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不过与祁昀无关,他很快就看向了铁子。
等听完了话,脸上不自觉的带出了笑意。
铁子说祁明中举时, 表情格外骄傲,声音也十分洪亮,生怕旁人不知道似的。
而在他说完后, 茶铺里面的人都起身祝贺, 就连台上站着的说书先生都下来给他们道喜, 竟是比过年时候还热情。
这不仅仅是因为中举的是祁家三郎,更是因为如今这个年代,能拿到举人资格是个极不容易的事情。
一旦过了乡试这关,才算是真的一脚踏进了仕途。
作为举人,哪怕未来的会试不中, 依然有机会可以补替学官或者知县的机会。
可以说,有了举人身份就等于有了官身,无论从前如何,身世如何,只要过了乡试, 成了举人, 寻常人见面都要躬身喊一声举人老爷的。
有多少学子都倒在了这一关上, 考了一辈子都中不了,光是在这个城里,秀才多的是,但是举人却少得可怜。
三年一次乡试,考中了一飞冲天,考不中便是又三年,放榜的前面,有的欢欣鼓舞,有的要死要活,只是看榜就能道尽读书人的心酸。
祁明小小年纪就能得中举人,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自然是听到了的都要过来庆贺一下。
尤其是在知道了是祁家三少爷中举,过来的人就更多了。
祁明小三元的美名已经传开了,加上他有两个能耐的兄长,不管是有关系没关系的都想过来说两句好话,也能得些便宜。
就算说不上话的,也琢磨着是不是去趟祁家。
这户人家可是难得的富户,还大方,只怕这次又要大摆宴席了,哪怕是过去吃顿好的也好。
见此处人多,祁昀和石天瑞不得不换到了旁边的饭庄二楼,铁子则是派人回家报喜,而后跟着饭庄的伙计和掌柜一起在门口拦着,才算是让他们得了安静。
石天瑞脸上带着笑意:“恭喜令弟中举,未来定然是国家栋梁。”
祁昀起身回礼,声音平缓:“谢知县大人,在下代三弟谢大人吉言。”
石天瑞长得俊郎,说起话来也带着些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二郎不必谦虚,与我看来,令弟才华出众,文章我也读过,格外出色,未来考状元也是可以的。”
祁昀对着石天瑞拱拱手,心里却不觉得三弟能有那么大的前程。
祁明有几斤几两,祁昀心里比谁都清楚。
论起对国策论,祁明被楚承允带了好一阵,想来是有不少想法的,能拿下小三元并不稀奇。
只是自家弟弟毕竟稚嫩,见识也不够多,能中举就是好事,至于什么解元之类的,暂时还是够不到的。
说起状元,祁昀看向了石天瑞道:“知县大人便是状元出身,才华定然不凡。”
石天瑞弯了弯嘴角,声音轻缓:“读书时,只觉得十年寒窗苦,金榜题名时颇为得意,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何等尊贵荣耀,可是真的做了官才知道仕途要的不仅仅是锦绣文章。”
他的书生意气都在贬出京城后被消磨的干净,如今纵然心里依然是棱角分明,可石天瑞却懂得用圆滑给自己包一层壳子,算是成长不少。
祁昀端起了茶盏,没有接话。
终究是人家自己的宦海沉浮,与自己没多大关系。
好在石天瑞是个看开了的,很快便笑着道:“若是祁家摆宴,记得叫上我才好。”
祁昀欣然应允:“这是自然。”
而后,等上了茶点后,祁昀终于说起正事;“之前多亏知县大人仗义执言,才让我祁家免遭祸殃。”
石天瑞知道他说的是上次自己给楚承允上折子参邵知州的事情。
邵知州为官一任,作恶甚多,若是石天瑞能早来两年也定是要参他的。
只不过能让石天瑞下定决心的理由在于,邵知州得罪了祁家,祁家又和天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络,石天瑞笃定自己参奏定然有所回报,这才把所有的事情办的妥帖。
而事实也正如石天瑞所想,邵知州贬斥,自己得到嘉奖,祁家看似没有得到什么,但光是靠着一个匾额就能贬掉一任知州就已然是丰功伟绩。
不过让石天瑞注意的,不仅仅是祁昀的感谢,还有他知道这件事情的渠道。
给祁昀说起的自然是叶平戎,叶大郎的意思便是让妹夫和石知县搞好关系,总不能让人家出了力却得不到回报。
可是石天瑞并不知道内情,他又是个谨慎的,自然觉得事情不简单,甚至觉得祁昀和金銮殿上的那位有关系……
石天瑞自然不敢受祁昀的礼,微微侧身让了让,而后道:“二郎言重了,为国为民我都不能任由那等刁恶的知州祸害百姓,参奏他乃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这话说的格外忧国忧民,祁昀便点点头道:“石知县大才,我等自愧不如。”
“哪里哪里。”
“客气客气。”
一番客套后,祁昀才重新坐下,又与石天瑞商议起自己离开后祁家的事情。
他和叶娇上京,少则半年,多就不好说了。
到时候,三弟祁明可以带去,或求学或科考,京城总是要比这里强的,可是大哥祁昭却不能轻易挪动,人走了地走不成,庄子上离不开人,祈父又年迈,总归家里还是要有人料理的。
退一步说,祁昭的庄子便是他的产业,想来大郎是不会随随便便舍弃自己打拼多年的成果离开的。
既然如此,祁昭无论是作为儿子还是作为弟弟,都要好好安排家里。
石天瑞是知县,而且祁昀看得出石天瑞的本事,他未来是有前程的,便想着是否能将家中诸事多多托付。
既然是祁昀开口,石天瑞自然无有不应。
就算不看在那方金匾,也要看在叶娇救过女儿的面子上有所照拂。
并非任由祁家可以胡作非为,而是能让祁家事事得个公平便好。
不过这些话并不需要说出来,两人心知肚明,一个眼神就清楚,一杯清酒便可定下,离开时风淡云轻,任谁都挑不出错处来。
而在回去时,铁子还没克制住自己的兴奋心情。
于他而言,他自小就在祁家做事,之前是自己瞎忙活,后面就跟在祁昀身边,学做人学做事,也让铁子从之前那个傻乎乎的二小子,成了现在有了名字有了营生的英俊少年郎。
他把祁家当东家,更当自己家。
祁家好了,他才能好。
如今,祁明算是一步踩进仕途,铁子自然高兴,回去的路上都坐着马车笑呵呵的对着祁昀道:“二少爷,三少爷这次算是成了,回头考个状元回来就好了!”
祁昀对着铁子并没有刚刚对着石天瑞的顾及,说起话来也直白得很:“他若是想要考状元,必须现在开始开始受些搓磨,或者有个人能真真切切地告诉他什么是真正的朝廷和国家,不让这状元怕是轮不到他了。”
铁子眨眨眼睛:“二少爷你要辅导三少爷?”
祁昀微微闭着眼睛,似乎在休息,声音则是淡淡的:“我怕是辅导不成他,不过我不能做的事情,自然有人乐意去做,不着急。”
自家三弟是个博览群书的,若说旭宝现在只是拿看书当乐趣,那祁明就是把家国天下当兴趣。
平常看祁明傻乎乎的一个,似乎很好糊弄似的,但是只要说起有关于国家社稷或者是百姓疾苦,祁明就有数不清的话想说。
大概是因为他小时候调皮不老实,祁昀就喜欢用一些大的事情来压住他,今天让他读一读“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明天给他看一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到底看进去多少祁昀从不在意,可却在幼小的祁明的心里烧起了一把名为“家国天下吾辈之责任”的火苗。
祁昀或许瞧不上他写的字,对他做文章的用词遣句也不觉得多稀罕,可是自家弟弟就占着个满肚子的想法抱负,还都挺有道理。
他的文章算不得锦绣,却言之有物,这对喜欢纸上谈兵的读书人来说着实不易。
也正因如此,祁明和楚承允总有话说,也只有他们两个敢说。
寻常小老百姓,谁敢随便置喙朝廷政策?
偏偏祁明是个胆大的,又遇到了楚承允这个凤子龙孙,一个不知身份,一个胸有乾坤,一拍即合也正常。
现如今,祁昀把他拽去京城里,为的就是给自家三弟一个机会。
距离越近,机会越大。
至于那人是不是真的能喜欢他到专门点拨,那就看三弟自己的造化了。
不过在快要出城的时候,路过一家书肆。
祁昀略略挑起帘子的时候瞧见了,就让铁子停下来,他神色平静的走进去,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才出来。
铁子没瞧见他拿了什么,祁昀也不让他跟着,只是他看着自家二少爷的怀里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什么。
想了想,铁子觉得多半是买来的好书,自家少爷这么正经的人,买的也该是正经东西才对。
等祁昀上车,铁子没问,只听祁昀开始说起生意上的事情。
铁子算是他的半个徒弟,闻言立刻正襟危坐,乖乖的听着,还把身上随身带着的纸笔掏出来用来记录紧要的事情,格外精心。
正说着,马车已经回到了祁家。
这会儿的祁家,张灯结彩,鞭炮齐鸣,来来往往的宾客几乎要把祁家门前的巷道塞满了。
铁子是个机灵的,知道自家二少爷不乐意现身人前应付这些事情,便绕了个路,去了西边的门。
等祁昀下了马车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问牵马的丫头道:“娇娘可到前厅了?”
小丫头是猜到祁昀有此疑问,就一直留心着,闻言便回道:“没呢,夫人专门吩咐下来,说是二少奶奶如今身子虚着,外面人多怕冲撞了,就让二少奶奶不必过来,好生养着就是了。”声音微顿,她又道,“二少爷可要先去房里吃些茶点?都备好了的。”
此话一出,祁昀就多看了她两眼。
祁家的下人多是佃户子女,要不就是买来的生面孔,能被安排在门口牵马想来是没什么根基的,况且寻常祁家从不让小姑娘来牵马。
偏偏这是个心思灵透口齿伶俐的,祁昀多看了两眼,而后问道:“你是谁家的?”
丫头脸微红了红,微微低头,伸手挽了一下耳边碎发,声如蚊鸣,全然不似刚刚的清脆利落,反倒透着些许羞意:“回二少爷的话,我是前些天来家里的。”
祁昀点点头,又淡淡问道:“过了身契?”
此话一出,铁子和那丫头都是脸色一变。
丫头自然是眼睛一亮,觉得听到了天籁,可铁子则是心里咯噔一下。
他是知道祁昀和叶娇的伉俪情深,处处都是好的,让铁子来看,哪怕是天边来的仙女到了祁昀面前,他怕是都不会动容半分。
偏偏如今祁昀说的话,让铁子一抖一抖的。
莫不是真的瞧上这小丫头,要收了身契收房了?
不该啊,怎么会这样啊,铁子侧着眼睛瞧了瞧,觉得这丫头一脸稚嫩,要脸没脸,要身段没身段的,怎么会呢。
可那丫头不管这些,立马点头:“是,是过了身契的。”
祁昀又点点头,对着铁子道:“你等会儿去告诉刘婆子,多少钱买来的,多少钱送回去,也不用说难听的,只说她心太大,我们祁府庙小,容不下她。”
说完,也不管他们什么表情,便拢了拢披风,朝着自家院子而去。
丫头大喜大悲之下,竟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反倒是铁子,脸上有了笑,心想着二少爷就是二少爷,还是那个直率脾气,果然心里只有自家二少奶奶的,可脸上却板着,声音硬邦邦的:“来人,拿住了送去给刘婆子,找牙婆来送回去吧。”
丫头回过味儿来,刚刚有的娇羞神色退了个一干二净,慌乱的趴在地上去抓铁子的衣摆:“苏爷,苏大爷,求求你了,别卖了我,我……我也没做什么错事啊!”
头一遭被人喊苏大爷的铁子有些不适应,却还是拽着衣裳甩开了她,而后道:“二少爷说的对,你心太大,我们祁府可不敢要你。”
丫头想要哭喊,却被一旁的婆子扭着堵了嘴。
铁子则是缓缓道:“这牵马的差事,想来是你算计来的,又盯着二少奶奶的行踪,什么事情都看得清清楚楚,别以为二少爷看不出你的心思。告诉你,上一个想这么干的,是被打了一顿轰出去的,如今二少爷只说把你退了,而不是随便发买,已经是仁善别不知好歹。”
而后,也不管她了,只让人扭送去了刘婆子那里,而后才小跑着去追祁昀了。
祁昀则是没把这事儿当回事,他心里记挂的不过就是叶娇。
而那丫头被直接送去了柳氏那里。
柳氏原本在后堂与来祝贺的女眷们寒暄,等听了下人说祁二郎送了个人过来后,便立刻起身,寻了个由头就回了院子。
路上,就听那婆子说完了整个过程,柳氏不由得皱起眉头。
刘婆子有些意外,看向了柳氏道:“夫人,二少爷这次怎么这般决绝?”
其实寻常也有些心大的想要攀高枝儿,少不得要找到三个少爷身上。
不过只要不像是上次芳草那样过分到半夜摸进了院子里,便只是打两板子的事情,或者是送回庄子上,并没有说要直接卖出去的。
祁昀往常都懒得理会这些,这次却格外坚决。
柳氏却是格外了解祁昀心思的,一边走一边道:“他这是杀鸡给猴看呢,而且这丫头只怕是个有些本事和能耐的。”
刘婆子闻言,不由地点头。
二少奶奶刚出月子,却有人起了旁的心思,万一被二少奶奶知道那就是个事儿。
而且有能耐有本事的儿媳妇是好事,但是太有本事又心大的仆婢却是祸端。
或许旁人喜欢这样的女子,也乐意收房,可是祁家不是这样的人家。
柳氏倒看得开:“她既然有这份进取心,我们也不能随便碍了她的路,倒不如让她再换个地方求前程。”
刘婆子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而叶娇则是呆在院子里,笑着哄着怀里的娃娃们,亲亲旭宝,抱抱宁宝如意,脸上的笑容越发真切。
如意是个喜欢让叶娇亲的,等叶娇亲完,她还要嘟着嘴巴等着下一个亲亲,等到了才肯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