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抓紧了,杀几个纯血种,于你而言应该不是什么难事。”蒋乾说:“人类和血族只能留存一脉,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关头了呢。”
容彦在家中左等右等,月始终没有回来,殊不知月掉头又辙回了骆曌家里。
分明是同一条路,去时比来时花了更多的时间,街头巷尾都是叫嚣着的人类,搜查局全局出动,他们搬出了新兴科技,一台大型的激光仪器,以滚轮推动,沿路对路人进行扫描。
月看见几个被激光束当街击穿心脏的人,也不知究竟是人类还是血族,眼下风声鹤唳,居然还有人类在为此喝彩,实在是毛骨悚然。
她在隐秘的小路里穿梭者,终于回到了骆曌的小别墅。
小别墅外面拉了黄线,有个警员在门口站着似乎是在看管现场,月从侧方小阳台悄无声息的跳了进去,然后“咻”的拉上了窗帘。
骆曌屋里的陈设没有被挪动,灯也还开着,只是人没了,月小心翼翼的避开太师椅,站定后轻轻的吐出一口气。
她平复了一下情绪,开始在骆曌的书架上翻找。
骆曌的书架上有许多书,很多都是管理方面的指南,分门别类整理的很妥帖,下面有一排专门放杂书,月蹲下身一看,发现中间有几本被抽掉了,在《战争与和平》以及《老巷风味》中间露出空隙来。
月突然产生了一些奇怪的猜测,骆曌是买过全套《百年契约》的,但是在书架上并没有看到,会不会是搜查局的人把《百年契约》抽走了。
她忍不住朝着那缺口里多看了两眼,把脑袋也凑近了,随后闻到一股极淡的血腥味儿。
这股味儿淡到她必须凑近了才能闻见,更不用说人类,大概率是已经干涸的血迹,月有点狐疑的把那本红皮硬壳的《战争与和平》抽了出来。
血迹干涸了变成了铁锈色,才从红皮书上显露出来。
两个大字“翻我”。
月:“……”
她一面悲伤着一面又很想把骆曌抓出来抽两下,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她把这本《战争与和平》翻开了。
里面夹着一封信,是用古老的钢笔墨水写的,墨迹在纸上有些晕开,也有些褪色。
“亲爱的骆曌,很抱歉,又要麻烦你了,没错,还是关于月的事。
由于我的疏忽,没有看好她,让她跑出去了,她看到了吴国成中校违禁饲养血族的事,还拿了吴国成中校家里的水果刀把吴国成中校的头砍了下来。她虽然跑了,可还是被中央发现了蛛丝马迹,前天我被提审调查,我没有办法对中央说谎,因为我是人民子弟兵。
但是我也不能放弃月,毕竟她没有真的伤害谁,她是一个好孩子,也是一个受害者,谁都没有错,只是我有太多的期许,希望大家都好,那我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
我对中央承诺,这场仗一定会赢,同时我写了一份计划书,是关于加快推进摧毁血族根据地的,以三天为一个时间单元,在每一个时间单元内我会捣毁血族的一个驻点,中央看完后认可了我的计划,也保留了对月的处理意见。
请不要觉得这份计划很荒唐,我觉得尚在我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血统予以了我们更多的优势,是有原因的,不是吗?
这些事我没法跟月说明,我也没法给她更多的保证,驻点只会越推越远,我可能不能时常回家,一去不回也说不定。
我时常拿笔记下征途中的所见所闻,很有意思,想带回去给月看一看,让她知道其实这个世界上除却战争还有许多美好的事物。
如果没有战争,我大概会去当个作家。
原谅我的语无伦次,我只是有些累,需要抓紧时间多睡上几十分钟。
如果我一睡不醒,记得叫醒我,如果我遗忘了一切,记得将这封信带给我,或者告诉我,我叫卫拂,我是一个军人,家里有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在等着我,谢谢你,骆曌。”
月一分一分的攥紧了这张脆弱的纸。
她心里乱七八糟的,摸不着头绪。
所以卫拂是因为要保护她,才被迫和人类中央达成了协议。
三天捣毁一个血族驻点,这怎么可能呢!如果是这么容易的事灭世之战也不可能打了十年之久!
但她完好无损的活着,证明……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卫拂做到了。
代价是……力竭而死。
她哆嗦了一下,感到心口传来剧烈的疼痛。
她将信纸翻了过来,发现被面贴了一张黑白的照片。
几个年轻的军人勾肩搭背,骆曌那时候还没有一头的奶奶灰,笑得满脸褶子,他搂着的一个年轻人是所有人当中站的最端正的,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笑容腼腆,五官青涩俊逸。
月猛地瞪大了眼。
记忆排山倒海般涌进脑海里,那张脸在岁月的沉淀中一分分上浮,浮出水面,擦除尘埃,越来越清楚,越来越明晰。
三百年,如果有留存一张照片,不会忘得那么干脆彻底!
她终于明白骆曌说的“卫拂没死”是什么意思了。
手机突然狂震。
月猛地回过神来,摸出手机道:“喂?容彦?”
“你人在哪儿!”容彦在那头气急败坏道:“打你电话也不接!不是说回家的吗?”
“我这里有点事,不好意思没注意。”月低声说:“怎么了?”
“我刚才托个通讯局的朋友帮我查了傅微的通话记录。”容彦说:“我觉得他最近乖乖的,你猜我查到什么了?”
“什么?”
“蒋乾最近一直在给他打私人电话!”容彦说:“我总觉得蒋乾这人不安好心,他那天在街上找咱俩的茬一定不是巧合,最近他又刻意激化种族矛盾,这时候一定有大批大批的血族想要他的狗命,他这时候联系傅微是几个意思?”
月猛然一震。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她不能再让傅微重蹈覆辙!
容彦还在电话那头疯狂的抨击蒋乾:“这个老东西从灭世之战里活下来心态怕不是已经扭曲了,老妖怪还想当星汇时代的皇帝……”
电光石火间,月突然一怔。
那天她在吴国成的家里,看见了墙上的一副油画,画着吴国成和另外一个男人,两人并肩坐着,五官神似,亲厚模样似乎是兄弟。
她在砍吴国成头的时候,那个男人似乎在阁楼上冒了一下头,但也只是一瞬间,他被吓得尿了裤子,翻窗逃跑了。
她并没有太在意,只是觉得什么狗屁兄弟情。
能活这么久,大概也是个猎人血统的人类,只是她还没见过这么孬种的猎人血统。
现在想来……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会觉得蒋乾的脸有些眼熟。
那张曾经只有懦弱和恐惧的脸,现在写满了志得意满的凶狠,太违和了。
灭世之战的末期,威胁被荡清,英勇的战士们死的死伤的伤,退隐的退隐,所剩不多,这个蒋乾大约在玩弄权术中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
“容彦你管好你自己!”她破窗而出,在那看守警员震惊的目光中一掠而过:“我现在就去找蒋乾,新账旧账一起算!”
枪声连环响起,击中了一个纯血种,剩余的几个在跃起的瞬间纷纷扭头,朝着傅微看过来,
傅微知道自己暴露了。
一共八只纯血种,各个都是带着杀蒋乾的明确目标而来,傅微不得不先将他们引开,在这过程中他击杀了两只,刚才又以暴露为代价换掉了一只。
蒋乾给他布置的任务一次比一次严峻,可能是因为他内心排斥这样的屠杀,所以感到逐渐感到力不从心。
他在翻滚的过程中脑海里胡乱的闪过蒋乾的那声“卫拂”。
钻心的刺痛感穿脑而过。
就在这一瞬间,一个血族从上方蹿下来,一脚踢中他的手腕。
“蔷薇”滚到一边。
“杀了这条人类政府的走狗!”
“吸干他的血!”
……
“叮”一声,刀锋滑开一个弧,将齐齐扑来的几个血族逼得无处落脚,不得不退开,月微微屈膝,一步迈前,横刀而立,将傅微挡在身后。
“又是一个不知死活的臭人类……”对方一愣,操着一口东北腔:“小老妹儿?”
月:“大兄弟。”她挑眉而笑:“别打架,大家一块儿坐下来聊聊天?”
“她跟人类是一伙儿的!”另一个血族冷笑道:“都这种时候了,居然还有叛徒向着人类!跟她费什么话!先杀这个叛徒,再杀这条走狗!”
“杀来杀去,什么时候才能了!”月大声道:“如果有和平共处的机会呢?”
“谁他妈要跟人类和平共处!本来就是食物链上下的关系!你跟食物和平共处!笑话!”
真是说不通。
傅微倏地抬手抓住了月的肩膀,他慢慢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月扭头望着他的脸,鼻子一酸,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卫拂,从前都是你保护我,现在轮到我保护你了。”她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傅微的手背。
隔着碎裂的镜片,傅微慢慢的瞪大了眼。
下一刻,少女化作一道幻影扑了出去。
刀光缭乱,以杀止杀。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喷涌纷飞的血像是红色的蝴蝶,振翅飞起。
傅微稍稍眯起眼,他看出来月在手下留情,而几次与刀锋擦肩而过的对手们也渐渐的开始动摇。
“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走吧!”那个东北腔一直在消极怠工,在里面和稀泥拉偏架,这会儿他被沥世削断了几根头发,忍无可忍的大声喊道,他一跃上墙,拉着一个被砍伤的同伴的手臂:“小老妹儿!你说和平共处,是真的还是闹着玩儿!就算我们愿意喝血液仿制剂,人类也不会放过我们吧!”
“我以白锦家的名义向你保证,是真的!”月暂且收刀,仰头道:“我们白锦家说一不二!当年不同意元老会立王,说不同意就不同意,我爸爸到死都没同意!”
东北腔听过这桩事,不禁有些动容,他冲几个不甘不愿的同族招招手,一群人战略性撤退。
月吐出一口气,转身看向傅微,咧开嘴笑了。
她笑得有点儿傻气,然后张开手臂朝着傅微奔过去。
“小傅——”
傅微怔了怔,莞尔。
“砰”一声枪响,一颗子弹打穿了少女的胸口,血泼出来,打湿了前襟。
傅微猛地上前几步,他张开手臂接住了踉跄跌倒的月,没有温度的粘稠的血在他的掌心和指缝间蔓延,冰冷刺骨。
不远处,蒋乾对着枪口吹了一口气,冷笑起来。
“在两边搅来搅去的白锦家真是一如既往的难搞。”他得意洋洋的说:“不过总算搞死了。”
傅微抬眸。
他的脑海里依旧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但是面对月,所有的感情都是真实的。
像火,像冰,热烈的,沉痛的。
他觉得即便没有那所谓的“记忆”也无所谓,因为就算一切推翻从头再来,无论多少次,他遇到白锦丞月,都会选择跟她站在一边,保护她。
如果不能,什么和平,什么人类复辟,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
“这一次你真的错了。”他低声说,缓缓的把月放平。
“什么?”蒋乾没听清。
下一秒,蒋乾看见了男人徐徐摘下了那副眼镜,没有镜片修饰的瞳孔冷冽,带着刀锋淬炼后的执着。
卫拂,当年口耳相传的最年轻的战神,带着一支小分队以三天为一个时间单位,神速击溃血族的外防线。
卓越的功勋,强大的力量,可最后为什么没有被冠以将帅的军衔,只有少数人才知道原因。
蒋乾下意识的要开枪。
第一枪,他的手腕被扑上来的傅微拧断,枪口朝天崩出,第二枪,他被迫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砰”他听到自己统一全国上下的梦,破碎了。
傅微松开了死去的蒋乾,他第一次没有对一个生命的死亡流露出丝毫悲悯的情绪,漠然转过身。
他扑回月跟前,把濒死的血族少女抱了起来。
“卫拂……”月的脸色白的骇人,她哆嗦着,伸手去搂傅微的脖子,似乎有很多话想说。
傅微抱住她,把她的脑袋摁向自己的肩头。
“咬我。”他低声说。
月猛地瞪大了眼,她开始推搡,细微的摇着头。
“我不会怪你。”傅微强硬的按住她:“从前的要求都不作数,现在,你只要乖乖的活下去。”
月呆了呆,她垂下眼帘,眼角依稀有眼泪闪烁,随后她张嘴,露出了尖锐的獠牙。
***
在蒋乾死亡后一个月,容彦带领搜查局的队伍将整个贝塔市彻底整顿,他在公开场合毫不避讳的说明即将与血族展开谈判。
谈判全程直播。
居民们一边看直播一边惴惴不安,生怕再起血腥冲突。
血族首领维克已死,代替他谈判的人,居然是个东北腔。
容彦被东北大碴子劈头盖脸一通“小老弟”,当即忘了谈判内容是什么。
还是对面那东北腔提醒他:“和平共处,我们要和平共处。”
……
骆曌躺在医院里,面有菜色的让护士给他测量生命体征。
“一切正常。”护士甜美的微笑。
骆曌干笑了一下,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手机。”他拍了拍床垫。
助理连忙把手机递过去。
骆曌有气无力的拨通了电话,片刻后电话接通。
“月啊……是我……”骆曌说:“你不要太惊讶,你DADDY就是这么不容易死,我跟你说,我这是一项伟大的试验,我发现我们这种血统的人啊,在濒死的时候会启动体内的冬眠保护系统,进入假死状态,所以我合理的推测卫拂他当时没死啊……喂?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