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是说, 就是想娶你为妻的喜欢, 这样你可懂?”
——她不开窍的, 以后他会让她慢慢懂。
薛令微错愕, 怀疑自己听错了。
——赵珒居然说想娶她为妻?
“你是余毒未清,糊涂了?”薛令微只得问了这么一句,太监怎么能娶妻?
“我记得以前你说过,如果可以,你想让我做你的郡马,一辈子陪在你身边。”
赵珒竟将这话记得这么清楚, 她明明只随口说过这么一句。
薛令微不知该说什么好,囹圄了半天,道:“这话我是随口说说的,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你对我说过的每句话我都记得很清楚。”赵珒的神情忽然认真起来,“并且,我都当真了。”
“你这……”薛令微有种被什么卡住了喉咙的感觉,不知如何回答。
赵珒见她踌躇的模样,微微眯眸:“你不愿意?”
“……”
赵珒:“或者,你是嫌我是个阉人?”
薛令微:“……”
他竟这么直白的说出来,让她更加猝不及防。
——这可不是她说的啊。
“这个,我……”薛令微根本没想要嫁给赵珒,做什么宦妻,她心里一直想的就是离开这里,赵珒实在是太复杂,他所处的位置亦更为复杂,她不喜欢这样。
赵珒没再说什么,披风下伸出的手忽然多了一块腰牌,递到薛令微跟前。
薛令微定睛一瞧,那不是赵珒的腰牌?
“是不是一直都想要这个?”赵珒示意她,“真那么想要的话就直接跟我说,不必绞尽脑汁的去想怎么得到,我可以给你。”
赵珒突然慷慨,薛令微也不敢真的要,她将那腰牌又挪到赵珒面前:“我没想要,这是提督的腰牌,我拿来又能干什么?”
“你不必怀疑我是不是在试探你。”赵珒拿起那块腰牌,道:“手伸出来。”
薛令微犹犹豫豫的将手伸了过去。赵珒摊开她的手,将那腰牌放到她手心:“是真的给你。”
薛令微愣愣的接下腰牌。赵珒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东厂提督的腰牌,他居然就这么随便给她了?
赵珒继续说道:“这块腰牌能号令东厂,十二监,也能调动锦衣卫,可以这么跟你说,这块腰牌,代表我的权利。”
薛令微一听,这她哪里还能要?连忙将腰牌还回去:“罢了罢了,我不敢要。”
赵珒却握住她捏着腰牌的手,仔细说道:“若是你想除掉我,有了这块腰牌,稍微花一点心思,也能让我身陷囹圄。”
薛令微瞠目结舌,赵珒的路子她实在摸不清,竟又教她如何除掉他。
“我脑子笨,而且我也不想除掉你。”她可没想过自己能除掉他这回事,况且她也不敢想。
赵珒温柔的看着她:“拿着吧。若你的心向着我,这条命给你也无妨。”
——不敢不敢,他敢给,她也不敢要。
薛令微不敢问的是,如果她的心不向着他,他又当如何?
想了想,她还是不问了,问了多事。
赵珒最后果真是将那腰牌留在她这里,慷慨的走了。
薛令微可要不起这东西,她以前是肖想过,可若真是拿着东厂督公的腰牌出入城门,这不就是明摆着她到哪里都摆脱不了赵珒的监视吗?
她也不信赵珒手下的人只认腰牌不认人。
就算赵珒真的想给,她也不能要。况且她已经有了更好的法子和后路,本就不需要这个。
赵珒那态度分明就是给定她这块腰牌了,若是再亲自还给赵珒,赵珒估计还是会硬塞给她。午后,薛令微便找到钱仲,让钱仲把那腰牌还给赵珒。
当钱仲看到督公的腰牌竟然在薛令微手里的时候,当即吃了一惊,不过薛令微没说是赵珒给她的,而是说赵珒落下的,钱仲就没说别的,将那腰牌还回去了。
那腰牌就像是烫手的山芋一样,还回去之后,薛令微竟松了口气。
太轻易得来的东西,让人安不了心。
回东苑后,她想起来要去看看青妍。出乎意料,她去青妍房中的时候,青妍竟然已经醒了。
短短两日,青妍便急速消瘦下去,这应是中毒的缘故,她双眼无神,极为憔悴,那个灵动的姑娘仿佛只存在很久之前,可实际上,发生这些事根本没有过三日。
薛令微与青妍相视,一瞬间不知该说什么。
青妍是自己挣扎着坐起来的,只是两日水米未进,她不大有什么力气。刚看到薛令微的时候,她的目光是下意识回避的。
气氛一时寂静,最后还是薛令微先开口说道:“我去吩咐厨房给你做点粥来。”
“不必了。”青妍在她要走之前叫住她。
薛令微背对着她,没继续走,也没回头,大概是就算回头,也不知道跟青妍说什么吧。
她本来有事情想质问她,可看到青妍这副模样,她也问不出来了。
须臾,青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若是要恨我,怨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两日虽然她在昏迷,可意识还是有的,只是动不了也醒不过来,她知道薛令微这两日都在照顾她。
青妍因为没有力气,说话听起来也是使不上力气的感觉。
“你两日没吃东西,还是先吃点粥……”
“不用了,将死之人,多活一刻少活一刻又有什么打紧?”青妍微微喘了口气,早已失了光彩的眼里如陈年死水,之前薛令微不会想到青妍会有今日这般模样。
青妍往门外看了一眼,接着道:“我知道你有话想问我,正好,我也有话想跟你说。”她顿了顿,再次唤她:“姐姐。”
薛令微身子一顿,回过头,看到青妍撑在床边看着她,不知为何,薛令微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停顿片刻,她还是过去了。
青妍撑着身子坐起来,奈何体力不支虚晃了一下,薛令微见状赶忙扶住她,青妍下意识扶住她的手,垂着眼,道了声谢谢。
青妍靠稳在床头,不知考虑到什么,又道:“还要麻烦你,去关一下门。有些事情,还是防着隔墙有耳的好。”
薛令微照青妍的意思去把门关上返回。青妍看了床边的凳子一眼:“坐吧。”
薛令微不知道青妍要跟她说什么,不过她还是坐下了。青妍以往隐藏的太深,她从未怀疑过她,也没有想到青妍竟是郑贵妃的人。
“那只镯子,是郑贵妃叫我给你的。”青妍因为气虚,说话也缓慢而轻,“只是我没想到,那镯子会害人。”
“郑贵妃叫你给我,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
“郑贵妃叫我做的事情,我没有过问的权利,我也只能按照吩咐做事,不然,我就会死。”青妍嘴唇发白,眼周也是上了一层乌青的颜色,她笑的苍白凄凉:“就像是现在这样。”
“所以,你就只能来害我?”
“我不想害你,真的不想。可你怎能体会我这样出生就卑微的人的感受呢?诸多无奈你又如何能懂?像你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当你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的时候,你怎能体会我的不幸?……你知不知道,我其实挺嫉妒你的,我本以为我们是一样漂泊无依的人,一样不被眷顾的人,可最后才知道,你跟我不一样,不幸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薛令微听明白了她的话,她看着青妍红着的眼里的不甘,须臾,说道:“你知道了我的身份?”
“红菱姐姐……不,应该是安阳郡主。”青妍越说神色越悲凉,“纵然你被废为庶人,可还是有一个东厂督公护着你,你可知我知道你身份那一刻的感受?你骗了我,一直都在骗我,我以为我们是一样的,倘若你早告诉我,我就不会这么不甘了。”
“你不甘的不是我有没有告诉你我是谁,而是不甘我们的出生。”
被说中事实,青妍也没有回避,直言道:“确实是,这世上凭什么有的人一出生就是锦衣玉食,有的人一出生就要低人一等?我这样什么权利也没有的人,只能任人欺凌,以前是玉如那个贱人,好在她死了,看到她死我真是痛快啊,是我用激将法撺掇她去给赵珒下毒的,也是我事先就将消息故意透露给了钱仲,不然你以为,玉如怎么会被发现的这么快?那毒,还是我给她的呢……”
青妍面色狰狞而扭曲,薛令微不敢相信这会是她认识的那个单纯爱哭的妹妹。
“你,你何以要如此狠毒?”
“狠毒?”听到这两个字,青妍声音蓦的尖锐,像是被戳到什么痛处一样,“你可知我被我父亲送给赵珒为宦妾,玉如怕我会妨碍她,怕我会跟她争赵珒的宠,都对我做了什么?她竟让外面那些登徒子,化作提督府的奴仆,就在这东苑羞辱了我!几个人一起羞辱我,谁又帮得了我什么了?我什么也没有,我只是一颗我父亲讨好东厂督公的棋子,还是一枚没有任何用处的棋子!我恨透了你们,恨透你们这些有权有势的人!你们根本不拿我们当人!只会为了自己的利益!”
薛令微愕然的听着青妍所述之言,她这才明白,为什么青妍会如此的恨玉如!
她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纵然只是寥寥几句,但她眼前,却莫名的浮现了青妍受辱时的情形。
那该是有多绝望?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些?”
青妍冷笑:“告诉你?我庆幸自己没有告诉你,你不懂我这样的人的苦,知道了又能如何?让你嘲笑我么?”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薛令微万万没想到青妍心底竟如此的厌恨她,仅仅是因为她早已作古的出身,“我即便是出生高贵又如何?我是真心拿你当我的妹妹,青妍,你又怎知我这样的人过得就好?身陷权利的漩涡,谁都不是真的好过!”
“现在说这些也已经晚了。”青妍冷笑,“我母亲死后,郑贵妃就悄悄的找到了我,她要我成为看着督公的眼睛,逼我服下那金云丹,掌控我的命,我真的很恨,世道对我真的不公平,我只想好好的活下去而已,为什么这点微末的请求都成了奢望?我们这种人的命何时入过你们这些人的眼啊——”
薛令微心里难受极了,她对青妍又气,却又可怜,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
青妍害她是事实,为了私欲而害她,可倘若青妍没有被人推到这一步,她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入了这提督府的女子,没有一个是有好下场的,以前的那些女人是,玉如是,我也是。”青妍顿了顿,看着薛令微:“你也是。”
“所以,前两日你说要去买胭脂,也是故意引我出去的?”
“是。”青妍回答的爽快,接着她又说道:“但我不知道郑贵妃她想杀你,我按照她的吩咐做事,从没料到她会想杀你,关于你的身份,我也是因为镯子才知道的。没想到,郑贵妃既想除掉你,也想除掉我,不是因为我会威胁到她,而是因为,我无足轻重。”说罢,青妍失声笑了起来,似是在嘲笑自己的愚蠢。
薛令微僵硬的听着她说完,一言不发。
“我相信你是把我当妹妹的,所以,我也想告诉你一件事。”青妍笑的有些诡异,“你真当督公他是真的喜欢你吗?若非是你郡主这层身份,你也会像我一样被丢在角落里不闻不问,然后,任人欺负。督公他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送你镯子之前他就知道了,可他就是装作不知道一样,瞒着你,即便是知道那镯子是我给你的,他也没有惩罚我,在他心里,郑贵妃远远比你重要的多了,你不要将这些事情看的太简单了,你难道还妄想一个阉人对你会有真心吗?在赵珒眼里,只有权利……”
“你别说了!”薛令微根本不想听这个,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就是不想听。
“你可别告诉我你会喜欢上一个阉人,你看看朝廷内外,有几个阉臣是好的?”
“你不要自以为是!我根本没有!”薛令微冷着脸,异常平静的说了这么一句,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青妍听的。
青妍却不屑一笑,继续说道:“有还是没有又有什么打紧了的呢?你是长公主的女儿,作用可是不容忽视的呢,一不小心,或许就成了第二个长公主了。郑贵妃和赵珒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就不要妄想赵珒会真的站在你这边了,他们这些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一切的人,是不可能轻易就放弃的,你千万不要妄想啊……”
虽然薛令微隐隐看出青妍有挑拨的意味,可她心里还是不舒服极了。
“你知道为什么赵珒会跟郑贵妃的关系那样紧密吗?那是因为当年皇太子没有被你的母亲长公主陷害之前,他们是被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可是要成为夫妻的,那关系,可比你重要的多了……”
“什么?”薛令微听到青妍说出赵珒和郑贵妃这层关系,心中五味杂陈,更加不是滋味。
“其实你出生高贵又如何?一样都是可怜人罢了,我命不久矣,毕竟你我曾经姐妹一场,这些事情我还是要告诉你的。”青妍说到这里突然猛的咳嗽,这一咳竟咳出了血,再说话时,她的气息比方才还要弱上几分了:“郑贵妃恨你,就是因为害她家破人亡的是你的母亲,所以她才肆无忌惮的想要杀你,而赵珒也不可能因为你去跟郑贵妃撕破脸皮,你又算什么?你是害他们家破人亡的凶手的女儿……”
因为说了太久的话,青妍咳的越发频繁,力气几乎快全被抽走了一样,最后她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你别说了。”薛令微冷冷的看着她:“我不想听,你还是省点力气,别说了。”
“是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青妍根本不听她的,而是挺着一口气继续说道:“可这就是事实,你也是一枚棋子的事实。郡主,我,我会在地下等你,那时候,没有人逼我,没有这些身不由己的事情,我、咳咳、我再任由你处置,我们再、再做好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