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那你为什么在这里?”她仰头看着他, 眼底仿佛恢复了几丝清明。
孙树瑾垂眸看了看紧抓着他胳膊不松的那只手,沉吟片刻,道,“因为你喝醉了, 我要照顾你。”
“我没、没喝醉呀, 我清醒着呢, 我什么都知道。”她说。
“嗯,”他柔声应了一字, “那你跟我说说,你都知道什么?”
“你……你勾引了卢雅, 要不然她不会这么讨厌,我讨厌卢雅,”她哭着看他一眼, “我也讨厌你。”
“对不起, ”他凑过去吻了吻她额头,“是我不对,以后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再发生。原谅我, 好不好?我会跟你以外的异性保持距离,不让她们有机可乘,不会再让任何人误会了,行吗?”
她却哭得更厉害,“骗子,呜呜,你骗我,你跟我说你跟卢雅没有什么的……”
孙树瑾叹了口气,“的确没有什么啊,那天我就是……无意中稍稍照顾了一下,可能让她误会了。”
“怎、怎么照顾的?”她哽咽着问。
孙树瑾说,“也没怎么照顾,就是提醒了她一下看路、别摔了,有人抽烟,我看她不喜欢,就让那人掐了烟。”
“……你这还不叫照顾吗,你、你都没有这样对我。”她委屈地控诉。
“我怎么没有,我一直最照顾你啊,其他人我没放在心上过,只是随手。可对你,我是真心实意、时时刻刻想要照顾你。”他道,“我知道错了,随手也不行,不会再有下次。”
“没、没关系……公共场合还是要照顾女性的,但是年轻漂亮的……不、不行。”她一抽一抽地说。
“好。”孙树瑾笑了起来,拆了包湿巾给她擦了擦眼睛四周,手拿下来的时候瞥到湿巾上化妆品的痕迹,心道这样睡觉不行,妆得卸掉。
趁她暂时平静下来,他在房间里翻了翻,翻出卸妆水和化妆棉,仔仔细细给她卸妆。她有时会乱动,会挥开他的手,“你干嘛啊?”
“给你卸妆,否则不能睡。”
她似乎听懂了,不再乱动,安安静静地躺着。过了会,她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又过了会,她匀停的呼吸声传来,已经睡着了。孙树瑾给她卸完妆,又拿湿毛巾给她擦了擦脸,干完这一切,他走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沈念柯在睡梦之中,腿抽了一下筋,她惊醒,睁眼看了看周围。酒没醒,意识也昏沉,有个念头支撑着她起身下了床。跌跌撞撞地跑去洗手间,她抱着马桶吐了起来。晚上没吃什么,她最终也没吐出来什么东西。
她迷迷糊糊按着额角回房,掀开薄被上了床。天很热,她只盖住了肚子,又沉沉睡去。被吵醒的孙树瑾看着她做完这一切,悄悄叹了口气。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走错房间,床上这么大一个人也根本没看见。
过了会,他慢慢靠过去,将人拉进怀。
喝完酒本来就热,沈念柯不过一会就被热醒,她身后贴着男人坚硬温热的身躯,她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只觉得很热、很烦躁,她不喜欢,于是抬脚就踹了过去。
孙树瑾不及防,被她一脚踹到了床边,差点就掉下床。他悄悄移回来,这次不敢再抱着她。可没过多久,她竟然翻了个身、钻进了他怀里。
沈念柯做了个梦,她梦到喵喵长大了,变得跟床那样长,也变漂亮了,雪白的毛又亮又软,她抱着喵喵,在它身上蹭过来蹭过去,不时钻到它的白毛里吸一口。
孙树瑾没多久就被她蹭得起了反应。
他盯着怀里的女人,碰也碰不得,推开又不舍得。
可实在太难受了,他快受不了。
深吸一口气,他慢慢将人从身上扒了下来,想了想,他拿起手机,下床去了洗手间。
他手机里存了许多她的照片,还有那回穿婚服的视频。他坐在马桶上,翻了视频出来。她就睡在对面房间里,要做的事有点刺激,他忽然一阵紧张。默默地为自己做了会心理建设,他一手握着手机,一手褪下那层遮蔽,他伸手过去正要动作,洗手间的门开了——
他浑身僵住,抬眼看去。
沈念柯揉着眼睛站在门外,仔细看了看他的手碰到的地方,有些疑惑地问,“你在干嘛呀?”
“我……”他已经没有一点那种旖旎的心思,手却忘记收回。
沈念柯其实看不太清楚,她又走近了,低头看着他的手,这回看清了,但喝醉了酒反应迟缓,所以视线一直没有收回。
“念柯……”孙树瑾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句,这才记起来整理好自己,他站起来洗了下手,问她怎么起来了。
沈念柯被他一打岔,也忘了刚刚看到的是什么,她说,“房间里太热,我就出来了。”
“可以开窗,不困吗?”
她摇摇头,拉着他出去,咕哝一声说饿了。
孙树瑾便打开了厨房的灯,中午吃的还有剩,他添了点油重新热了热。沈念柯眼睛刚刚哭肿了,她坐在灯下小口吃饭,显得格外可怜。房子里有些热,孙树瑾到小客厅找了把塑料扇子进来,上面印着治疗不孕不育的广告,他别开眼,坐在她身边给她扇风。
她吃了一会,人又困了,自己半眯着眼、乖乖进房间爬上床。这次她进对了房间。
孙树瑾也回了自己房间,紧接着便接到了沈珏的电话。
今天微博事情闹得这么大,沈珏居然现在才打电话,孙树瑾倒是有几分意外。
“念柯休息了吗?”沈珏问。
“她睡了。”
“现在说说吧,虽然事情解决了,为什么媒体会觉得念柯劈腿?”
孙树瑾便将那天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当然他喝醉哭了这事他没再提,毕竟沈珏肯定早就看了视频。想起这个,孙树瑾一阵不自在,他清了清嗓子,“我也不是故意纠缠她,我以后会对她好。”
“但愿这不是空话,录节目好好照顾她。”沈珏知道他爱面子,难得没有趁机损几句。
“一定。”
第二天录节目,节目组特意启用B计划,昨天大家闹得太僵,他们找来三个可爱的孩子分给三组人带,希望能唤起他们内心的一点柔软跟温情。
卢雅昨晚没睡好,她越想就越不痛快,起初也不是她主动招惹孙树瑾,被他无意中戳中内心那点细腻才起了心思,昨天他也真是心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践踏她的心意,还把她做的事拎出来公之于众。
她不甘心。
祁真对她的坏情绪体会的比谁都深,实在做不到视而不见。他昨天听孙树瑾提起那晚在酒店的事儿,才明白那天沈念柯为什么哭,这么一想,卢雅现在的遭遇也是活该。但毕竟是他节目中的情侣,他又不得不分心照顾。
偏偏跟着他们的小女孩脾气大得很,一句话说不乐意就哭,他守着两个姑奶奶,真想干脆撂挑子不干了。
卢雅也有这个想法,发生了昨天的事,一传十十传百,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对孙树瑾的心思了,他们明面上不说,背地里却对她指指点点。
比如现在正休息,几个工作人员就聊起了八卦,聊着聊着就说到她身上来。
“之前一直是零绯闻女星,我还挺喜欢她,没想到她想做插足别人感情的第三者,可真是深藏不露。人家两个人都认识那么多年了,她以为自己是什么呢,仗着自己年轻好看吗?沈念柯比她好看啊,唱跳全能、还会写歌,这么一想她确实没法跟人家比。”
另一个人说,“长相这个萝卜白菜各有所爱,高低美丑不好分辨,但是才华确实是一方面。卢雅这么多年就赚了个人好无绯闻的名声吧,可接触下来才发现,她这不是人好,是把情绪都不动声色藏了起来,这种人最是可怕。她不生气不是修养好,是她会装。反正我呆在她身边感觉很难受,也说不上来哪不对,明明对我也和颜悦色的。”
“还是说明人家厉害啊,会装就行了,她心里骂你千万遍,脸色看不出来,也没对你言语攻击,你还不能说她什么。不过这回她让陈晓桦干那事,应该是狗急跳墙。录节目看人家恩爱,自己心里受不了了,就开始琢磨使坏,没想到被陈晓桦告发,你说有意思吧?”
“那我很好奇啊,她干这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咱们都能看出来的事情,为什么没一个人说她不好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呗,她不主动挑衅,谁愿意莫名其妙给她扣一口锅,万一被反咬不是麻烦了。再说了,现在被她挑剔、嫌弃的是祁真。祁真啊,我觉得他就像那些只知道搞科研的理工男,卢雅只要一笑,他明白这是什么含义的笑容吗?估计还以为是示好呢。”
“哎别说了,要开拍了。”
卢雅听了恨得牙痒,却不能表现出来。她依旧带着笑容拍摄,似乎很有耐心地哄着小朋友,只有祁真看到她全身始终紧绷,头发丝都是戾气,直到中午休息,祁真忽然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沈念柯跟孙树瑾带了一个小男孩,皮得上蹿下跳,好在孙树瑾小时候也这样,他有无数种对付这种孩子的办法。
不想走路?用外套兜起人提着就走。
不想跟另外两个小朋友玩游戏?那就把他按在角落坐着,看别人玩。
不好好吃饭?那就把饭菜盛到他的小碗,让他抱着愿意去哪去哪,玩够了自己用勺子吃。
沈念柯看得一愣一愣的,本以为会被孩子妈妈痛斥,没想到孩子妈紧紧握着孙树瑾的手感谢,“谢谢谢谢,今天可算让我知道回家怎么收拾他了。”
孙树瑾抽了下手,没抽出来,皱了下眉头说,“别打孩子。”
沈念柯在旁边清了清嗓子。
孩子妈这才松了手,说,“不打不打,要是打孩子,他还会被娇惯成这样吗,我们就是心太软太溺爱了。”
接下来的录制就不带孩子了,小孩妈妈抱着儿子跟他们告别。
下午午睡起来,沈念柯被节目组带到了一个偏僻的山间小屋,里面站着一位男化妆师在等,旁边还备了衣服,打眼看去只有奶奶辈分的人才会穿。
“这是?”
化妆师笑了笑,“待会化老年妆。”
沈念柯不知道孙树瑾那边怎么样,她好奇地看了看化妆镜前的瓶瓶罐罐,难以想象这些东西能把她化成什么模样。
两个小时以后,她看向镜中的自己——头发花白,脸上、颈子上都是难以抚平的皱纹,脸上有了老年斑,眼角下耷,年过古稀。
原来自己老了以后就会变成这样吗?
她换上衣服,俨然已是一个小老太太模样,她有点想笑,又笑不太出来。时间过得很快,也许日子一晃她就飞快老去,不再有年轻的容颜,没有了靓丽的眼神,不再有蓬勃的活力,变成需要每日晒太阳、拿后背撞树的老奶奶。
感慨良久,她在节目组要求下,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是个小花坛,而此时此刻,小花坛上坐了一个人。那人穿了套中山装,脚上是黑色布鞋,头发雪白。沈念柯走近了,那人慢慢抬起头来,她望进他依旧深邃的眼睛,眼眶飞快地红了,抬手捂住了嘴巴。
孙树瑾赶快起身,有些着急地握住了她的肩膀。
“怎么了,哭什么?”
沈念柯摇摇头,她放下手,在看他的同时,也让他好好看看自己。他方才没来得及看清她模样,这会细细地看她的脸,才明白她掉泪的原因。眼看心爱的人一夕之间老去,即便知道是假的,还是会心酸心痛。
在时间面前,人是那样无力。几十年过去以后,他们会是什么样?
节目组说这是七十多岁的妆,他有些侥幸地想,他们会比普通人更慢老去吧?他握着她的两只手,心无杂念地摸了摸,叹道,“手上皱纹又多了。”
沈念柯抽出一只手,踮脚抚了抚他的白发。
“最后一根黑发也变白了。”
这句话不知道怎么地戳中了孙树瑾的泪点,他赶快压了压泪意,掩饰似的将她慢慢抱进怀里。沈念柯也抬手环住他的肩,脸埋在他的胸膛。他在她背后一下下地轻轻拍着,像在安抚她,也像在安抚自己。
穆导眼眶也跟着红了,她别过头去擦了擦泪,对二人道,“下午要带着这个妆,晚上才能卸,下面去附近的小公园吧。”
小公园里有几位老人,有的是陪老伴晒太阳,有的在照看孙子孙女,两人慢慢走近了,那种不可抵抗的关于时间生命的感慨就猝不及防地袭来,躲都躲不过去。
沈念柯没去打扰晒太阳的两位老人,她拉着孙树瑾去别处坐了下来,距离他们不算远。她没想到的是,他们坐下以后,那两位老人手拉着手坐到了他们对面。
老人的手拉手跟他们是不一样的,沈念柯不羡慕别人轰轰烈烈,只艳羡这样细水长流到白头。老太太问他们是不是在录节目,沈念柯说是,紧接着老太太就仿佛看穿二人一般,问他们是不是化了妆。
孙树瑾道,“对,节目组特意化的老年妆。”
“那你们实际是多大啊?”老太太问。
“我二十四,他比我大四岁。”沈念柯说。
“大四岁好啊,大四岁他知道照顾你,挺好,”老太太慈祥地笑着,指了指身边的老伴,“他也比我大四岁,你说巧不巧。这一辈子,都是他在照顾我,所以老了以后就要我来照顾他了。”l*q
沈念柯张了张嘴,看向老太太身边始终默不作声的人,她这会才发现这位老人跟常人的不同,他脸上一直带着笑容,似乎看着前方,又似乎什么都没看。
老太太说,“我老伴得了阿兹海默症,谁都不认识、不记得了,连我他也不记得。有时醒来我就想,今天他又会把我当成什么人?有时我是他邻居,有时是他老同学,我可能是任何人,唯独不可能是我自己。”
“我能猜到你们这个节目让你们这样化妆的初衷,年轻人,珍惜现在,日子过一天就少一天,等你们到了我们这个年龄,什么都看得开、想得通了。现在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别心急、别出口伤人。再恩爱的夫妻也有矛盾,也会吵架,谁都是这么走过来的,有时候遇到什么坎儿,挺一挺也就过去了,身边那个人始终才是最重要的。”
晚上回到1号房,节目组的人慢慢撤走。两个人已经卸了妆,沈念柯进屋以后关上门,忽然回身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