得比旁人好,即便他不是陛下的孩子,想必在未来亦能辅佐明君。”李德笑说道:“有如此良臣,也未尝不好。”
圣上微微颔首,眉间的阴郁这才散去了几分。
这厢陵玉出了大殿,一颗悬着的心,也方微微落地。
“殿下到底是圣上的孩子,却每每都好似老鼠见了猫一般害怕,着实令人费解。”素春跟在她身旁念叨道。
“你这形容也着实不成体统,当心我让人掌你的嘴。”陵玉说道。
素春吓得立马捂住了嘴巴,可怜巴巴地望着对方。
陵玉觑了她一眼道:“你若是被你老爹拽住领子抽了个大耳刮子,你也会同我一样怕的。”
“不啊,奴婢小时候还被爹打过屁股,也不曾害怕过他。”素春说道。
陵玉顿时哑然,心道这丫鬟还是拖去掌嘴好了,竟敢拿她的屁股同一个皇子的嘴巴相提并论,也就自个儿脾气好,这才没把对方打死一百遍。
素春见陵玉脸色古怪,估摸着自己又说错了话,忙笑说:“还有一事奴婢都未来得及告知殿下呢。”
“何事?”陵玉问道。
素春道:“世子爷将您送回宫中后,曾交代于奴婢,约莫是好几日都不在宫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