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柱边哼着小调边压着场,突然看见自家烟囱冒着烟,吓了一大跳,把牛撂在场机就往锅屋跑。进门的时候就见大毛踩着小木凳挥着锅铲在炒菜。二柱看着大毛边炒菜边擦汗的样子,心里又柔又甜,似乎觉得这一上午也并不是很累。顿了顿才凑过去看“呦,大毛都会炒地蛋了啊”。所谓地蛋就是土豆。
大毛有些得意的笑着答到“我早就看会了,今天终于能试试了”。手也没停,又往锅里溜了点水,接着炒两下,就拿着盘子装了。
二柱看她像模像样的,叮嘱两句就继续干活去了。
等李杏儿带着富贵匆忙赶回来的时候,大毛已经把饭菜端上了桌。还一人倒了杯凉茶。李杏儿看着桌上的饭菜,差点没感动哭。伸手摸了摸大毛的头,夸道“咱家大毛长大了啊,又能干又孝顺又聪明又漂亮”。最后一个词是凑数的,恨不得把所有能想到的好词都给大毛安上。
至于味道,还不错。富贵特别喜欢吃汤里的土豆,面面的,香香的。也跟着夸道,“大毛这汤烧得太好喝了”。
因着午饭吃的早了点,中午大家也多歇了会。大毛可能真的累着了,也不嫌热了,很快就睡着了。睡着前,心里都美滋滋的,想着生活就是这样,即便艰苦,若大家都努力经营,却不难苦中作乐。又想自己上辈子总喜欢埋怨父母,仔细想来也并未曾努力做过什么,去改善关系。
下午杨二柱继续打场,要把麦粒全部压脱。这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没个几十圈是不行的。
大毛和她的哥、娘一道去了田里。李杏儿只叮嘱两个孩子要小心刀,也不管他们割不割,割多少,只自己埋头干起来。
大毛先站在田埂上看他们怎么割。富贵是一把一把来的,这速度在这个年纪也算快的了。至于李杏儿,在大毛看来简直是割麦神技,行为艺术。就见她左手拢着麦子,右手挥着镰刀,镰刀快速翻飞,左手也随之又松又合,倒下的麦子用左腿略略拢着,待刀停下,不过十几秒的样子,已经洋洋洒洒割了一片,这一片估计得十分之七平的样子,毫不夸张。
大毛看得两眼放光,佩服的五体投地。她跑过去细细看,李杏儿也不管她。
李杏儿两下就割了一小堆。见她抽出两撮麦子,麦穗处打结,连成绳子状,两手拿着两头,手膀张开弯腰去拢那堆麦子。待全拢住了就把麦子堆翻个个,使麦绳在下,麦绳两头聚拢,右腿跪上去,使劲压实,再把麦绳两头拧到一起,多拧几圈后别在麦绳里。这样就捆好了,一套动作下来,端的是行云流水,教人赏心悦目。
大毛觉得看得差不多了,也挥起刀来,学着李杏儿的样子,刀刀连起。然另只手脚却是跟不上,麦子横七竖八散了一地。还得费劲吧啦的把麦子理整齐,试了几次都是如此。
李杏儿看着直皱眉头,“大毛你学你哥这样,一把把割。像你这样当心割到脚”。
“娘你放心,我当心些。还是想学你那样,又快又好看”,大毛回道。
“傻孩子,娘刚开始也是一把把割的,哪有一口吃成个胖子的”。
这话虽然有道理,但也不是真理。还有人喝凉水都胖呢。大毛把李杏儿的动作放慢,在脑袋里回放几遍,总结下其实就三个要点。右手刀连着刀,左手一定要跟上,刀割到哪里,手就抓到哪,同时左腿跟上,左手把割好的尽量往左腿上放。大毛先一下连两刀,很轻松。又连三刀,慢点也是跟的上的。大毛是个有野心的,连了四刀,虽撒了些但也不是不可。又多来几次,就顺当多了。
富贵要割上几十把才够一个子,大毛只要六七下就可以。大毛割三个,富贵都不能割一个。有些事,有时候还是事在人为的。
富贵看着很受打击,也要有样学样。大毛过去和他细细讲了讲,手把手教他动作怎样连上。这时候大毛不像个妹妹,也不像姐姐,而像个解惑的先生。富贵也不错,有不懂的还仔细问了,并不觉得妹妹教自己有什么丢人。这其实搞懂了,也不难,差别无非就是手快手慢罢了。
这样提速以后,等到傍晚回家时,就剩不到半亩地了。两个小娃子虽然累得腰酸背痛,却也满满的成就感。
到家的时候,杨二柱在扬场。麦子已经都脱了下来,麦穰被堆在了场机下面。麦子被二柱拿着大竹扫帚扫到了一起。这会儿有风,二柱用木掀铲了麦粒高高抛起,夹在麦粒里的麦壳就被风轻飘飘的吹到了一旁。这就相当于一掀掀的把麦子过滤了下,这就是所谓扬场。真真是个力气活。
麦子扬好以后,用麻袋装起来。大毛跟着李杏儿去做饭,富贵给二柱挣麻袋,二柱一掀掀的往袋子里倒,足足装满了12袋。这袋子大,一袋子大概100斤,等晒干了大概在80斤的样子。大毛家是不缺麻袋的,这麻袋是青麻做的,这青麻遍地都是。
第21章 麦子大丰收
那剩了的半亩地麦子,第二天上午就早早割完了。李杏儿和杨二柱一起拉车,翻场,速度也自然比昨天快了不少。中午吃饭的时候已经打好了一场,就等吃完饭扬了收了。
中午大毛又烧了顿米饭,李杏儿也没说什么。
扬场还是二柱一个人来,李杏儿在旁边把滤出的壳子往边上扫扫,麦子往一起堆堆。扬好后,两个娃都过来挣口袋,这样速度快了许多。
最后一场只有三车麦垛,铺得薄,打起来也快 。所有的麦子打完收好的时候也不过4点半的样子。大毛挨个数了数,一共装了30袋半,按照干的,一袋80斤算的话,这大概两千四百多斤。那每亩产量就在600斤左右。
大毛也没什么概念,觉得很多了,不知道这些麦子能磨出多少面粉。她有些不明白,这么多麦子怎么家里只偶尔吃些细面,多数时候却吃的杂面。
这收好的麦子晚上不拖回家,放在场机上,用卖穰盖了。明天露水干了,还要倒在地上晒一晒,晒透了才往家里收。
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二柱带着富贵,拿着换洗衣服去大水库里洗澡去了。大水库不远,走过去十来分钟的样子,就在平山头脚下。水库特别大,整个村子里的水稻都从这里放水。边上还住着几户人家。
水库里的水很清。堤坝这侧有很多木桩,等再热些的时候,村户们中午就会把牛拴在这里。这一边斜坡上都是砌的石头,入到水里有个缓缓的坡,接着水就深起来,有个60公分的样子。牛入水躺下就能没过大半个身子,很是凉爽。而且,这侧水底都是沙,牛群再扑腾,水也不会浑。
二柱和富贵从堤坝这侧下了水。富贵早就跟着他爹学会了游泳,但是二柱也不许他往深了去,只能在边上扶着木桩或者石头飘着。二柱自己倒是和其他大人一起四处游的畅快。和富贵一起扒着木桩的还有老汪的孙子,汪安。两个孩子开始还你泼我一下我踹你一脚的玩得开心,没一会儿就没劲了。
富贵就抓着木桩,闭着眼,随着水漂着,脚落地了再蹬起来。这个八岁大的孩子跟着父母忙了三天,此刻泡在水里想的是,明天要是能睡个懒觉就好了。
富贵闭着眼睛,飘飘然的不想走。但他们还得从田头把两头小牛带回家,泡了半个时辰也就回去了。
到家后,饭已经好了。大毛看富贵泡了个澡,神采飞扬的样子可羡慕了,只恨没投成个男孩。
第二天,富贵如愿睡了懒觉。杨二柱要把麦地耕了,再种上一茬黍。这牛就不用放了。这黍是重要口粮,黍面经常和细面一起掺成杂面。地必须先耕出来,待到下雨时把种子撒下去。
耕地的犁,把子是木头的,犁头是铁的。这时候铁本稀缺,打铁又不易,铁具价格昂贵,这一套犁头当年置办的时候花了一两半的银子。一头成年老牛也不过四两银子上下。
两头牛拉套,牛倒不是很累。人就幸苦了些,要管着两头牛不能太慢,不能太快。犁头入土浅了要往下按一按,太深了又要略微提点。每趟耕一道,一道只有犁头的宽度,20公分的样子。得这样来来回回,一道一道的把所有的土都翻一遍。是个磨人性子的力气活。这四亩地,没个三天是耕不出来的。
两个娃醒后,大毛搬了小凳子坐在树底看麦子。时不时的会有各种禽类鸟类跑来偷吃。开始的时候吓唬两声就跑了,慢慢的这些家伙胆子越来越大,光是喊两声已经不行了。
大毛找了根长长的竹竿,在头上绑了个抹布。再有来的,她就挥几下,倒是挺有效果。富贵则跟着李杏儿割草去了。这几天两头牛也很幸苦,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不仅得喂足了草,晚上还在草里包了些豆子补充营养。这时候的庄稼不打农药,田埂上,墒沟里的草都可以割来喂牛。
傍晚的时候,李杏儿带着两个孩子把麦子又都装了起来。没一会儿二柱赶着牛,拖着犁回来了。把牛和梨安置妥当,二柱和李杏开始把麦子往板车上搬。再把板车拉进大柴房,柴房里有道隔间,专门用来存放粮食的。麦子就卸在了这里。
二柱在前面拉,剩下三个在后面推。这样拉了两趟,拉了15袋,剩了15袋。大毛不明所以,问二柱“爹,为什么拉一半留一半?”。
二柱一边把袋子码好,一边回道“这些留着过些天交税,先收了好打些称”。
大毛震惊了“这税要交一半?”。
二柱手不停,继续答道,“不论种什么,田税都是四成,但是可用麦子抵了稻子”。
“怎么个抵法?”,大毛又问。
“不管什么光景,稻子都按好年程算,300一亩。咱家有两亩水田,算来得交240斤稻子。就得拿240斤麦子来抵,这样加在一块就差不多得一半了”。
“这麦子和稻子一样价钱”?
“卖的话都是六文一斤,买的话麦子七文,稻子八文”。
大毛有些愣住,想想也有道理,中间商是要赚差价的。又有些算不过来,不知道这用麦子换稻子到底合不合算。就听杨二柱接着叹气道“仔细算起来还是留麦子合算。两斤麦子一斤面,两斤稻子一斤米,但是一斤面足够咱们自家吃一顿了,米的话一斤半都饱不了。富贵三岁前咱家是不拿麦子换稻子的”。
大毛家这两天一顿的米饭还是这么换出来的。大毛在心里仔仔细细算了下,家里的2400斤麦子,交了一半还剩1200斤,可以磨600斤面粉。一顿一斤,一天就得三斤,只能吃上200天。这米按一斤半一顿算,300斤够吃个200顿,也就能吃上六十多天。怪不得收了这么多麦子,细面却不常见。
“爹这税也太重了吧!”。大毛忍不住叹气道。
“那些个朝廷当差的,军队里当兵的,还有那么些个皇亲国戚,他们的月奉粮食部都得咱们这些庄户来出。摊到各家各户就那么多了”。
大毛在心中感叹,苛捐杂税猛于虎,底层的生活着实不易。
第22章 磨面
过了十来天,村里的麦子都陆续收完了。就有成群的官役,拿着两百斤的大秤,上门来收税。大毛家放在柴房里的麦子,果然被收了个精光。大家虽然心疼,但是交完了税,也了了心中一件大事。
第二天一早,李杏儿就挑了两个半袋子的麦子,让大毛拿了一个细孔的筛子和一个宽口的笆斗,两人一起去村里的大石磨处磨面。到的时候,已经排了两家人。税没交的时候,粮食都不敢动,这会儿官役们刚走,大家都兴冲冲的磨面来了。
“王嫂,张嫂,你两来这么早啊!”,李杏儿和前面两位打招呼道。又让大毛叫人,大毛喊了声“王婶,张婶”。然后看了下二人,这王婶不知道是哪个王婶,特别瘦,满面风霜,都看不出实际年龄。这张婶大毛是认识的,就是那个,教杨二柱养蜈蚣的张老爷子家儿媳妇。长了张讨喜的圆脸,看起来比李杏儿大上几岁。
王婶忙着磨面,就随便答应了声。那位张婶回过头来和李杏儿聊天,“杏子,你家麦子剩了不少吧?“。
“还不和往年一样,能够吃就不错了”,李杏苦笑着答道。
“谁说不是呢,这麦子刚打出来的时候,看着多喜人啊。税一交,得,就剩个一半”。张婶子叹到。
这时王婶子接道,”你们家都还好,还够吃。我家这人多田少的,到了冬天都要勒紧裤腰带的“。又抱怨道”这一个个都是讨债的“。
张婶子抿抿嘴,有些没忍住的讥诮道“早些年王叔王婶可是开了不少荒地,也尽数留给了你们。后来这地怎么没的,我们外人不清楚,嫂子自己还能没个数吗?”。
这王婶子红了脸有些恼怒,瞪着张婶子到“怎么没的?你倒是说说这地怎么没的?”。
张婶子正要张嘴堵她一堵,李杏儿看形势不对,赶紧拉住张婶劝道,“两位嫂子都消消气。王嫂子你家面要淌出来了,赶紧快收了”。又扯了扯张婶子,示意别说了。王婶子本着脸收了面,挑着,头也不回的走了。
“你没事招惹她干嘛?”李杏儿看王婶走远了,朝着旁边说到。
“你听听她说的还是人话,这讨债的只有长辈说晚辈的,哪有她一个晚辈如此说长辈的。什么叫人多?家里就两个孩子,多了那老两口就人多了?”,张婶子犹自气愤到。
“哎,她这几年也确实不易,一家六口人不到八亩地。家里也没个牛没个车的,干起活来跟个男人似的,又是挑又是担的。你看她这几年老成什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