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她又轻声的说道:“论起来庙里住着的那位也可怜。自己的爹杀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女,这得是有多狠心啊。也难怪宁愿住在这庙里也不愿意回家了,那样的爹,还要了做什么?”
许攸宁没有说话。
他在府学的时候看过史书,知道太多历朝历代为了权势杀兄囚父的事,也深深的明白天家无亲情这个道理。所以在权势这件事上,他一点儿野心都没有。
只想考取个功名,谋个官职,养活自己一家人便足矣。而且最好能远离京城。
因为京城自古便是个是非地,京官哪怕官职再小,只怕都要不可避免的被扯入各种纷争。还是外放的好,天高皇帝远,安稳,也自在,没有那么多的约束。
既然如此,那接下来的会试他肯定不能全力以赴......
但是他的这个想法可不敢跟叶细妹说,说了还得了啊?
就只听着叶细妹在那感叹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不为自己女儿着想,对自己女儿这么狠心的爹。
......
冯嬷嬷两个人一路走进寺庙中,有僧人看到她,连忙单手举在胸前对她行礼。
冯嬷嬷也回礼。不过双方都没有说一句话,行完礼之后就各走各的。
冯嬷嬷就一路走进了寺庙的最里面。
是一处很大的院落,两边都有厢房,看得出来原是这寺庙里的僧人居住的地方,但是现在这里并无一个僧人的踪影,只有个年轻的姑娘在打理一丛杜鹃花。
看到冯嬷嬷,这位姑娘还恭敬的对她行了礼,然后说道:“嬷嬷您回来了?娘娘方才诵完经之后还问起过您呢。”
第133章 娘娘
冯嬷嬷听了丫鬟的话, 连忙加快脚步往前走。
正面是五间禅房,正中间那间供奉了一尊手捧白瓷净瓶的观世音佛像。面前香案炉子里的香烟还没有熄, 满屋子都是一股浓郁的檀香味。
不过这屋里却没有人。
冯嬷嬷便转过身往东梢间走。
原来这里是个小小的净室, 里面简单的陈设了一张小方桌和两只蒲团,帐幔之类的颜色也都很素净, 唯有临窗小几上放了一只白釉小瓷瓶, 里面斜斜的插了两枝红梅花,是这室内唯一算得上的鲜艳颜色。
有一个妇人背对着冯嬷嬷跪坐在一只蒲团上面,正在提笔抄写经书。身上的衣裳穿的也很素净。只是明明看着身姿还是纤细的, 却是一头银发, 瞧着实在是有些不相称。
冯嬷嬷小步走上前,对这人行礼, 口称娘娘, 态度极恭敬。
就听得这妇人幽幽的叹了一声。随后就听到她说道:“冯嬷嬷, 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 我再不是什么娘娘了,怎么你还是叫我娘娘呢?”
说着,将手里的毛笔搁在桌面的笔架上,抬起头来看冯嬷嬷。
看相貌, 分明还不到四十岁,但若只看她的满头白发,却如同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妪。
冯嬷嬷心中难过,面上的笑容就有几分勉强:“是老奴记性不好,惹您伤心了。”
只是不叫她娘娘要叫她什么呢?长公主?她自己是绝对不接受这个称呼的。夫人?那也太折煞她了。
想来想去, 也只能说娘娘的父亲是个心狠的,竟然做得出那样的事来,却将自己唯一的一个嫡女抛到现在这样的一个地步。
阮云兰摆了摆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问冯嬷嬷:“你今儿出去,怎么回来的这么晚?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话?”
冯嬷嬷素来只跟着她在这寺庙中礼佛诵经,极少出门的。不过有时候皇帝会叫人过来召见冯嬷嬷进宫,问一问阮云兰的近况。
知道即便召见了阮云兰她也绝对不会进宫,而且父女两个人现在就算见了面其实也无话可说,阮云兰反倒又会说起往事,指责自己的父亲。
冯嬷嬷便将她今儿进宫之后皇帝问她的话都说了。无非也还是如同一样一样,问的都是一些饮食起居上的事罢了。
阮云兰听了就冷笑:“他这是巴不得我早点儿死了才好。只要我还活在这世上,就相当于时刻在提醒他他的那个皇位是抢了他自己女婿得来的,有多么的肮脏。只有我死了,他才会觉得心里舒服。”
冯嬷嬷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天底下只怕没有哪对父女之间的关系跟他们这样奇怪了。
阮云兰也说不出话来,紧紧的攥着手里的佛珠。
但凡提起她的这个父亲,她心里就只有满腔的怨恨。
气氛一时很尴尬诡异起来,冯嬷嬷不敢再说什么,就低下头来。
一眼看到手里还拿着的糕点盒子。
为了缓解这个气氛,她就陪着小心,将先前她如何遇到元宵,又如何送了他回家,见到他母亲,随后又如何看到许攸宁和叶蓁蓁那一对兄妹的事都说了。
就当是说个好玩儿的事讨阮云兰开心。
“......他们的那个娘倒是个客气的,我临走的时候还非要塞给我这一盒子糕点。路上我打开盒子看过了,里面有娘娘爱吃的茯苓糕。虽说是民间小摊贩做的,比不得以前咱们宫里御厨做的,但娘娘不妨尝一尝也好。”
说着,打开手里拿着的糕点盒子递过来。
阮云兰转头看过来,就见里面放着茯苓糕和芸豆糕两样糕点。
但是她却没有拿茯苓糕,反而拿起一块芸豆糕来看了看,随后说道:“我记得宁儿是最喜欢吃芸豆糕的。不过那会儿他还小,不到两岁,我也不敢给他多吃,怕积了食,最多也就掰下来半块给他。原还想着等他再过了三岁的生辰,就一整块都给他。谁晓得后来竟然会发生那样的事,竟是等不到他过两岁的生辰。”
说着,一双眼圈儿就红了,声音也哽咽起来。
冯嬷嬷听了,心里也难过。就安慰阮云兰:“我记得殿下出生的时候这寺里的方丈曾经给他批过命,说殿下的命格很好,贵不可言。还说殿下纵然命里会有些波折,但也都会逢凶化吉,有贵人相帮。如此说来,殿下现如今说不定还好好儿的活着,往后娘娘您自有见到殿下的那一天。”
“我自然也希望他还活在这世上。这些年我礼佛诵经,也是祈求菩萨可怜见的,能保佑我的宁儿逢凶化吉。不求他以后如何的大富大贵,只求他平平安安的活着,那就比什么都好。可是嬷嬷,”
说到这里,阮云兰忍不住落下泪来,“你不用再哄我了。我心里明白的很,我那个父亲是个狠心的人。当年我那般儿的求他,他想要皇位,拿去便是,只求饶我夫君,还有我一双儿女的性命,我们一家子宁愿做平民老百姓,终生不踏入京城一步。可你猜他怎么说?说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但凡只要留得这些皇家的血脉在,难保朝中就不会有终于他们的臣子起事。为免除后患,他可是当着我的面杀了我的夫君,还有我的女儿。就是我的宁儿,以前他那般的说这个外孙像他,事到临头不也狠心的对他举起了刀。若非我母亲及时赶到,又有几名侍卫拼死守卫着他杀出一条重围,只怕他当时就跟他的父亲和姐姐一样死在了我的眼前。但纵然逃出去就怎么样呢?我知道我父亲肯定会遣人追杀的。他才一岁多大,那几个侍卫就算武艺再高强,能抵抗得了我父亲遣出去一波一波追杀的人?我知道我的宁儿显然是没活路了。若不然,这些年怎么没有听到他的一丝消息。”
说到这里,阮云兰抬手抚面,呜咽起来:“我的丈夫和我的一双儿女都死了,还是被我父亲杀死了,我的心也跟着死了。他当时做什么不干脆也杀了我,还要留我一命做什么?我也想死,可母亲却一直哭着求着要好好的活下去。就是她临死,也拉着我的手,叫我答应她往后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可是嬷嬷,我这活得还不如死了呢。至少死了就一了百了,再不用像现在这样时时刻刻都伤心痛苦。”
冯嬷嬷是自小儿就伴在阮云兰身边的,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这会儿见着她痛苦,她心里也难过。
也顾不得什么身份逾越了,走过去将阮云兰搂在怀里,慢慢儿的拍着她的背,跟小时候那般的哄着她:“您快别哭了。您就想着,当年说不定那几个侍卫就护着殿下成功的逃了出去,殿下现在还好好儿的活在这世上,你们母子总还有相见的那一日。这人啊,但凡这心里有了个念想,再苦再难的日子也都能熬过去了。”
这般儿说着,冯嬷嬷忽然就想起许攸宁来。
先前在山下头一眼瞧见许攸宁,只觉得他眉眼间有几分像阮云兰,倒让她一时有些看怔了。
看年龄,殿下若还活着,倒也是他这个年纪。
但冯嬷嬷转念又想着,那是叶细妹的儿子,而且天底下眉眼生的相像的人很多,难道她还要以为这个许攸宁是她家殿下不成?
这怎么可能呢?殿下要是真的被那几个侍卫安全护着逃了出去,怎么能让他沦落到要借住寺庙的地步呢?而且,冯嬷嬷心里也觉得阮云兰说的很对,依照当今皇帝那个狠毒的性子,只怕会一直遣人追杀殿下,仅凭那几个侍卫,如何能护得了殿下周全?
便是护得了,这些年怎么不见殿下的半点消息,也全然不见殿下来找娘娘?殿下他定然已经是......
想到这里,冯嬷嬷心中又是一酸。
殿下是多好的一个孩子啊。小时候她还经常抱着殿下玩耍呢,结果就......
心里不由的也怨恨气当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来。
......
叶蓁蓁和许攸宁商议了一番,觉得将那支簪子和那副镯子已经典当的事还是要告诉给叶细妹知道。
他们是一家人,就该有一家人最基本的信任。不然若往后叶细妹万一问起来,他们该怎么回答?到时再叫叶细妹知道这件事,她能不生气?
而且,现在他们手上有了这一百两银子,还商议着要搬离这里赁个房子居住,叶细妹能不怀疑他们这些银子是哪里来的?与其等她到时问起,不如现在两个人主动坦白的好。
于是等到吃完午饭,叶蓁蓁和许攸宁两个人就开始去跟叶细妹请罪了。
第134章 浮现
叶细妹听完他们两个人说的话倒没有责备他们两个人, 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
都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她也知道没钱的苦处和难处。就不说旁的, 每天让许攸宁既读书又抄写佛经的, 还怎么让他专心准备应试?
不过还是有点儿埋怨叶蓁蓁不该将那两样东西死当了,该活当, 这样往后等他们有钱了就能赎回来。
总觉得那是叶蓁蓁的东西, 哪怕往后她一辈子都不能找到她的亲生父母,但也该让她一直放在身边的。
叶蓁蓁无所谓的很,她从来就没有想过关于原身亲生父母的事。不过心里多少也有点儿感激原身的亲生父母。当年要不是抛弃原身的时候还塞了这两样东西, 那现在他们这一家子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就笑着劝慰了叶细妹两句, 然后就开始商议在外面赁个房子,搬离这寺庙的事。
二月初九就要进行第一场会试了, 现在都快要到一月下旬了, 好些事都该着手准备起来了。
不说许攸宁他们这一家子开始准备在外面租赁房子, 准备会试的事, 只说沈掌柜在他的东家,现在是右通政郑大人家的太太,人称郑太太的生辰前一日将那支赤金点翠蝶恋花簪子和那副白玉绞丝镯子进献上,郑太太见了果然很喜欢。便问他这是在哪里寻来的这两样好东西。
恒誉当每隔三个月就要像郑太太交一次账的, 既然是当铺里的东西,那自然该对郑太太说明,不然往后这账对不上,沈掌柜也要吃挂落。
就如实说了这是一对男女拿过来当的。
当然也暗中的给自己表了一番功,只说自己费了好一番唇舌, 才说服那两个人同意死当。
既然是死当,那郑太太便可一直将这两样东西留在身边,而不用担心有朝一日客人来赎回的事。
郑太太又问明这两样东西当了多少钱,得知是一百两银子的时候,就好好儿的嘉奖了沈掌柜一番。
要知道虽然都是金子,都是玉,但到了她们这个阶层,更多的看的就是工艺了。
像这支簪子上面的点翠,手艺就极好。还有这副白玉镯子,竟然是绞丝的,这可不是一般的簪子和玉镯子能比得上的。一百两银子能买来这两样,实在是很划算了。
于是次日她生辰的时候头上就戴了这支簪子,手腕上也笼了这副镯子。
非但如此,去参加户部尚书夫人的寿宴时她也戴了这两样首饰。
说起这位户部左侍郎夫人宁秀静,原也只是个小官之女。不过她相貌生的极其秀丽,京城中都闻名的。当年原也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眼见婚期都已经定了下来,不想她那位未婚夫婿家里竟然坏了事,被当今皇帝发配到云南去守边境了。至于他们两个的婚事自然也就这么黄了。
但这位宁夫人在京城中是甚有美名的,依然有人上门求亲,她父亲便在其中择了一个将她嫁了。
说起来这人也是个官宦世家,家世背景都是好的,唯一不好的就是这个人年纪比她要大了十五岁,前面也娶过一任妻子,不幸死了。留下一双儿女。
所以这位宁夫人嫁过去其实是做填房的。
不过她这位夫婿在仕途上倒是个很有出息的,官场浮沉这些年,竟然就做到了户部左侍郎这个位置。又因为老夫少妻,纵然这些年这位宁夫人都没有生养过孩子,但对她还是很宠爱的。
不过就算这样,京城人但凡说起她来,暗地里也依然都要说她一句是个没有福气的。
因为当年她那被发配到云南的未婚夫婿那一家,后来竟然在云南立了功,将那一块镇守的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再无外敌敢进犯,也无刁民敢闹事,皇帝嘉奖,竟然给封了个长兴侯的爵位。
等到父亲死了,儿子,也就是宁夫人的那个未婚夫婿就袭了这个长兴侯的爵位。想来若是当初宁夫人已经跟她的未婚夫婿完了婚,现在就是个侯夫人了,哪里能是个侍郎夫人能比的呢。
郑太太虽然年数较宁夫人要大,但无奈宁夫人夫婿的官职比她夫婿的官职高,所以即便见着宁夫人她也是要上前行礼的。
听得说今儿是宁夫人三十一岁的生辰,原也不是个整生辰,但因为她夫婿宠爱她,所以也要操办一番。
下帖子遍请了相熟的各位大人家的女眷不说,还请了一班戏子在后花园搭台唱戏。
郑太太现在就被丫鬟领着去后花园,隔着十来步远就看到宁夫人坐在一群女眷中间。穿一件蓝色绣芍药花纹的大袖衫,一头乌发盘成高高的发髻,露出一截纤细优雅的脖颈来。
发髻上只点缀了一支赤金镶蓝宝石的蝶恋花簪子,一朵点翠菊花发饰,打扮的很素雅,一点儿也不像是过生辰的人。只在鬓后压了一朵石榴红色的堆纱绢花,才让人觉得她身上有点儿喜庆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