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着周文菲去到自己公寓。
公寓虽然只有一百二十平,但家具内设比瑞景公馆还要豪奢,周文菲看了一圈,有种老电影里的纸醉金迷。可是袁心悦毕业才两年,家境也没听说有多好,怎挣这么多钱了。
“没你家喻总住的瑞景公馆好。”
“也很好啊。”周文菲点头:“心悦姐,这是你买的房子?”
“买?”袁心悦嗤笑一声,“这套房市价五百万,首付三成,你看我在兰蒂斯两年,能挣到一百五十万么?还有,贷款三十年,每月还贷两万块,我还得起吗?”
她从酒柜里抽出一瓶雪利的威士忌,想一想,再抽一支波尔多的干红,开瓶后拎着酒和酒杯坐到沙发上:“心情不好的日子,最适合喝酒了。”
威士忌是她的,干红当然是周文菲的。
倒完酒,她仰头看着吊灯天花:“我男朋友的。”
这个周五她还是忍不住给了王局家的那位一点点小刺激。老太太发了飙,扬言要在网络上曝光丈夫和小三的信息,为安抚情绪,王局带着她去旅游了,半个月内不会回来。
阳少君也知道,所以才会把周文菲安排过来。
“那也很好啊。”周文菲还能怎么说。
袁心悦冲她一笑:“没你家喻总好,房子直接落到你名下。”说完递了酒过来,周文菲只得尴尬地接过来。
第44章
“说说怎么回事?”袁心悦问道, “你那姐姐,一点姐妹情都不顾?”
周文菲低下头,看着杯中酒红色的液体。是的, 所有人都知道了,没人会不知道。
“撕破脸皮就撕破了吧, 反正喻总现在喜欢的是你, 你也没什么好怕的。”袁心悦举起杯子, 在灯光下倾斜摇晃, “说真的,敢什么都不要,就冲着出轨和老公离婚的, 我一个都没见过。是真爱吗?真爱没了就离啊。明明早就没有爱情,还非说是我们破坏,那不强词夺理?”
周文菲反应过来,袁心悦的男朋友也有家室, 她心情糟透了,想这样的场合叫“小三心得分享会”吗?于是把酒杯放在茶几上:“心悦姐,一大早喝酒不太好吧。”
“我没事干的时候,不是想买东西就是想喝酒。你不喝?不喝算了。”袁心悦接着给自己倒酒, “所以才要去上班,上班就不会整天想这些破事。”
周文菲起身四处晃,看见隔断柜最上面那层立了一张照片, 踮脚取下来,手上沾一层细细的灰。照片中间袁心悦靠在一个中年男子的肩上, 一脸甜蜜的模样。她不意外。意外的是,那个穿白衬衫、官模官样的男人,竟然是开学第一天在宿舍里“宝贝儿”来“宝贝儿”去的丽娜爸爸。
好像父爱都被玷污了。
周文菲想起昨天王丽娜没回校参加孟孟的生日会。而周五那个傍晚,她仓促离校,攀着扶梯下床时焦急地说了句“我家有点事”。
她为那张可爱纯真的脸感到忧伤。
这个世界果然是一堆破事组成的。
袁心悦在身后哼哼笑两声:“没你家喻总帅气。”
周文菲轻轻把相片放回去:“真心……对你好就行。”她没有任何资格,对袁心悦的行为抱以偏见。
“菲菲,‘对你好’这三个字是毒/药,别信,知道吗?”见周文菲回头望她,袁心悦说:“一个男人如果只‘对你好’,就代表他什么也没付出过。”
“那付出感情……”
“感情不值钱,有感情就能饮水饱?喝水就能饱那是神仙,”袁心悦脸色哀伤还有些不忿,“我跟他,就是为了来钱快。”
“你在兰蒂斯,工资挺高的了。”琴姐偷偷和周文菲说过,说春节前发工资,加上奖金和过年津贴,袁心悦拿了快八万。
“没有他,谁认得一个卖红酒的小姑娘。我过去比现在辛苦一倍都不止,嘴皮起泡了,脚底板都走硬了,到处应酬、推销,一个月不过五千块,像样点的房子都租不起。”一大早就喝烈度酒,确实容易醉,可袁心悦只想把曾经的心酸劳累都泡在酒里,就像葡萄渐渐化在果浆里。
“连君姐那样强悍的女人,都吃过恃强凌弱的亏,她得靠着喻总缠着喻总。你说一个漂亮有野心的穷女孩出入社会,要如何才能体面地避开那些臭男人的坑?我也念了十几年的书出来的,可没老师教过我这个啊。”
袁心悦摊开手:“我看得很清楚了,这个世界光明正大的那部分,是给姚婧那样的女人的。她们一出生,父母就铺一条康庄大道,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嫁一个好男人。她们走在那条路上,觉得一切都是她们努力奋斗过的,应得的。应得的?她们眼里根本就没我们这些穷女孩,我们穷还要改命是万万不应该的,我们要规规矩矩地忍受她们男人的调戏、拒绝骚扰,要做个安分守己,不要和她们抢男人的好女孩。万一她们来抢我们的男人呢,那就真是我们不够好,她们还是真爱,她们永远是真爱。”
袁心悦说着说着哭了,趴在茶几上哭。周文菲递纸巾,她脑海里想不出一句安慰劝告的话语,还听见袁心悦抽噎着说:“她们傲慢,我就要她们跌得粉粹。”
好吧,人各有志。周文菲不擅长和别人辩驳,只能静静听着。
离开喻文卿,那些现实像密不透风的墙,一点点地回到她身边,裹着她压着她。她知道喻文卿为什么要把她交给阳少君,阳少君为什么又要袁心悦带她走,他们害怕她被找到。
她自己也害怕,害怕那个闹哄哄的世界,所以发了条微信给喻文卿:“我在心悦姐家,我想关掉手机。”然后真的关机。
她好累,也没仔细听袁心悦接下来的牢骚,就这样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阳少君在玮雅一忙就是一个上午。中午要走时,公司正门处出现一个穿黑色夹克衫的男子。她暗骂怎么来得这么快,掉头就往办公室里走。无奈橙色的西装太打眼,那个男子追上来:“阳总留步,我是李广群啊。”
都报家门了,阳少君只得笑嘻嘻地转脸过来:“李秘,真不好意思。我办公室落东西了,就想着回去取,没留意到是你。”
“没事,阳总贵人事多,理解。”两人握手寒暄,李广群说,“喻校长今天中午想和你一起吃顿饭。”
“怎么能让校长请我呢,应该我请校长才对。”阳少君手一摆,做个“请”的姿势,两人沿着走廊走出公司门,一路寒暄到楼下咖啡厅。
一眼望去,穿麻灰色西装的喻校长坐在一张圆桌边翻看杂志,和多年前阳少君第一次看到他的感觉一样,一个儒雅温和的老派教授。
很多学生都喜欢这样的气度,喜欢在这样的老师面前夸夸而谈,因为知道对方会鼓励会赞同。新闻学院的学生,尤其喜欢做这当中的一份子。
要到成为喻文卿的女友,和这位校长真正打交道,阳少君才明白男友的强势从何而来。家传的。不过一个是年轻而放肆,什么都想管,一个是年长而收敛,很多事不太出手了。
所以一出手,喻文卿才会那么紧张吧。
“校长好。”阳少君走过去,落落大方坐在对面。
喻校长微微一笑:“点个餐吧,我们边吃边聊。”
“校长,您突然来找我,让我有点心慌,还是告诉我什么事吧,不然饭没办法吃好啊。”多年来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阳少君早已练就“无论什么话,都能用亮出一口大白牙的明亮笑容来搭配”的能力。
“妙妙一直在你酒庄兼职?”
“对啊。”
“今天呢?”
“不知道啊,我一早在玮雅这边忙,没过去兰蒂斯那边。校长,你找她吗?”见喻校长点头,阳少君拿出手机,“我打电话问一下。”
接电话的是琴姐,阳少君装模作样问一通,挂下电话说:“今天呢,本来是来上班的日子,但她说学校有事,请假了。”
喻校长也不拆穿她的戏:“她的辅导老师也说她早上发了个短信,说要请一个星期的假,然后就联系不到人了。”
“哟,”阳少君愣了愣,“这是找不到了?能去哪儿呢?”
“她和文卿的事,你知道吗?”
“跟我有关系吗?”
“跟你有没有关系,看你怎么判断。”喻校长说得不急不缓,“你很聪明也很有担当,知道云声对文卿意味着什么,所以不会乱来,还会尽可能地帮助他,正好能弥补姚婧的缺陷,站在我们的立场,是完全可以容下你和文卿的事情,但是妙妙不一样。她和姚婧的姐妹关系,导致姚家不会容她。她爸曾经是我的司机,虽然死了,但把他刚成年的女儿哄过来做我儿子的情人,怎么也说不过去。所以这件事,我必须管。我想把她送出国,当然这对她是件好事。她这个年纪,学业比男人重要,你说是吗?”
阳少君完全不往心里去,只点头:“校长,您说得对。”
“对你,其实也有利。文卿的脾气我们都很清楚,他喜欢保护弱小。姚婧是不会出局的,她有婚姻有孩子还有两家父母在背后撑着,但是如果让文卿在你和周文菲之间做选择,你觉得他会怎么选?”
阳少君脸上带笑,心中骂喻校长太会算计人心。
她要是没在周文菲穿裙子赴约的那一刻醒过来,或者今早喻文卿没有再递过来一把刀,她真的愿意相信他的话——他在表达喻姚两家全体对她身份的承认,以及让我们携手干掉周文菲的美好意愿。
去你妈的,一个二奶的身份我真的稀罕?还是你们觉得我是个特别没骨气的人,为了讨喻文卿的欢心,才会帮他藏住周文菲?
“文卿怎么选是他自己的事,你们要不要送走周文菲,那是你们的事。”她轻飘飘地推回去。
“既然这样,那阳小姐能不能告诉我妙妙在哪里?”
“这个,你们应该问文卿。”
喻校长看了腕表一眼:“现在十二点半,签约仪式后有商务宴。文卿不可能带妙妙出席。她不在酒店、也不在学校、更没有回去找她妈妈。”
阳少君摊手:“她不在别的地方,不能说明她在我这儿。”
“时间很紧,文卿做不了太多安排,而你——是他所能选择范围内最信任的一个人。”
阳少君心想,怪不得喻文卿非要在会前来找她。仅凭分析就知道儿子在想什么,干什么,这对父子看似对对方的事情毫不在意,实际上时刻都在盯着对方。
“校长……”她还想抵挡,喻校长打断她:“你觉得文卿这样做对吗?”
阳少君想了一会:“感情的事我没法评价,有妇之夫就一定不能碰这种话我也说不出来,但是妙妙还是个小孩,你们那样……让她妈出手来揍人,不过份吗?如果你们觉得父母天经地义可以管子女的感情生活,应该先揍自己儿子。”她的交际广泛,不用去打听,就已经有留在S大教书的同学发信息来说:“你家文卿又背情债了,你知道不?”
都21世纪了,还在上演这种女人互掐的戏码。更可笑的是,这种事不是发生在闹市大街,而是在大学校园里,围观的是这个时代最有知识也最体面的那群人。让人心里无端地发冷。
“不愧是新闻学院出来的学生,有正义感。”喻校长心平气和,“我也不希望那样的事情发生,似乎是女人更愿意看到女人被打。其实我问的是现在文卿把妙妙藏起来的行为。”
“这行为有什么不对?他们不愿意被拆散。”
“是文卿不愿意?还是妙妙不愿意?姚婧回来说,他根本没有问妙妙的意见,就直接撕了文件。你觉得妙妙和我谈,我可能会拿她的学业前途做要挟,她只能乖乖接受出国的条件,但她在文卿那里,就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
阳少君听了一怔。
喻校长接着说:“无论是心理素质还是能力手段,文卿都是远超他的同龄人,面对一个相差14岁,对他还有感情依赖的小女孩,他的碾压性就会比我弱吗?如果一段感情中双方地位太过悬殊,即时的阻止,才是避免损伤最大的方式。”
阳少君陷入沉思,喻校长在等待她的动摇。
“校长,外面关于我和文卿的风言风语,你信吗?”
“信,也不信。”
“看你怎么看我这个人,校长。”阳少君笑笑,“实话和您说,文卿确实把妙妙交给了我。不管你刚才说的有多打动人,我都不能让他回来看不到人。”
如果换成她当新闻记者遇见的那些事,她百分百地赞同把年幼无知的女孩送出去留学,但是这个事件里,周文菲的前途不及喻文卿对她的失望重要。
有朋友当,总比失去好。
喻校长苦笑一声:“你对文卿这么忠诚,他喜欢上别人……?”
“这不是忠不忠诚的问题,”阳少君说道,“我很感激文卿对我的照顾,真的感激,我也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的心意,有时候我很想膈应姚婧,但我不是小三,不会替他照看小四,更不会替他决定他的感情是好是坏,哪怕那是一段婚外恋。我没有这个权利。”
阳少君想忍住,还是没忍住,两道泪从脸上滑落,似乎有点尴尬,她笑笑,伸手擦掉:“抱歉,校长。虽然我是女人,但我早已经过了把男人的感情当作全部生活的那个年纪。小时候我就很希望自己是个男孩,像他们那样勇敢讲义气。既然您都说了文卿最信任的人是我,我其实挺开心的,我只能回报他四个字——开心见诚。”
她起身离开。身后的喻校长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另找一个地方吃完午餐,收拾好心情,阳少君驱车来到袁心悦的公寓。按门铃后开门的是周文菲。她进屋子脱鞋:“心悦呢?”
“喝醉了,在沙发上睡着了。”
阳少君走过去一看,茶几上一只空酒瓶,又是威士忌。她拍袁心悦的胳膊:“才三月份,外面太阳很大,屋子里很冷,回床上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