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没有亲戚，她不可能撇下奶奶去报丧，只能打电话通知一声家中亲朋故旧。
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依然坚强的站了起来，第一时间开始张罗奶奶的后事，王明阳本想说由他来帮忙，想想名不正言不顺，因为职务的原因，他的身份又不好太过张扬，只得在边上看着她忙活。
这样坚强的表现，让他欣慰。
以前那个看起来怯懦胆小的孩子，终于长大了。
只是这种成长，他宁愿她一辈子也别遭遇！
林艺先打了新疆的电话。
虽然她与那个亲妈并没有太亲密的感情，可她毕竟是这个家庭唯一的亲人。
突兀的电话铃声，在凌晨两点的农场响起，贺秀莲接到电话完全不敢置信！简单安慰几句，让她不要害怕，说她马上回来，就挂了电话。
林艺并不在乎她什么时候回来，挂了电话就找到医院询问医药费多少。
也许医院出于道义，不好主动催缴，可她不能让人为难。
虽然同情，医院还是按照规定办事，把账算清。
费用并不是很多，三千八百多点。
林艺一直用着的卡上有过年时的三千片酬，以及徐奶奶给的红包，还有奶奶打给她的生活费等等，凑了一下勉强够。
把奶奶送到太平间，肖延陪着她去医院附近的ATM机把钱取了出来。
结清费用，林艺又打通了自己家的电话，让陈老师帮忙通知其他人，说她请求家属院的长辈们过来帮忙。
她没有办过葬礼，她怕自己不懂相关礼仪，所以需要长辈们指点。
她不希望奶奶到了这时候还要受委屈。
然后她又让陈老师把她家抽屉撬了，把家里的存折带过来。
身上钱没了，必须动用存款，待会儿殡仪馆的灵车到了，她就得准备好随时掏钱。
本想给徐奶奶打个电话，看看时间，怕徐奶奶一个人在家出事，她只能等到明天。
没两天就要开学，室友不好打扰，她打算去了学校再跟她们说。
没想到，奶奶去世，需要通知的人，竟然只有这么点。
真的好冷清！
想到这里，林艺的眼泪忍不住再次落下。
山林二中家属院，一楼的住户都搬到二楼，家家户户本就挨得近，李凤霞上午出门就没回来，借住在她家的陈老师一家本就心急，接到这个电话，简直炸了锅！
陈老师听了林艺安排，两口子一商量，没有撬抽屉，反而拿起自家存折，先让梁四安送到医院，她则挨家挨户敲门，把和李凤霞关系好的老师都叫了起来。
整个家属院都闹起来了！没有一个人敢信！
陈老师带着一群人赶到殡仪馆的时候，天正是最黑的时候。
空荡荡的大厅里，没有任何布置，几个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正在往墙上贴白纸花，先来的梁四安正在帮忙整理白布。
一口冰棺停在大厅内侧，一个瘦削的女孩，正披麻戴孝，跪在冰棺面前烧纸钱。
王明阳和肖延在这儿已经耽误了大半天，抗洪抢险正在收尾阶段，临市还有堰塞湖没有解决，部队那边已经催促了好几回，他们不得不连夜返回。
山林二中的老师们看到这一幕，心都快碎了！
哪里想得到！竟然会发生这种意外！
竟然因为救人受了伤没救回来！
今天上午还笑呵呵的和大家说话啊！
之前电话里说得不详细，如今看到这种情况，也没人细问惹林艺伤心。
一个个捂着嘴淌着泪跑到冰棺边上，见到已经换好寿衣一脸安详躺在里头的李凤霞，大家都忍不住抱着林艺大哭！
苍天啊！
这种百年难遇的洪水都挺过来了！怎么到了最后！会出这种事啊！
听得大家的哭声，看着这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林艺忍不住再次嚎啕大哭！
短短一天！天翻地覆不过如此！
她想骗自己，这都是假的！
可事实不断提醒她，接受现实吧！
如今，她又是一个人了。
天地如此广袤，为何就她形单影只？
她要的真的不多！
她只想安安稳稳的毕业，好好的工作，好好的孝顺这一世的亲人！
为何不能成全？！
让她重活一遭，又有何用？！
这一刻，真的恨不得上辈子就干脆的死了，恨不得未曾重活！
如果未曾得到过，也就不会心痛。
可这份厚重的亲情，来了又没了，这让她如何受得了？
那个总是和她隔空斗法，什么事都爱管着她的傲娇老太太，没了！
那个为她安排好一切，明明怀着浓浓的感情，却总是嘴毒打击她的顽皮奶奶，走了！
一群人犹如寒冬里的一群小鸟，紧紧依偎在一起，哭声震天！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叹了口气，继续贴纸花。
对到这里来的活人来讲，哭是正常操作，他们已经习惯了。
第138章 心意
一群人整理好情绪，林艺才想起自家那及其通人性的狗弟弟。
如今奶奶去世了，黑虎的情况她还没过问过，也不知有没有人喂它吃东西。
“黑虎？”
“哦！你家那条大狗啊！昨儿个和你奶奶一起出的门，之后不清楚情况。大概被水冲走了吧！”
人都没了，谁还有心思关注一条狗？
再说这些邻居都是接到电话才知道噩耗，之前发生了什么他们都不清楚，当时救人的肖延又出任务去了，林艺只得把这事儿放在一旁，拉着几位上年纪的老人打听操持丧葬事宜的规矩。
林家人丁单薄没有叔伯亲戚，大事小事都只能靠着林艺一个人。
在殡仪馆停多少天？土葬还是火葬？下葬日期定哪天？葬在哪儿？要不要做道场？客人来了如何接待？期间各项物资怎么采购？丧事结束后请客吃饭定在哪儿？
一连串问题摆在面前，不能洗澡不能梳头不能沾荤腥之类的已经是小事了。
这些规矩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大部分都被人称作陋习，但她不想让奶奶受任何委屈，所有事都决定按规矩来。
因为奶奶走得突然，年纪也不算大，她还没给自己准备棺材寿衣之类的东西，寿衣都是让殡仪馆这边给安排好的，倒是不算麻烦。
那些琐事有邻居们帮着操持也不算什么，阴阳先生也好请，对林艺来讲，最困难的事情，却是守灵。
因为贺秀莲在新疆，于情于理都要等她回来再下葬，所以哪怕这会儿天热，停灵的日子，最终依然定了七天。
按照规矩，这七天内，晚上是需要亲人守灵的，灵前油灯不能灭，香烛纸钱之类的也得按时烧，如今林家就剩下林艺，也就是说，她一个人得熬完七天。
林艺并没有畏惧这个事，也不觉得这是受苦。
虽然她和李凤霞的祖孙情，只有短短一年，可这一年的经历，足够她铭记一生。
她愿意这样做。
诚心诚意，祝奶奶一路走好。
天慢慢亮了，晨光中，灵堂一片缟素，林艺拎着一串鞭炮，来到灵堂后门外点燃。
红彤彤的鞭炮炸开，掉落一地碎纸，火药味儿萦绕鼻尖，却和喜悦无关。
看着初升的太阳，林艺心里一片麻木。
短短一日，仿佛天地都变了颜色。
回到灵堂，林艺找到殡仪馆工作人员，询问一日三餐可否安排，邻居们听到她问这个，连忙拉她到一边，说有她们给她送饭，不用浪费钱。
林艺不愿意劳累众人，还连饭都不给解决，坚持要掏钱安排这些，邻居们却心疼她还要上学，以后没了收入，花钱的地方却很多，死活不愿意让她这么做。
邻居们处处为她着想为她省钱，不是没有缘由。
虽然她还有妈妈，可妈妈已经改嫁生了儿子，不一定会管她，尤其是去年八月谢师宴，她妈妈回家一趟，就那么几天，都不愿意等着参加完谢师宴再走，大家暗地里都觉得，贺秀莲对这个女儿情谊有限。
再加上林家又没有亲戚，一般的宾客来了，最多烧柱香就会走，这几天不会有人留下来吃饭，邻居们都知道，林艺这样安排，都是为了她们。
山林二中家属院离这儿并不远，大家回家吃饭都方便，自然不会由着她浪费这个钱！
以后一个人在外面上学，吃穿住行都得靠自己，艰难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大家都有一大家子要照顾，能为她考虑一阵子，却不能为她操心一辈子，自然考虑得长远。
林艺无奈，只得打消了念头，答应由邻居们轮流给她送饭，轮流过来陪她。
等到殡仪馆这边管理人员上班，由邻居们陪着谈妥了停灵各项事宜，安排了梁四安负责采买各项物资，林艺再次跪到冰棺前，替换香烛顺便烧纸钱。
大伙儿见她情绪稳定，安排事情有条不紊，因为临近开学，学校还有很多事，退休老师们也有家事放不下，第一天就派了陈老师在这儿陪着她，大家都回家去了。
大部分人都走了，林家人丁单薄的缺点就透了出来。
整个大厅空荡荡的，静的吓人。
待到八点，已经退休的老师们照顾好家里，去而复返，带着早餐以及牙刷毛巾过来，让她洗漱完吃饭。
“天气热，那些陋习也不用全守，回家洗个澡再来吧，我们在这儿替你看会儿！晚上守灵离不得你，洗完澡睡一觉再来。”
林艺穿着发酸的衣裳，苦笑拒绝。
这点小事，她还是能坚持的。
她不可能抛下奶奶一个人在这里，身边一个血脉至亲都没有。
见她坚持，外人也不好勉强，只得叹口气看着她就着咸菜喝粥。
忙碌而又慌乱的一夜结束，如今安静下来，虽然有众人陪着，林艺喝着粥，眼泪还是控制不住的往下滚。
陶奶奶做得一手好咸菜，家属院里家家户户都跟她学，林艺家里的咸菜也差不多是这个味儿。
平日里在家，和奶奶吃早饭，她早就习惯了这个味道，如今一碗粥下去，往日里与奶奶相处的时光浮现脑海，让她心痛得不能自已！
见她哭了，大家也控制不住情绪。
好一会儿，大伙儿都哭得差不多，陶奶奶才掏出一个白信封来。
“这是咱院儿里各家各户的一点心意，单子在里头，大家伙儿都忙，托了我送过来，待会儿去一趟银行，先存起来，等殡仪馆这边结账的时候用。”
林艺看着那撑得胖胖的信封，刚刚擦干的眼泪，再次滚了下来。
“小艺，大家伙儿都知道你的情况！你是咱二中的孩子，你奶奶走了，还有这些长辈看着你呢！如今你碰到难关，我们哪儿能视而不见？各家各户情况不一样，或多或少都是心意，你收起来就好！”
“这个钱……怎么能收？家里、家里还有钱。我知道大家都在担心我。真的，奶奶给我留下不少，够我上学够我花销……”
林艺从没经历过这些事，上辈子这些人情往来，都有助理替她打理，如今接到这笔钱，她有点手足无措。
要不要回礼？
回什么合适？
她一点头绪都没有。
一夜没睡，林艺脸色白得发透！连着哭了几场，鼻头红彤彤的，看起来更是可怜！
陶奶奶淌着泪，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忍不住痛哭出声。
她还记得前几日在体育馆，看到这丫头出现在新闻里，李凤霞的骄傲眼神。
多么优秀的孩子啊！
老朋友辛苦一辈子，还没享福，就去了！
一点征兆都没有！
就这么突然的去了！
上午还在和大家说笑，晚上人就没了……
“你拿着吧！这是规矩。你要实在过意不去，你就把这单子留着，等我哪天走了，你再来给我回礼！”
“陶奶奶！”
“老陶！你这是什么话啊！”
一群人说着说着就扯开了话题，好像所有人都忘了那个信封。
林艺无奈，只得把这笔钱塞进包里，又把包背到身前，塞进了麻布衣裳里头。
“小艺，你奶奶走得光荣！你不要太伤心！”
“人总是有这一天的！老李已经去了，你要替她好好的活下去！”
大伙儿轮番陪她说话，宽她的心，林艺心中感动无比，一边哭一边点头。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了鞭炮声。
“快！老陈放鞭炮，小艺，准备接人！”
陈老师拎着一挂鞭炮去了后门，陶老师她们则拉着林艺来到门口，给她放了个蒲团，让她跪下准备磕头。
后门鞭炮响起，告知来人主家知道客人来了，已经做好了准备。
很快，大厅在有人哭着进了门。
第139章 我家的事，我说了算！
“大姐啊～～～”
一声哭，哭得林艺直挺挺的跪着，还没回过神来，就见昨晚刚见过的段家母子带着个小男孩儿进了门。
那中年妇女双脚受伤，此时坐着个轮椅，由她儿子推着，一路嚎哭着进了门。
看到林艺跪在门口接人，连忙一骨碌从轮椅上滚了下来，抱住林艺就是一阵痛哭。
一边哭一边说话，音调婉转话语清晰：
“小林啊！我老段家对不起你啊！昨晚回家筹钱，还准备救人，哪知道一大早去医院扑了个空，才知道人已经到了这儿啊！我的老姐姐啊！！”
“老姐姐啊！要不是你！我家宏儿就没了啊！老天爷啊！你有眼无珠啊！这么好的人！你怎么忍心带她走啊！”
“宏儿！过来给姐姐跪下！”
不仅那小男孩儿“咚”的一下跪下了，他爸爸也干脆的跪下，还推着儿子的背让他给林艺磕头！
昨晚林艺就见识过这女人的泼辣爽脆，以及她儿子的孝顺听话，没想到这一家子一进门声势就如此大！
她只知道有人来吊唁，她得在门口接人，可她不知道这种情况她该说什么啊！
昨晚把人撵走，今天人家没带讨人嫌的媳妇，一家人都来了，一来就齐刷刷的跪了一排，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小艺！快磕头！”
幸好她身边有人帮衬，有人指点她磕头，有人跑去拉起那三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