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珒的视线一直紧紧的跟着郑贵妃,寻找机会伺机对郑贵妃出手。
只是他刚要出手,便察觉耳畔有一道厉风穿雨而过,接着只听郑贵妃痛苦的闷哼一声,握着刀的手腕顿时就没有了力。
薛令微垂眼,看到她的手背钉了一只竹镖。
她趁郑贵妃松手之际,手肘往郑贵妃腹部狠狠打去。郑贵妃吃痛就松开了她。
她立马逃开,下意识就往赵珒这边奔来。
郑贵妃看到薛令微想逃走,便忍着痛,用那只血淋淋的手朝薛令微背后杀去。
薛令微刚往赵珒那边没跑两步,就看到赵珒已经丢开伞朝她大步跑来,又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扯到他的怀里,赵珒扯她的那一下力道太大,她的脸在他的胸膛上撞得生疼。
薛令微被赵珒抱在怀里错了一个身,大约是因为劲过大,二人最后齐齐摔在地上。
薛令微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她借着雨中的火光,下意识往郑贵妃那边看,却只看到白发的拾光挡在郑贵妃身前,背对他们,做后背露出一截染血泛着寒芒的刀尖。
薛令微不由得瞠目。
郑贵妃握着刀柄,不敢置信的看着拾光握着刀身的手掌和刀刺入的地方流出的鲜血,落在地上,随着雨水漾开。
她大概没有想到,他会握住她的刀尖,往自己的身体里刺去。
拾光猛地吐了一口鲜血,映的他的脸更加的苍白。
片刻,他用尽全力,对她说了一句:“……是我、欠你的——”
他的身子一个虚晃,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身子往后仰。
那入了他身体的半截刀染血带出。
她看着他倒在雨水里,身后溢出大片的血渍。
薛令微坐在地上,怔怔的看着这一切。
她忽然听到身边的赵珒大喊了一声:“哥——!”然后便往拾光身边冲去。
郑贵妃手里的刀落在地上,睁大了眼,一瞬不瞬的望着自己的手。
怎么会这样?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她居然亲手杀了他?
其实,就算是到达现在这个地步,她也没有想过伤害他
她只是生气,就算他说自己从不爱自己,可是,她爱他。
可是如今,她都做了些什么呢?
郑贵妃仿佛失了魂一样,如行尸走肉一般,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木然的转过身往公主府门口走去。
“拦住她!”赵珒下令。
拾光抬起满是血的手,口中鲜血不断喷涌而出,虚弱的说了一句:“就……饶她一命吧……”
薛令微从地上爬起来,拖着微微发麻的腿,一步步靠近拾光和赵珒。
她骇然的望着拾光浑身的血,和他白了大半的头发,他的脸除了苍白和憔悴,仍旧是记忆中的那张脸。
拾光被赵珒扶着坐起,大声吩咐手下的人去把郎中找来。
拾光靠在赵珒身上,他的身体原本就已经虚弱不堪了,而此时不断从身体里流走的血也开始慢慢带走他的生气。
他还是对薛令微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容,叹了一口气:
“这回,我是真的要死了。”
薛令微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寒露的秋,她第一次见到的赵珒。
他现在的眼神,还是一如当年那般温和。
“你爱的那个赵珒,并不是我。”拾光的声音越来越弱,“你放在心里的人到底是谁,其实你很清楚……你是个好姑娘,是我们不该、不该把你牵涉进这一切来……”
薛令微如鲠在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姌姌,对不起。”
——那年深秋的初见,是他的欺骗,也成为他对她的唯一亏欠。
薛令微只觉得胸口像是被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
眼泪开始滚落。
泪是冰冷的。
后来,拾光再没了气息。
郑贵妃木然的才刚走到大门口,就听到赵珒的那一声呼喊。
她连大门都没有迈出去,整个人只是怔怔的站在那里。
她僵硬的转过身去,看到躺在血色里,那个永远不会再跟她说一句话的人。
眼泪模糊她的视线,她想起阳春三月的苏州,十几岁的少年,拉着她的手,唤她的一声声“阿姊”。
她又想起他们站在街道旁,看新郎骑在马上,将自己的新娘迎娶回家。
他看她眼中的羡慕,对她道,将来他也会这样迎娶她回家。
她一直记着,满心期盼他迎娶她的那一天到来。
可那时他们怎会想到,他们永远没有那一天了——
郑贵妃忽然大笑,又大哭。
薛令微抹去遮了视线的泪和雨水,听到郑贵妃的笑声和哭声,踉踉跄跄的朝郑贵妃走去。
她抓着郑贵妃,狠狠摇晃她:“我的儿子在哪里!在哪里!”
郑贵妃却像是没有听到她说话一样,口中一直念念叨叨的。
“你说!快说我儿子被你藏在了哪里?!”薛令微声嘶力竭,狠狠将她推在地上。
郑贵妃的额头磕在了大门槛上,血顺着额流下来,她却浑然不觉,趴在地上,不知在寻找什么。
薛令微干脆不再理会郑贵妃,折身回去。
赵珒看到薛令微发疯一样在长公主府里漫无目的寻找孩子,她的发髻早就已经散乱,整个人狼狈不堪,红着一双眼,脸色也极为苍白,手也不知是被什么划破了几条口子。
他拦住她:“姌姌,你冷静些。”
她这样找,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你走开!”薛令微狠狠推开他,自己却一个不支跌坐在地。
她无力又无助的放声大哭。
赵珒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柔声安慰:“咱们的孩子一定会没事的,你这样下去会伤了自己,孩子一定能平安的找出来,只是你不要这样对自己,好不好?你这样伤自己,我该怎么办呢……”
薛令微没有再推开赵珒,只是抱着他,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赵珒,怎么办?孩子要真有事,我可怎么办?……”
“别怕,别怕,孩子不会有事的,我在,我会把孩子找回来,平平安安的找回来。”
薛令微靠在他的肩头,却忽然摸到一手黏腻。收手一看,竟是一手的血。
她这才抬眼朝赵珒看过去,发现赵珒的脸色竟是格外的苍白。
“赵珒,你……”
她发现,赵珒的后背,竟有一道五寸长的伤口。
他的伤口,是怎么来的?
赵珒没说什么,只是将她抱在怀里:“别怕,也别担心,都会没事的。”
与此同时,钱仲顶着雨回来了。
“督公!殿下!小世子平安找到了!”
赵珒大喜:“在哪里找到的?”
“这还是多亏了薛姑娘……”
薛令微还没听到接下来的话,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
等薛令微再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的晌午了。
昨夜她昏过去之后,赵珒就将她带回了督公府,她一直昏睡到现在。
醒来之后,回想起昨天的一切,薛令微仍觉得是场梦。
后来她从赵珒口中得知后来的一切。在池台知道薛令微的儿子丢失的那一刻起,薛淑河也没有闲下来,她之前为了躲避锦衣卫的追捕,在京城结识了很多人,她乔装乞丐的时候,甚至都跟乞丐拜过把子兄弟。
所以当发现几个可疑的男人带着一个孩子在市井间经过,薛淑河自然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她没有来得及通知其他人,生怕跟丢那几人,便先尾随那几人来到了已成荒宅的长公主府,在那几人要将关着孩子的笼子埋到长公主府后园之前,将孩子救下了。
只是那几人身手不凡,薛淑河带着孩子,自不比平时敏捷。虽然成功救下孩子,但她身上也因此受了不少的刀伤,脸上也都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那几人紧追不舍,她负着伤若是再遇到那几个人,事情会更加麻烦。所以薛淑河只能带着孩子先躲进乞丐窝里,再让那些乞丐伺机查看哪里有锦衣卫或者是东厂的人,结果这一躲,就一直躲到天黑,才正好等来了钱仲。
而郑贵妃已经疯了,等手下的人找到她时,她已经投河自尽了。
下了两日的秋雨终于停了。今日出了太阳,晒在人身上暖烘烘的。薛令微出去想找孩子时,正好看到赵珒抱着孩子坐在石桌旁逗弄,望着孩子的目光都是疼惜和慈爱,看着很是开心。
阳光下时不时响起孩童与男人的笑声,薛令微望着这一幕,不由得一愣。
赵珒回头,看到薛令微已经起来了,立马抱着儿子朝她走来。
“你好些了吗?”
薛令微点点头,沉默了会儿,说道:“把孩子给我吧。”
赵珒顿了顿,将孩子还给她。
看到孩子平平安安,没有什么大碍,薛令微这才彻底放了心。
二人就这么沉默了好一阵。
“已经晌午了,不如,一起用个午膳?”
或许是怕她不答应,又或许是怕她嫌弃自己,所以赵珒问出这话的时候,显得有些踌躇。
不过,薛令微只是沉默了片刻,最后点了点头。
看到薛令微答应,赵珒有些开心,竟亲自下厨,做的全是她喜欢吃的。
已经快一年,他们没有这样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用饭了。
席间,二人也并没有说什么话,但气氛却比之前和平了不少。
赵珒总是给她夹菜,然后一声也不吭。
也不知这么沉默了多久,薛令微突然出声:“你的伤…… 怎样了?”
她醒来的时候遇到钱仲,钱仲“无意”跟她说,赵珒身上伤的事情。
是他昨天在郑贵妃刀下救下她——
赵珒愣了下,显然没有想到她会问他伤势的事情,他只淡淡说了一句:“没什么大碍。”
过了一会儿,薛令微还是对他说了句:“昨天劳烦你救了我。”
她没有想到郑贵妃的刀竟然差点就要落到她身上过。
赵珒眉头微微一蹙,立马就能猜到,除了钱仲,没人会告诉她这个。
他不动声色道:“那是我应该的。”
接下来,二人平静的吃完这顿饭。便抱着孩子一起去池台家中,看望薛淑河。
薛淑河靠在床上,池台根本不让她乱动,甚至连吃饭都要亲自喂她。
薛淑河见薛令微和赵珒在,便不大自在,横了池台一眼,说着就要伸手接碗自己吃:“我自己可以来。”
池台态度强硬:“你身上都是伤,不知道么?好好给我坐着。”
薛淑河不好意思的瞥了薛令微和赵珒二人,低声说道:“有旁人在,你怎么一点都不害臊呢?”
池台压根不介意,自顾自喂薛淑河吃饭。
薛淑河也没有反驳,既然池台想喂,便让他喂吧。
薛淑河跟池台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了。
薛淑河单独跟薛令微闲话的时候,一脸嫌弃:“他比我大了可足足十一岁,我时常说他老牛吃嫩草,可不就是老牛吃嫩草?”
虽然说得嫌弃,可薛淑河的眼底流露的都是欢喜。
“池大人平时寡言少语,但为人很是可靠,阿姐嫁他为妻,其实是个很好的归宿。阿姐也不必担心池大人会有沾花惹草这种事。”
薛淑河哼哼:“我倒是让他出去沾花惹草,他也不敢。更何况,就他这样的男人,除了我,谁还能瞧的上啊……”
薛令微忍不住笑了笑,又道:“这回我的孩子能平安无恙,全是多亏了阿姐,姌娘此生,无以为报。”
“咱们可是姐妹,说这样见外弄什么?”薛淑河故意横她一眼,“对了,你跟那姓赵的……要怎么样?”
薛令微顿时沉默。
倒不是说她不想说,而是不知道怎么办。
薛淑河见她沉默,摆摆手:“罢了罢了。总之啊,你记得一件事,任何事情,也别想的太极端了,其实那姓赵的虽然讨厌了点,但他对你还是很好的,也愿意拿命护你……你跟他的事情我也不便多说,总之你看事情也别看的太绝对,你看看阿姐我,要是一直钻牛角尖,要报仇,现在早就落到冯清月那个下场了,你是阿姐的妹妹,阿姐定是希望你能好,能开心。”
须臾,薛令微温和的笑了笑:“谢谢阿姐。”
离开池台家,在薛令微要回公主府的时候,赵珒终于叫住了她。
“姌姌。”
薛令微停下脚步,回头。
赵珒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薛令微主动开口问道。
赵珒看着她沉默了片刻,说道:“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得到。”
说罢,他对她温柔的笑了笑,转身离去。
他不会问她是不是愿意原谅她,那些再好听的话,不过都是些虚无缥缈毫无用处的东西罢了。
——哥哥说的是对的。
所以,她想要的,他会帮她全部得到。
薛令微怔怔的望着赵珒渐行渐远的背影,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明珠提醒了她一声:“公主,怎么了?”
薛令微看了眼远处明媚的风光,对明珠淡淡扬了一个笑:“没什么,回府吧。”
第94章 大结局
转眼已经两年过去。
这两年, 在内阁首辅薄寻喻和摄政公主薛令微的共同辅佐下, 国泰民安。
之前,不少朝臣担忧国君年少, 光凭内阁首辅与安阳公主,很难压制身为司礼监掌印的东厂督公。
若是大权真被一个宦官完全篡夺,那国将不国。
可让人意外的是, 这两年,大权在握的赵珒这两年对内阁首辅和安阳公主的大多决定很是遵从, 对小皇帝也很是忠诚, 根本看不出一点不臣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