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穷,但也穷的有骨气,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立刻就开口拒绝,只说自己高攀不上叶细妹,累叶荷花和叶小娥今日白跑一趟。
叶小娥还要说话,已经被叶荷花重重的拉了下胳膊。
要是再让她开口说话,今儿她们这就不是来结亲的,是来结仇的。
“许秀才啊,”叶荷花目光横了叶小娥一眼,然后转过头望着许兴昌,说着,“你别听小娥胡说。细妹就算这两年日子过的宽松些,但庄稼人,手里哪里会有那么多的钱财?我就住在她家隔壁,能不知道?这都是外面的人以讹传讹,混说的,你不要当真。”
解释完这件事之后,她就说道:“细妹今日托我们来跟你说这门亲事呢,不是因为旁的,是因为她很敬佩读书人。她也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嫁你,跟你过日子,所以这才不要你一分聘礼。”
又对许兴昌细数叶细妹的优点:“她虽然是个寡妇,但着实是个勤快能干,会吃苦的人。性子也直爽,很好相处。你在村子里住了这些年,想必也听说过,她这个死鬼老公家当年是何等的穷,何等的艰难。但细妹嫁过来之后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还很用心的伺候婆母,照顾小姑。也是她们两个没福,相继得病死了。她还收养了个孩子呢。纵然是个傻的,但这么多年细妹也没有嫌弃过她,一直养在身边。这足见她是个很有善心的人了。”
说到这里,她笑了起来:“我仿似记得,她捡到那孩子的时候你也在场?好像这孩子的名字还是你当时给取的呢。”
她这样一说,许兴昌心里倒有了点印象。
还是八年前的事。那会儿许攸宁的腿还是好好儿的。父子两个去镇里赶集,回来经过兰春江的时候,看到江边很围了几个人。
他们父子两个心中好奇,拨开人群上前观看,就晓得有人捡了个女婴。
听说这名女婴是放在一只木盆里,从上游飘过来的。
捡到女婴的人就是叶细妹夫妻两。
那年正好遇上蝗灾,连家里的人都要养不活,谁愿意养一个无亲无故,捡来的小婴儿?围观的那些人都劝叶细妹夫妻两将那孩子扔了。
她亲生的爹娘都能狠得下心来将她抛弃了,外人还要操什么闲心?
不过叶细妹好像很舍不得,跟自己的丈夫说了好一会儿,才见他勉强点了点头。然后叶细妹就欢天喜地的将那个孩子抱到自己怀里。
一抬头,看到许兴昌,高兴的跟他打招呼。还将怀里的女婴往他的方向送了送,让他看。然后笑着说道:“原来是许先生啊。这可真是巧了。我早上出门的时候,门口树上有只喜鹊在喳喳的叫,我心里就想着今儿肯定会有一件喜事。这不,我捡到了一个孩子呢。许先生是念书的人,不如就请您给这孩子取个好听的名字罢。”
毕竟是同村的人。而且许攸宁也是他捡来的,见叶细妹看到弃婴就要捡回去自己养,许兴昌心里就觉得她是个很善良的人。
而且帮忙取个名字也不件多难的事。他就应承了下来,拧着眉头想着要取个什么样好听的名字。
忽然就听到站在他身旁的许攸宁很稚气的声音在说:“就叫叶蓁蓁。”
当时许兴昌正在教许攸宁《诗经》,这两日学的是《桃夭》那篇。正好叶细妹的夫家就姓叶,所以这孩子才会脱口而出这个名字。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叶蓁蓁,这倒是个好名字。
许兴昌就对叶细妹夫妻两解释了这个名字的含义,叶细妹很高兴,低头就亲了那女婴的额头一下:“好。那往后你就叫做蓁蓁。”
隔了这么多年,而且这几年也不常见,许兴昌早就想不起来叶细妹的清晰模样。但这会儿听叶荷花提起,耳边仿佛间响起那个女人当时爽朗的笑声。
脸上的神情缓和了一些。但许兴昌还是推辞:“多谢您两位今日过来给我说这门亲事。但您两位也都知道,我是个穷酸秀才,除了教书,没有半点谋生的手段。家里也穷苦,不论谁人嫁给我,那肯定都是要受苦的。这件事还是作罢罢。烦请您两位回去转告一声,多谢她能看重我。但我委实是个没用的人,往后她肯定会嫁个更好的人家的。”
“哎,我说你这个人。这么好的一门亲事,人家倒贴着都要嫁你,旁人求都求不来,你倒还一直推辞。你怕不是读书读傻了?”
叶小娥嘴快,一听这话立刻就嚷嚷开了。最后叶荷花没忍住,大声的喝叫她:“小娥妹子。”
叶小娥犹且不知自己就是个点火的,还要说话,终于被叶荷花忍无可忍的拉住胳膊:“你就少说两句。”
这门亲事原本就很难成,再被她这么说下去,那能成才有鬼。
说完了叶小娥,叶荷花转头看许兴昌。
不过这次她换了一种问法:“许秀才,我问你,你心里可是嫌弃细妹是个寡妇?”
许兴昌摇头:“您这么会这么问?我自己也是个鳏夫,只恐旁人嫌弃我,我哪里会嫌弃旁人?”
叶荷花再问:“那你是嫌弃细妹不识字,配不上你?”
许兴昌继续摇头:“这是哪里的话?叶,”
他不晓得该怎么称呼叶细妹。若称呼她是叶姑娘,她毕竟嫁了人好多年。但若称呼她是叶家的,但她现在丈夫也死了半年了。顿了顿,才说道:“她是个很能干,很直爽的人。而我虽然识得几个字,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又没有考到功名,旁人只会嫌弃我没有谋生的手段,我哪里还有资格嫌弃她呢?”
叶荷花心想,小娥刚刚没有说错。这个许秀才就是读书读傻了。你既然知道细妹有这么多的好处,怎么还不答应这么婚事呢?换一个其他的女人,肯一分钱聘礼也不要的就嫁给你这个穷酸秀才?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呢。
不过面上还要问道:“那你是嫌弃蓁蓁那孩子是个傻子,细妹要带着她一起嫁过来,你不愿意?”
这个倒还真是。据叶荷花所知,这段日子上门到叶细妹家里提亲的人,多半都明说了,男方家想娶叶细妹是真,但叶细妹不能带着叶蓁蓁一起嫁过去也是真。
就算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但凡是个傻子,也有好多人家不愿意养。谁还愿意一直养一个跟自己无亲无故的傻孩子啊。
“您这句话可就说差了。”
许兴昌一听这话,脸上立刻正色起来,说出来的话也有几分较真,“当年她收养那个孩子,足见她是个很有善心的人,我心里当时就很钦佩她。圣人也说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怎么会是那样的人?那可真是连畜生也不如了。”
他这一番文绉绉的话叶荷花也听不大懂,不过也晓得他不嫌弃叶蓁蓁是个傻子就是了。
就说道:“你既然不嫌弃细妹是个不识字的寡妇,还带着个傻子女儿,那你做什么不同意这门亲事?而且,你家里就你们父子两个,日常烧饭,浆洗这些话谁来做?你儿子做?不是我说句难听的话,他毕竟是个男的,腿上也不方便,做这些事只怕也艰难。还是你来做?你每天不是要去村学堂教书?每天中午还要赶回来给你儿子做饭,浆洗衣裳?”
说到这里,她双手一拍:“你看,你是个鳏夫,家里缺个持家的女人,她是个寡妇,缺个当家的男人。她不嫌弃你家穷,有个行动不方便的儿子,你也不嫌弃她不识字,有个傻子女儿,你们两个人往后正好搭一块过日子。这是多好的事?你还只管在这里推辞什么?”
许兴昌正想说话,一直坐在一旁沉默着听他们说话的许攸宁比他先开了口。
“两位婶子且在这里坐一坐,容我和我爹单独说几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三点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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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成事
许家的房子一共有三间。中间是堂屋,右手边是许攸宁的卧房,左手边则是许兴昌的卧房。
现在两个人在许攸宁的卧房里面。
许兴昌问:“你有什么话要单独跟我说?”
他想不出来许攸宁要跟他说什么话。他甚至觉得刚刚自己和叶荷花,还有叶小娥说话的时候应该让许攸宁回避的。
许攸宁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刚刚叶荷花和叶小娥说话的时候多多少少的提到了他腿不方便的事。这些话不应该让他听到。
因为许兴昌知道,许攸宁不会真的跟他面上所表现出来的一样,对自己断了一条腿的事情一点也不在意。
原本是一个该有锦绣前程的人,忽然断了一条腿,这辈子可能再也没有施展自己才华的那一天,心里怎么会一点儿不难过,不失落?
至少他是不信的。
“爹。”许攸宁开口叫了他一声,也没有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的就说道,“我希望您能答应这门亲事。”
许兴昌惊讶的望着他。
许攸宁平静的和他对视着。
最后还是许兴昌先移开目光,说他:“这是大人的事。你还小,这件事你不明白。”
“我不小了,已经十五岁了。男到十五达父志,爹,家里的事,我做儿子的,也应该有说话的余地。”
而且,这还是件很大的事。
许兴昌知道他说的对。但是做儿子的,操心起他这个做父亲的亲事......
明明耳根处都有些发烫了,但一张脸还竭力的板了起来:“就算你现在十五岁了又怎么样?我是你爹。只要我还活着,你在我眼里就还只是个孩子。”
许攸宁轻叹了一口气。
到底谁才是孩子?他这个爹明明已经三十多岁的人了,可性子还执拗的跟个孩子一样,说出来的话也很幼稚。
顿了顿,许攸宁换了另外一种策略。
“爹,我现在腿断了,这辈子也只能是个废人了,您心里会不会嫌弃我拖累您?”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眼低垂了下来。偏生他眼睫毛生的又长又浓密,此刻如鸦羽一般轻轻的颤动着,一副看起来很悲伤很愧疚的模样。
许兴昌果然中计。哪里还板得住一张脸?连忙摇着双手解释:“哎,我没有。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拖累我的事。你这傻孩子,心里怎么会这么想?”
以前他对许攸宁其实没有这样的小心翼翼,反倒有些糙养。男孩子嘛,以后大了,身上责任重大,哪里能稍微有点事就脆弱?从小磨砺出个坚强,轻易不认输的性子很重要。但自打许攸宁断了一条腿之后,许兴昌就特担心他会想不开,做事说话再没有从前那样的随意了。
许攸宁心中感动。不过眉眼依然低低的垂着,说话的声音较刚刚更加的轻,也更加的悲伤。
“可是我心里总觉得拖累了爹,要不然爹您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有成家?”
说到这里,他终于抬眼看许兴昌。不过眉眼还是往下耷拉着的:“这些年因为有我这个累赘的缘故,没有人愿意嫁给爹,我心里一直愧疚不已,觉得很对不起您。现在终于有个人愿意嫁给爹了。而且刚刚听爹和荷花婶子说的话,那个人也是个品行很好的人。可是爹您为什么不同意这门亲事?是不是想要我心里一直怀着对您的愧疚过活?若果真如此,儿子自然不愿再拖累您。明日我就离开这里。这样您才不会因为我的拖累毁了您原本好好的一辈子。”
越说到后来他说话的声音越轻,眉眼也再次低垂了下去。
许兴昌看了,心中忍不住的软了下来。
他原就是个嘴笨的人,没有自己儿子伶牙俐齿。现在许攸宁这一番话又有理有据,有规劝也有胁迫,他听了,张了张嘴,竟然不晓得该怎么辩驳。
许攸宁很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一见他双目呆愣着失神,立刻趁热打铁的继续劝说:“爹,这门亲事您还是应下了罢。您若是不应下,儿子心里愧疚啊。都是我拖累了您。”
这两句话说的甚是诚恳,望着他的目光竟隐隐带了几分祈求。
许兴昌心中一酸。
唉,这孩子心里怎么会有自己拖累了他的想法?若他现在不答应这门婚事,只怕这孩子真的能做得出来离开家的事来。
一冲动之下,连忙说道:“你莫要胡思乱想。这门亲事我应下来便是。”
许攸宁听了,眉梢微扬,眼中浮上几分喜色出来。
担心许兴昌反应过来之后会反悔,他转动轮椅就往堂屋去。
叶荷花和叶小娥正坐在桌旁的条凳上轻声说话,讨论许兴昌到底会不会应下这门亲事。
一番探讨之下,两个人都觉得希望不大。
就许秀才那个榆木脑袋,压根就是个不开窍的。叶细妹宁愿倒贴也要嫁他他都不肯娶,这辈子就活该他打一辈子光棍才是。
两个人就都商议着要回去。已经到吃午饭的点了,家里的男人孩子都还等着她们回去做午饭呢。
这时候就听到轮子转动的声音。一抬头,就看到许攸宁从旁边的屋里出来了。
叶荷花看到他出来,轻咳一声,开口叫他:“大侄子啊,”
接下来正要说告辞的话,就见许攸宁面带微笑的在说着:“劳烦两位婶子久等。我父亲刚刚说了,他同意这门亲事。”
叶荷花和叶小娥都震惊了。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没有说话。
看许兴昌刚刚的样子,就好像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不会同意这门亲事,怎么现在一转眼就同意了?
许攸宁到底跟他说了什么话,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就让他改变主意?
就在她们两个人因为震惊而傻眼的时候,许攸宁已经转动轮椅到自己的屋里取了一本历日来。
打开翻了一翻,然后他就抬头说道:“小侄大胆。两位婶子既然今日特地过来为我父亲说合这门亲事,就烦请您两位做个媒人罢。往后我父亲自有一份媒人礼谢谢两位婶子。”
叶荷花和叶小娥还没有回过神来,只呆呆的看着许攸宁。
就听到他微笑着在继续有条不紊的说下去:“现在还要劳烦两位婶子回去转告一声,下个月初二就是黄道吉日,若可以,我们两家便定在这日嫁娶。若她答应下来,明日还要辛苦两位婶子过来我家跑一趟。有些微礼,烦请您两位到时送过去。”
叶细妹虽然说不要他家一分聘礼,但成婚是女子一生中的大事,哪怕是再嫁亦如此,他家岂可真的一分聘礼都不出。
虽然他们家贫,也许拿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来,但不论如何,总归是他们的一番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