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块十米乘以两米的大红色横幅,二十九个同学呈金字塔排列。彩色照片旁边是大写的获奖同学姓名、总分,以及一些点评的鼓励之语。
钟悠悠的照片和姓名在最上面,占据最大的横幅面积,想让人不注意都难,还必须是把头仰到很难受的角度,才能看见她那光荣的名次——全市第一。
放学后,施一蒙和朋友走到校门口,看到的时候都恍惚了一下,有点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教导主任真搞笑,以前还质疑钟悠悠作弊,现在见她是钟家千金了,那嘴脸变得。”男生指着最上面的“钟悠悠”三个字,对施一蒙道:“你看今年的表彰横幅居然特意用金粉写上去的楷体名字,金闪闪的,可真尼玛骚包啊!”
对,骚包,可也无比醒目。
有种光芒万丈,不可高攀的感觉。
施一蒙心情一下子变得非常糟糕,他推搡了朋友一把:“走啊,赖在这里干什么?你又考不进,羡慕别人也只能干瞪眼。”
他朋友不乐意了:“马上就快期中考试了,就不许我拜拜学霸学神啊?而且,你看一堆人都在拜呢!”
横幅前围着非常多的人,都仰着头看,脸上挂着不同程度的羡慕。
他们学校大门外还有另外两所学校,一所是教育质量还可以的五中,一所就是职高,人流量非常大。不仅是学生,还有很多家长来接送学生时,都会从这个学校门口经过,都能看到那巨大的喜气洋洋的横幅。
施一蒙看着穿五中校服和穿职高校服的学生也围了过来,对着表彰横幅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距离钟悠悠越来越远的感觉。
虽然还在一个班,可她靠着自己的成绩,先是知名于全校,现在又逐渐被外校的人知道了。她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上踏,用跑的。而他还在原地踏步。
他为她感到高兴,可为自己感到难过。
“走了。”他揪住朋友的卫衣帽子,“晚上不去你家了,我要回家复习。”
“复习?你搞笑呢,你高中三年就没怎么学习过,现在特么还来得及吗?”
“有可能来不及了。”但施一蒙想起今天下午语文老师点钟悠悠起来,让她念竞赛考试的作文时,钟悠悠念的一句话。
别的通篇施一蒙都没听进去,他搞不懂议论文格式,甚至连排比比喻的区别都分不清,但他记住了这句话,“种下一棵树的时间最好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
他莫名热血沸腾。
只有变得更好,才配得到更好的。
*
几个职高的学生围在横幅前,对榜单指指点点,有个黄毛男生视线落到钟悠悠的照片上,吹了声口哨,流里流气地道:“哟,今年全市第一是个妹子啊,那个谁,蝉联两年的时之棠居然被压下去了??”
这榜单上面的二十九个人,其中一大半都是经常出现在这种表彰横幅上面的老面孔了,尤其是时之棠,常年蝉联全校第一。无论什么竞赛考试,全市第一都轻而易举。
就连对面职高的学校都看习惯了。
而且他们职高还有相当多的女生趁着下课放学、中午吃饭的机会跑过来,蹲守对面贵族学校的风云校草、犯花痴。搞得他们职高的男生对时之棠产生了一定厌恶——搞什么,吸引你自己学校的妹子不就够了吗,怎么连我们学校的妹子也要抢?!
可以说黄毛几人都对蝉联第一的时之棠三个字快看吐了。
结果,今年居然出了点儿新花样!
竟然有人压了这个时之棠了,是个女生,还是个肤白貌美的女生!
那可真有意思了。
“黄哥,这第一名据说是明德今年的新校花,能不漂亮吗?”
的确漂亮。一双杏眼一点也不甜美,反而冷冰冰的,给人不可高攀的感觉,可五官精致动人,又格外叫人移不开眼睛。除此之外,她长相这么漂亮,竟然成绩也达到了全市第一的水平?那不就是比沈佳宜还要沈佳宜吗?
职高的学生平日里走鸡斗狗的,对成绩根本不关注,再加上这个年纪的男生都更关注军事啊、游戏啊,对什么豪门狗血、娱乐八卦根本不关注,因此黄毛压根不知道钟悠悠是谁。
他只是看了这个第一名半天,都觉得心跳都点快了。
“明德还是有点眼光的,我感觉今年这个校花比去年的那个漂亮多了!合我胃口!”黄毛笑嘻嘻地道。
他正要打听下这个叫钟悠悠的新校花,转头就见班上的大姐大站在自己身后,黄毛吓了一跳:“习姐,这就给你去买麻辣烫,我没偷懒。”
可大姐大仰着头看着横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压根没注意他也在这里。
习语淇一头刚染的粉绿毛,大冬天的还穿长靴露大腿肉,比起他们这种小混混,她是更加杀马特的大混混!在班上也是属于那种人狠话不多,寡言少语、一言不合就操凳子干的!
黄毛就从来没见过她这种眼珠子都快掉下来的表情!
“这不是钟悠悠吗?就我们之前认识的那个钟悠悠,我没看错吧?”习语淇身边的一个小姐妹一脸惊悚。
习语淇看着最上面的那个名字,也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们没看错,这真的是钟悠悠,三个月前钟悠悠还经常和她们玩在一块儿,甚至还主动放学后去职高找她们。
她们是一群混混,一无是处,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家里都很没有存在感,有的家庭破裂,有的是单亲家庭,还有的是有过幼年心理创伤的,很孤单,必须靠着杀马特的发型和妆容才能引起别人注意。
钟悠悠在明德更加融入不进去,才和她们一块儿抱团取暖。
习语淇是这群小姐妹的老大,家里开了间酒吧,经常吹自己有点道上的势力,连黄毛都给她跑腿。别人都以为她们这群小姐妹放学以后不是在酒吧鬼混,就是去约架,去下九流的地方。但其实大多数时候钟悠悠都和她们一块儿往女生喜欢的小饰品店跑,一泡就是一大傍晚。
那段时间钟悠悠和她们玩得非常融洽,都是彼此的好姐妹。
可不知道为什么,三个月前,有一天钟悠悠就忽然开始不再来找她们了,一开始她们还以为钟悠悠有事耽搁了,可后来接连小半个月,钟悠悠都没有再来找过她们玩。
中间习语淇还特地来明德学校的门口等过一次钟悠悠,但却看到钟悠悠上了一辆豪车,在这之前她们和钟悠悠玩在一块是根本不知道钟悠悠家里这么有钱的,习语淇看到那辆豪车,当时有种被背叛的感觉,就生气了,于是后来也没有再找过钟悠悠。
时间一久也就把钟悠悠给忘了。
可万万没想到——
居然能在这种全市竞赛考试的表彰横幅榜上看到钟悠悠!
钟悠悠考了全市第一!
这完全让她不敢置信,她的印象里钟悠悠一直是个叛逆、成绩倒数、被家人忽视的女生,而且还是她教钟悠悠化妆的,她们这种人就是要浓妆艳抹,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
可现在的钟悠悠,不仅褪去脸上的妆容,变得这样漂亮出尘,还成为了万众瞩目的全市第一!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习姐,该不会她不和我们一起玩儿了,就是去努力学习了吧,可再怎么努力学习,凭她那脑子也不可能从全班倒数变成全市第一呀,这中间的跨度有喜马拉雅山海拔那么大吧?”一个小姐妹酸溜溜地道。
习语淇脑子里面也乱哄哄的,觉得很不敢相信,这种感觉和看到一起从贫民窟里出来的人某一天突然当上了万众瞩目的皇妃没什么两样。
另一个小姐妹道:“要是这样,她也就太不够意思了吧,亏我们和他玩的那么好,推心置腹地教她化妆,她居然偷偷跑回去学习了,一下子成绩变得这么好,还不跟我们说。习姐,我们去找她!”
习语淇被吵得脑瓜疼,瞥了她一眼:“那是人家钟悠悠考出了好成绩,和你有啥关系?”
去找钟悠悠?
习语淇垂眸看了眼自己五颜六色的指甲,又不太自在的拽了拽自己长期漂染以后有些发黄的发梢,忽然觉得自己长久以来的审美崩坍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这样能吸引更多的目光,找到存在感,可是现在看到钟悠悠清尘脱俗的样子,忽然觉得像钟悠悠那样活得干干净净、自信坦然,才真的令人羡慕。
她掏出手机,通讯录里还有钟悠悠的手机号码。
她一直活成这样其实就是因为觉得自己没救了,反正读的是职高,成绩不好,脑子也笨,索性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但钟悠悠竟然能在短短三个月内成绩变成全市第一,那就说明像她们这种人还是有药可救的!
这个认知居然让习语淇心中燃起了一小簇火苗。
有救吗,还真的有救吗?
她挣扎了下,飞快地将打好的一行短信发了出去:“悠悠,还记得我吗,看见你考全市第一了,有空能出来见个面吗,我想让你给我推荐基本教辅资料。”
好羞耻。主动想要学习真的是一件很让人抹不开脸的事情。
习语淇发完短信,看了眼四周,脸上发着烫,但竭力若无其事,迅速将手机塞回兜里。
*
放学后钟悠悠手机就接到了一条短信,她先是愣了一下,有点没反应过来这个备注上面的习语淇是谁。
因为原文里原主只是个配角,原主身边的人也都是一笔带过,半晌后,她才记起来。哦,这个习语淇就是之前和她玩得比较好的那一群职高的杀马特之一。
她看着习语淇发来的短信——买教辅资料?
钟悠悠眨了眨眼,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在她的印象里,这个习语淇和她的那群小姐妹应该是一群非常非常讨厌学习的杀马特,怎么突然找自己买起教辅资料起来了?
钟悠悠当然不知道,她这一回考了全市第一,影响了多少人。
买教辅资料只是举手之劳,她肯定是会帮的,毕竟原主以前也承蒙这些职高学生的帮助呀。于是她回复了一个“好。”
市面上的教辅资料习语淇那群小姐妹买了也没什么用,最后只能垫桌角。尤其是习语淇,只怕从初中开始就没怎么好好学习,想到这里钟悠悠趁着自己还有功夫,去学校外面买了几本初中的资料,打算自己编一些重点给习语淇。
刚好,即将参加《极限大脑》的节目,她也打算把所有的基础性知识过一遍,垫垫底。
*
考了全市第一学校的风波,可没那么容易过去。一时之间,整个星期学校都在讨论这件事情。钟悠悠走在楼梯上,都有人不叫她的名字,而管她叫“全市第一”。
——“哇,全市第一,那边。”
当然,只是打趣。可是很多人都羡慕死了,钟悠悠考得全市第一,可比时之棠以前考过的几次全市第一要风光多了!
时之棠考全市第一大家都习以为常,毕竟他这种学霸加校草从出生开始就是光环的代表,而钟悠悠这个全市第一,那可真的是让人惊掉眼镜。
毕竟众人对钟悠悠得固定印象还是三个月前的倒数嘛。
固有印象是很难改变的。
而且,考了全市第一,只怕这次国旗下讲话都要换人了。
*
果然,周末放学之前,教导主任就把钟悠悠叫到了办公室里,笑盈盈地给她倒茶,拉过一把凳子让她坐下。
“钟悠悠同学,下周一的国旗下讲话,你准备一下,你考了全市第一,作为进步最大的学生,怎么着也该向同学们传授一下你进步的好方法。”
钟悠悠进来时,时之棠还没有出去,这次他考了全市第二,成绩并不差,可是教导主任作为他的班主任,还是把他叫来训了一顿。
对教导主任来讲,那就是自己班上的全市第一被黎东平班上的学生给抢了。瞧黎东平这两天的得瑟样儿,眉毛都快扬到天上去了,跟螃蟹似的恨不得在走廊横着走,见到个老师就说:“哎哟你知道我们班那个钟悠悠吗……”
教导主任看了都一肚子气。
时之棠站在一边,神情复杂地朝钟悠悠看去。他的确低估了钟悠悠的进步速度,钟悠悠考了全市第十一的时候,他还觉得这个名次非常合理,是钟悠悠应该有的成绩,可当钟悠悠的分数调整后,猛然压在了他头上,他的那心情便非常微妙而复杂了——
在他们这一行小辈里,时之棠一直都是天之骄子,全市第一从来都是他的囊中之物,他轻而易举就可以拿到手。他没那么自负,自然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总有比他更厉害的人,因此他也从不懈怠。
可他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一天压在他头顶的会是钟悠悠!
钟悠悠已经从从前追在他身后跑的那个小妹妹,渐渐地变得对他爱理不理、不屑一顾,而现在居然又成了他的竞争对手!
是的,从这一刻开始,时之棠才真正地将钟悠悠列为竞争对手。钟悠悠竟然让他滋生出危机感了,这是他从未产生过的。他莫名有种感觉自己接下来一帆风顺、意气风发的人生都将被打乱。还会像上一世那样成功在《极限大脑》中拿到最终冠军吗?
钟悠悠对教导主任说:“好,我会准备一下的。”
随即,她侧目看了一眼一直盯着自己的时之棠。无端从时之棠眼里看出了几分竞争性。时之棠的眼神温和中暗藏着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锐利和锋芒。
钟悠悠突然来兴致了,和时之棠成为竞争对手,可比谈什么没用的感情要好玩多了!毕竟原文中时之棠代表着竞赛方面智商最高的人物,战胜他,居然也激起了钟悠悠的好胜心。
时之棠道:“之前的国旗下讲话都是我做的,需要我提供一些参考吗?”
钟悠悠轻笑一声,笑得很不客气:“不必了。”
*
周一的清晨。钟悠悠从班级里出列,走上国旗下讲话的那个三层高的台子,全校都扬起脸看着她,可以说这一刻,她是真的万众瞩目。
黎东平站在十九班后头,穿着黑色羽绒,冻得直哆嗦,可激动得半点都不觉得冷。他看起来比钟悠悠还要喜气洋洋,这可是他的教学生涯里第一个站在国旗下讲话的学生啊,他这个班主任与有荣焉!
以往国旗下讲话,讲话的人无论讲什么,底下的同学们都是不听的,都自己玩自己的、自己说笑自己的。而这次钟悠悠上台,恐怕是全校同学的注意力最集中的一次了。
高二一班的钟玺佑因为个子高站在最后面,距离太远,都有点看不清楚钟悠悠了。他有点懊恼地想,早知道姐姐会上国旗下讲话,他就买个望远镜了——等等,这种时候他应该拍个照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