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屠贞算是她阴差阳错下亲手教养的第一个孩子,她觉得自己也该秉持左丘氏那样宽厚包容之心。让孩子学会过好自己的日子,而不是依赖着别人才能存在、靠别人的夸赞才能找到快乐。
教会他自信自在,自立自强,那才是对他最大的爱。
百里芸温和道:“果儿是觉得,姑姑对果儿很好,所以果儿也要对姑姑最好。而在果儿看来,能帮姑姑的忙就是对姑姑好,是不是?”
屠贞极其敏感,尤其对百里芸说的话,一向视若千斤之重,闻言顿时紧张地问:“难道不对吗?”
第153章 不吓不行
“自然不对。”百里芸笑道,“姑姑今天,就是要给你讲讲其中的道理。”
突然变得像皇祖母似的姑姑让屠贞不安,总觉得这样的姑姑离自己仿佛更远了:“姑姑请讲,果儿一定照做。”
他乖乖地听姑姑的话,姑姑一定会更疼他、再也不会忘记他的吧?
百里芸在一株树下站住脚,跟屠贞面对面站着,拍了拍屠贞已经跟自己一样高的肩膀:“果儿,你要知道,无论再亲近的人,哪怕父子、兄弟、夫妻,即使一辈子生活在一起,归根到底,还是你是你,我是我。谁也不能帮谁过一辈子,谁也不能替代谁的喜怒哀乐。”
百里芸收回手又继续往前走:“以前我外祖母在世的时候,教会了我一个重要的道理。那就是小孩子最重要学会的不是功课,而是分清楚什么是自己的,什么是别人的。不把自己的愿望建立在别人的行动之上,也不自怨自艾等着别人把自己的愿望都实现了。”
屠贞似懂未懂。
百里芸也不急,慢慢地给他分说。当年她也是慢慢地玩着玩着,直到一两年之后,才渐渐地明白了左丘氏在她的玩耍中终究教会了她什么。
“比个例子说,如今你跟着我在这里,你的喜怒哀乐跟着我的喜怒哀乐。时日不长时,你觉得有人可以依赖,我也觉得教一个孩子习一点功课无妨。可是天长日久呢?你把控不了我的喜怒哀乐,当你想让我高兴时我却生气,你会不安。正如你想让我陪你时我却不在,你便焦虑。可若我为了让你高兴便假装高兴,我会更加地不开心。”
屠贞顿时惶然:“我不要姑姑不开心。”
百里芸见他听了进去,心中也是欣慰:“所以说,两个人说到底是两个人,不是一个人。若是你长久地把你的心思全都投注在我身上,就好像我一个人背着咱们两个人的负担前行,终有一天要么你把我压垮,要么我把你摔在地上。果儿,你要那样的结果吗?”
“不!果儿不要!”屠贞几乎被吓着了。他不要把姑姑压垮,也不能想象姑姑把他摔在地上,“果儿来背着姑姑。或者,果儿跟在姑姑的身后,这样不行吗?”
他不太懂姑姑设想未来所打的这个比方,尤其是,他没有让姑姑背他呀!他怎么舍得姑姑劳累呢?如果非要是一个背着另一个,那一定是他背着姑姑呀。他一定不会把姑姑摔在地上。他会努力锻炼变得强壮,稳稳地背着姑姑走。万一会摔跤,他也一定会自己垫在底下,不会让姑姑摔疼的。
百里芸又感动又好笑:“谁背着谁都不行!你看这世间的人,有哪个人是在别人背上吃喝拉撒睡?因为那样,两个人都会不开心。果儿,也许你现在还不懂,那你只要记住一点就好。那就是姑姑希望的,是你能发现什么是自己喜欢的,什么是自己不喜欢的。喜欢的事,能越做越好,并且能靠着这个凭本事养活自己。而不喜欢的事,也能凭本事可以不做。”
屠贞不明白:“果儿喜欢做的事就是跟在姑姑身边。不喜欢的事就是姑姑不在。”
百里芸噗嗤一声笑了:“傻瓜。不是说的这个。姑姑是说,好比读书、习武、蹴鞠,这些你已经知道是自己喜欢的了,对不对?”
屠贞点头:“对。”
“饿肚子、挨打、被那些卑贱的人欺辱,是果儿不喜欢的,对不对?”
屠贞低头:“对。”
百里芸叹息地看着他:“为了吃饱肚子,为了有衣服蔽体,为了不被人一直地欺辱下去,果儿做那些糟践自己的事,也不是果儿自己从心底里喜欢糟践自己,对不对?”
屠贞颤了颤,低头紧紧地咬住嘴唇,没吭声。
百里芸盯着他:“果儿,你要明白,没有人生下来就喜欢过那样扭曲的日子,那时候你为了生存不辨善恶,不是你的错。但以后,姑姑要你过正常人的日子,要你昂首挺胸地活在人世间,做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不许你再踏回那条扭曲的道路上一步!你可明白?”
这样的道理这两个月来姑姑已经给他讲了很多,屠贞倒是明白的。百里芸语气一厉,屠贞条件反射地立刻收到命令一般绷站直了身子:“果儿明白!”
百里芸内心无奈,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一个从小就扭曲着的小变态,果然还是不能靠正常的教养来掰转。暗叹一口气,百里芸凶狠地瞪着他:“明天起,会换一些新的老师来给你正式进行文武启蒙。你整天的时间会排得很满,你给我好好地学!晚饭后我还是会给你继续讲《幼学琼林》,顺便检查你的功课!若是让我知道你感生出任何阴暗扭曲的心思,哼哼……”
“果儿不敢!果儿一定好好学!”屠贞吓得当场就跪下了。他全都听话,绝对听!
菩萨发怒了,好可怕!
------题外话------
大家有木有看出来,屠贞对女主的依赖和拼命地想要靠近,跟狼哥哥对女主的那种不许离开是不一样滴!那不是爱,更像是一种救赎
第154章 李氏发怒
百里家自从破镜重圆之后,不管在河间还是回京,一日三餐原则上都是一起吃饭的。偶尔几个上朝做官的男人有事不能回来一起吃的情况都少,何况是几个小的。但连续几天,先是有一天百里芸早晨破天荒地睡懒觉没过来,之后每天百里敦都说是有事忙,早饭和晚饭都在前院书房里没过来。
这天午膳时,饭桌上竟然只剩下李氏和四个孩子,连百里老将军都没出现。百里柔和百里辰对视一眼,满腹的疑惑再也忍不住了:“阿娘,祖父和阿爹到底在忙什么呢?怎么这段时间咱家吃饭都坐不满了?”
李氏目光瞟了闻言赶紧低头吃饭的百里芸一眼:“吃你们的饭吧,吃饭都堵不上你们的嘴!食不言寝不语,忘了?”
姐弟两个对视一眼,默默地低头扒饭。
百里芸抱着饭碗头都不敢抬。
拓跋猎来的头一天晚上睡在了她那里,第二天早上爷爷和爹爹就知道了。他们也没直接撕了百里芸的小脸儿,但是爹爹天不亮就亲自跑去拓跋猎的小院拉他去小校场“晨练”,足见其内心痛揍臭小子的怒气。
偏偏拓跋猎不是个很在乎别人怎么想的人,他觉得面子上已经很配合自家小狼的爹了,在小校场对揍了一顿之后,又轻松自在地回到百里芸那里伺候她起床穿衣聊大天儿。
聊完那一次,百里芸推了拓跋猎去找祖父商量关于屠贞的问题。结果的结果,从此拓跋猎黄鹤一去不复返了……
反倒是从百里芸手下拨过去给拓跋猎守院子的那些护卫,一个不拉地全给遣送回来了。随之还带回来一个消息,说拓跋猎手下的卫队也到了,有一个算一个,全让百里老将军给逮起来了。
据说,是拓跋猎黑着脸下的令,让他的人不许反抗。
拓跋猎绝对不会不想过来看她,百里芸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这是终于明白自己把百里家两个男人给惹翻了!
从刚刚阿娘瞟自己的那一眼冷飕飕的程度来看,百里芸觉得自己把阿娘也已经惹翻了!
阿娘低气压,好可怕!
果然,饭后原本一家人会坐在一起说说话消消食的时间,李氏开口了:“其他人回去午睡,溪桑,你跟我来。”
李氏当先领着丫鬟仆妇转身就走,百里柔领着两个弟弟在身后行礼恭送。
李氏的身子一拐出屋门口,百里芸一溜烟儿扭头跑到百里止跟前,跟他咬耳朵:“半个时辰不见我出来的话,知道怎么做?”
百里止精神一振:“明白!”
百里芸滴溜溜跑了,百里柔挥退下人,跟百里辰一边一个拎住百里止的耳朵:“怎么回事?嗯?还不快老实交代!”
百里芸带着采蓝采青两个丫鬟,屏气凝神地跟在李氏后头进了李氏的卧房。李氏一挥手,伺候的人全都退了下去。百里芸给俩丫鬟递个眼色,两人立刻也跟着退了下去。
房门关上,屋子里恢复了一片安静。
百里芸老老实实站在那里,刚要抬眼偷看一眼李氏的脸色,就听“啪”地一声拍桌子的脆响,紧接着就听李氏身旁桌案上的杯盘“叮叮咚咚”一阵碰撞的清音。
“混账!”
百里芸兔子一样就蹿了上去,一把拽过李氏怒拍桌案的手,抱在怀里叫唤:“啊呀,阿娘的手!疼死我了,快让我给您揉揉!”
李氏一口老血梗在喉头:“给我滚过去跪下!”
百里芸悄悄使劲儿一扭自个儿手腕,疼得眼泪汪汪,抬头看着李氏:“阿娘,您想让我跪,我跪多久都可以,可您不能伤着自个儿的手哇。您瞧这手拍得红成这样儿,这得多疼啊!您等着,我给您拿药膏先。”
百里芸假装没看到李氏臭臭的脸,也不给她回应的机会,出溜一下就从李氏身前又跑了,快手快脚熟门熟路地到一边柜子里翻出药箱子里的跌打伤药,二话不说就给李氏的手上又揉又抹。
嘴里还絮絮叨叨:“阿娘你别怕,这个药膏子药效真真是好的。每次阿娘给我和夕惕用上,小伤小痛半日不到就好了。阿娘幸亏只拍了一下,用力虽大,但还不至于有太大的损伤,一会儿一定就不痛了。不过不痛之后可不敢再拍了,您不疼,我心里可疼呢!”
李氏瞪圆了眼睛看着赖进自己怀里拽着自己明明已经不疼的手吭哧吭哧搓着药膏的小混账,忍了三天快要爆炸的怒气硬是给撕扯得给分成了条条缕缕的破布:“你给我跪下!”
语气依旧是气怒的,但却比刚才多了一些无可奈何。
百里芸就势麻溜儿地就跪在李氏膝下,一手就搭在李氏的膝盖上,另一手还不忘轻轻握着李氏擦了药膏的手:“娘,我给您握着,让药膏渗一渗,别染脏了娘的衣裳。”
第155章 你可知错
李氏郁闷地望着膝下仰着这张招人疼的小脸儿,只觉心里头像是有一大堆炮竹齐齐哑了炮。
但是,这事儿实在不是一件小事,无论如何这女儿今儿都得好好教训。李氏闷气地别过脸不看她,硬是让自己的心肠重新硬起来,积攒了一下怒火,重又肃容甩开了她的手:“给我跪远点!”
这样都不行……百里芸小脸儿上表情一垮,委委屈屈地膝行后退,蔫头耷脑地跪在了地当间。
李氏深吸一口气,恨声斥道:“百里芸,你可知错?”
这都连名带姓的喊上了……百里芸小心翼翼地抬头瞄了一眼阿娘,撅着嘴又蔫蔫地垂下了小脑袋:“知道一点。”
李氏一口气又给噎住。她早已想好了,这小混账敢说知道要怎么教训,敢说不知道又要怎么教训,可,什么叫知道一点?
李氏一股火气又窜上了脑门,“啪”地一声又拍上了桌子:“还敢给我混说!”
百里芸不敢再扑过去,跪在原处满眼心疼:“阿娘!您的手!”
李氏火气上来,哪还管什么手不手:“我再问你一遍,你个混账可知错了?”
百里芸盯着李氏的手一脸心疼地扁了嘴:“女儿知道错了,再不敢让猎哥哥在我院子里留宿,天一黑一定把他撵出去。娘,您别拍了,小心您的手。”
李氏咬牙切齿地问:“你给我老实说,那天拓跋猎在你院子里过夜,到底是睡在何处?”这也是她必须要确认清楚的关键问题。这个小女儿的院子跟另外三个儿女的都不同,里里外外全是女儿自己的人,她问也问不出来。
百里家不兴主母往各个院子里派人把控那一套,但也唯有百里芸的院子,各个方向给她的人比李氏能使唤的人还多。这些人里,左丘氏给的、钱翠柳给的、拓跋猎给的、百里敬、百里敦给的,还有百里芸离家期间自己在外面“捡”的,如今加起来到底有多少人,连李氏都不清楚,但少说少说应该也在三百人以上。
这些人里,撒在外面的人比留在府里的人多,而留在府里的人里,各行各业的比看家护院的人多,看家护院的比伺候百里芸饮食起居的人多。
也不怪百里老将军不让任何人打探百里芸院子里的事儿。这丫头底下人这般的规模,光是护卫人数就抵得上朝廷四品官员的配备了,更不要说她手里连着钱家的那些产业,一般的三四品京官都不一定有她的能量更大。
以前,李氏也对小女儿独立管理自己的院子不放心过。但左丘氏去世前特意跟她交代过让她别太插手小女儿的事务。左丘氏去世后,李孚如也给她私下讲过一些关于女儿手下人的情况。李氏吃惊不小,自那之后虽然难免忧心,但也没再真的插手过。
李孚如告诉她,别看这丫头小,但她手下文武兼备、士农工商的根基一样不缺。在家里的娇俏样子只是在家里,出了门,她天南海北地闯,从来没在哪个地方真正吃过大亏。
李氏吃惊地把这件事告诉丈夫,百里敦却一点也不稀奇地告诉她,说爹早就说了,溪桑院子里的事儿谁也不准打听,就算是打听也打听不出来。因为爹早就给溪桑身边立了规矩,不管是谁送过来的人,所有跟着她的人都必须立下重誓,从跟了溪桑起就只对溪桑一个人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