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正是细嫩些便雌雄难辨的年纪。前面的小丫头一身天青色的男童骑装，大氅小靴，动作洒脱坦荡，好一副翩翩小公子的气派。
而她挡在身后的那个……纤细羸弱的身子穿上粉色的小裙子、披上灰鼠皮滚白毛边的大氅，枯黄细弱的头发梳成小姑娘的花苞头，两边两个包包各缠着一条粉色的发带，还真是……改头换面、让人无法想象！
怪不得能独自一人逃得无影无踪，怪不得即使他猜到有可能是来了百里府，依然查不到半点蛛丝马迹……原来如此！
“你叫百里芸？”
百里芸腹诽一声明知故问，扬起充满阳光的小脸儿：“殿下，出门在外，看我男装在身，请叫我百里止！谢谢。”
屠昌轻笑一声，斜看了一眼一旁的青锋：“哦，下回若见芸小姐身边跟的是上次的那个护卫阿断，我便改个口也没什么。”
这么认真纠错是要闹哪样？百里芸顿时觉得浑身的神经都不太对劲了起来。果然小变态的爹天然就是大变态，见过一次就把他们姐弟俩包括身边的护卫都记住了。这是认出了屠贞还是没认出的节奏？
听屠贞说，他是没有出席过任何皇子应出席的场合的，欺负他的奴才有一堆，主子只见过暗中护过他的太后和闲得蛋疼时不时跑来拿他寻开心的皇叔。他记忆里是没见过大皇子的。那么大皇子应该也没见过他？
不过，大皇子分别联手太后和皇后，把屠贞从宫里放了出去。若说他根本不认识自己这个唯一的亲生儿子，百里芸总觉得有点不信。
想想自己把人家亲儿子培养成了贴身丫鬟，现在被人家迎面撞见，百里芸就觉得脑袋在脖子上直晃：“殿下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好了。时候不早了，殿下若没有其它吩咐……”
“日头尚未正午，时辰还早。”屠昌一点不给面子地压低一根梅枝，眉目清淡，“不是说想吃梅花香饼？摘吧。”
啊？这画风、这转折，是不是哪里不对？
皇长子亲自动手，百里芸再别扭也不敢怠慢，满头雾水地拿出一块手帕跟着他收集梅花花瓣。眼珠一转，扭头冲青锋道：“我要跟殿下这里再玩一会儿，你带着果儿先去采蓝采青那里，让她们不必着急。”
“喏。”青锋刚答应一声，就听屠昌浅浅淡淡地道：“你一个小姑娘家，独自一人留在我这里，衣袍饮食谁来伺候，指望本殿下伺候你不成？丫鬟留下，护卫快去快回。”
百里芸黑线，这真的不是已经暴露的节奏？
青锋看向百里芸。百里芸不得不点头。
青锋闪身离开了，屠昌平淡自然地叫屠贞过来一起采摘花瓣：“没见过主子劳碌、丫鬟在一旁发呆的道理。我压着树枝，芸丫头兜着帕子，你来采。”
屠贞抿着小嘴儿默默采花，屠昌又淡淡地指点：“不是只开败的不采，那些已经盛开的也要避开。要挑将开未开、香气含而未泄的花骨朵儿，摘下来之后剥去最外层的两瓣，剩下的花芯才最干净、清香。”
屠贞不敢抬头，默默照做。屠昌瞥他一眼，却是朝着百里芸说话：“手脚虽灵巧，该答话时不答话，显见的规矩并不好。这种丫头，放在家里养着就罢，平常还是莫要带出来惹祸了。”
百里芸面无表情地“唔”了一声。谁要是现在告诉她说大皇子不认识他儿子，她把脑袋输给他！
屠昌不悦：“好好答话！唔来唔去的，什么样子！”
我擦！您跟我神马关系啊亲！
好吧，人家不是真的指点她的教养，人家是话中有话！
百里芸嘴角抽搐，抬头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意：“喏，殿下。”
屠昌皱起眉头：“你这是不服？”这是大事，皇宫里认识贞儿的人不是没有，万一这丫头没分寸地带着贞儿到处晃，真出了事，可就是不可挽回的大事！
百里芸想要怒摔！这是还想要她怎样？“臣女还真不会教导丫头。大殿下不放心，不如干脆带回去自己养？”
“不要！”屠贞一声惊呼，扔开手里的梅枝，转身猛地扑向了百里芸，细细的小胳膊紧紧抱住她系着墨绿腰带的细小腰身：“我不要跟他走！我谁也不跟！姑姑，你不要不要我！”
他是真的害怕。从大皇子一出现他就开始害怕。他害怕他是来把他带走的。他现在哪里都不想去！
大皇子微惊地看着屠贞扑进小姑娘怀里死不松手，毫无意外地也看见了他抬起小脸看过来时那充满警惕和抗拒的眼神，心头一凉。
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握了握拳又松开，屠昌轻笑出声：“你这丫头倒是有趣！好端端的，凭什么让本殿下堂堂皇子给你养一个小丫鬟？快起来，又哭又叫的，成什么样子？没得给你家主子丢人！”
话音一转，屠昌又似笑非笑地看向了百里芸：“话说，刚才果儿的称呼倒是有趣。你今年有多大？十岁？十一？不知果儿这声‘姑姑’作何解？”
第133章 太子将立
“那不过就是一个……”代表辈分的称呼。可百里芸还不能这么说，免得这个大变态寻根究底，问她为什么自认是果儿的长辈。
无奈，百里芸只好现编一个理由：“果儿不是我的丫鬟。她爹是江湖上一个大侠客，是我的义兄。义兄有事，临时托我照顾她的。所以，果儿自然要叫我姑姑了，有问题？”
我说的就是瞎话，可你能当面戳穿我么？能么能么？
屠昌默默咀嚼片刻，垂眸浅笑：“自然是……不会有问题的。”
对于堂堂皇子竟然会做梅花香饼这件事，百里芸惊讶了一下也就接受了。打小儿也是在王府里混大的，镇北王老王爷偶尔会半夜悄悄过来给她和猎哥哥盖被子这种事她都知道，年轻人学着做个饼，也就无所谓了。
咬开一块淡黄色的花瓣小饼，百里芸咀嚼两下，微微咧嘴：“咸香。”
时刻关注着她的屠贞立刻扔下手里的小饼殷勤地端起盘子：“姑姑你吃绿色的，绿梅饼是甜味。”
姑姑爱吃甜食，因此常被大小姐提醒会变成胖子。可是屠贞觉得大小姐纯粹胡说八道。姑姑只是脸上带着一点小小的、可爱到爆的、婴儿肥，她的腰细细的，身材匀称得就像一棵蓄势待发的小树苗，根本就不胖！
不但不胖，屠贞觉得姑姑是世上最好看最好看的人。比她瘦的都像病鬼，比她胖的都是肥婆，比她美的……不存在！
屠昌挽起的袖子正要放下，停了一停，转头重新又做起了黄梅甜味梅花香饼。
景泰十六年，是大周张灯结彩、喜讯频传的一年。
这一年的除夕宫宴，以往从不在宫宴上多言的皇长子屠昌忽然请奏景泰帝和皇后娘娘，甚喜百里家小女儿活泼娇俏，愿收为义妹，恳请皇上和皇后允准。
知道当年皇长子侧妃内情的人下意识地产生了罪恶的联想！
但是看看圆瞪着一双妙目的白嫩小姑娘……美则美矣，这也太小了！
人们心中阴暗的猜测被准皇子妃闵虫儿打破：“臣女也甚喜百里姑娘，愿与皇长子殿下同请！”
看来……不是大家所想的那样！
不知道多少人心头暗自松了一口大气，又有多少人一口气提了上来。这其中的心思，不可说。
百里家表示意外，表示婉拒。不过这种事情，人家皇长子表示好意，无缘无故的总不好拒绝得太坚决、太不近人情。
无论朝臣怎么想，百里家怎么说，这一次屠昌的奏请显然比七夕宴上屠弈和德妃的孤注一掷不同，皇上和皇后欣然就表示同意了。
不仅如此，皇上还当场颁下旨意，百里芸既为皇长子义妹，论理就是他和皇后的义女，特赐封为县君，享食邑。
天家对百里家的恩宠疯传遍了大街小巷。
而忽然间被馅饼砸中的百里家自己关起门来讨论这次意外，却得出了一个严肃的结果：皇帝是不是已经跟皇长子达成一致，今年要册封太子？
一家人面面相觑，暗呼一声“倒霉”，出门默契地闭嘴。
新年过后没几日，宫中继皇长子赐婚之后，终于颁下了皇次子屠弈赐婚的圣旨——百里氏嫡长女百里柔，娴熟端慧，赐婚于皇次子屠弈为正妃。
满朝哗然！
满京哗然！
只有百里家不哗然。
朝臣的第一反应是二皇子伸手兵权！而京都舆论的第一反应则是去年七夕宴上百里老将军的那番豪言！
出门一打听，才知道宣旨的头一日，屠弈亲自请了几位朝中元老重臣一起登门百里将军府，主动向百里柔的祖父、父亲和母亲当面立下重誓：今生今世，要么夫妻二人相伴到老，要么鳏夫一人孑孓独行，他的身边，终此一生绝不会有第二个女人。
二皇子这是真疯了！
怀疑屠弈企图染指兵权的朝臣们也顿时哑然！世上不会有一生只有一个女人的皇帝，发下这样的重誓，那是真的没打算夺权了。
如此真是……甚为可惜！
百里家觉得一点都不可惜。
屠弈是在皇帝相信他不争皇位后才封的冀王。而随着皇长子同意大婚，皇后居中斡旋，皇上和皇长子之间的心结似乎也解开了。
屠昌本来就是既嫡又长，能力人品又是皇上早都看中的，若不是当年那一根刺，太子之位早十几年前就是他的。
从当年即使他被圈禁，皇上也没考虑过别人来看，太子之位皇上一直就是给他留着的。
父子俩还有心结的时候，皇上也许真不打算早立太子了。可一旦屠昌顺着了皇上，江山还是早立太子早稳当。
要不然，等皇子们的心都大了，再想灭了他们的野心，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百里芸突然被封为县君，强行被景泰家一家三口划拉成了他家义女，不就明摆着在给皇长子划分军方势力？
去年七夕宴后，百里老将军疼孙女天下皆知。
百里芸默默地参加家庭会议，默默地绞着手指。
屠昌……坏银！
正月十三，淑妃娘娘为皇三子屠盟请旨，求娶左相嫡女刘慧娘为三皇子正妃，在明年侧妃入门之前完婚。景泰帝准了。
百里家越发肯定皇帝是要立太子了。
如果不是已经拿定主意，左相这种文官之首的重臣，景泰帝怎么可能轻易让他跟任何一个皇子联姻？
如今能轻易允了淑妃娘娘所请，那必然是因为即使如此联姻，也已经动摇不了未来太子的地位了。
看看屠昌，可不是么？他的皇子妃家世甚至都不必显赫，仅仅是他身后站着一心疼他的皇太后、皇后、和皇上自己，便已经足够了。
更何况如今百里家、以及通过百里家绑成一起的二皇子以及德妃娘娘也都等于被皇上划拉到了他的阵营里。
这太子之位，还能有跑么？
百里敬在家庭会议上给大家定下的调子是：“别管谁当太子谁继位。记着：在朝，咱们家是纯臣，在外，咱们家是纨绔！”
于是，正月十五元宵节的晚上，百里纨绔一家嚣张地花了两千两银子包下了得月楼顶层的一溜五间大包厢，豪气地分给一家人各自邀请知交好友吃饭赏灯。
第134章 有钱有势
百里敬请了一桌当年军中的老兄弟，百里敦请了一桌禁军的人，李氏请了一桌女眷妇人，百里辰请了宫中的同僚、表兄弟和几个好友，百里柔则带着一双龙凤胎请了几个亲近的闺中姐妹。
元宵节的晚上，得月楼的包厢一房难求，百里家如此大手笔，让来赴约的人纷纷扼腕！
瞧瞧，这才叫有钱！这才叫有势！
关键是人家还就敢这么显摆！
五个包房中间用步障隔开，楼梯也分两侧，一边楼梯走男客，一边走女客，倒是互不打扰。但是眼看夜色初降、花灯渐起，包房里的客人们刚开始热闹起来的时候，女客百里柔的包房里却出了一点岔子。
费半月眼睛红红地一把推在了身边小姑娘的身上：“卞靥你再胡说！”
满桌坐着的人，百里柔姐弟三人、乡君李婉、京兆府家的小姐、钦天监家的小姐乐天霁，脸色都难看起来。
费半月和乐天霁是百里芸新结交的朋友，她俩活泼外向，最喜玩耍，宫宴上遇到几次，便特别喜欢和百里芸一起玩。百里芸看她们单纯热烈的性格也好玩，这次就把她俩也请了。
可不知怎么的，费半月涨红着脸过来的时候，卞靥却一副乖乖的样子跟在她的身后。
先来一步的乐天霁一看这货跟来了，当时眼睛里几乎就要冒火。
百里芸记得清清楚楚，在宫里把屠贞错当成甘怜那次，就是看她们踢毽子，卞靥姐妹俩挑拨是非，害得费半月吃亏，怎么这回她却把卞靥带来了？
可看费半月不好意思的那样子，百里芸再不乐意也不会现在就问，反而反手把乐天霁压住了。再怎么说，论起来，卞靥还是屠弈的亲表妹。
起初，大家如常说笑吃喝，倒也没什么。可就在刚才，一直当隐形人的卞靥忽然往窗外一指，惊喜地叫道：“呀！我姐姐来了！”
说着，卞靥一张小脸满是殷切地看向百里柔：“百里姐姐，我可不可以邀请我姐姐一起上来？今日得月楼的坐席好难订，我叫姐姐上来和我们一起坐，可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