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
王丽华听着她这么正儿八经的,抬起头来,一手拿着针,一手捏着鞋帮子。
蔡如意这是瞎操心,“贵儿去上大学了,家里就你一个人,以后贵儿也不用你操心了,大姐你是个有福气的人,这么多年了,你就没想着再往前走一步啊?”
王丽华一下子就放松了,“我当是什么事儿呢,原来是这个,我都这个年纪了,长得老皮咔擦的,也没这个念头了,不提不提了。”
一边笑着一边去穿针引线,手使劲一拉那么结实的绳子就断了,她手上就全是老茧子,冬天的时候有冻疮,春秋的时候开裂起皮,到了夏天的时候,永远是带着汗的。
这是一双标准的劳动人民的手,张顶顶有时候就拿着她的手在自己脸上摩擦,“王大妈,你这双手我很想给你画下来。”
“你会啊?”
“会。”
张顶顶还特意画了一幅画,画好了给王丽华收起来,“您好好保存着,以后是要进博物馆的。”
王丽华没放在心上,倒是怪逼真的,可是就这么一副画,还进博物馆呢,就放到抽屉里面去了。
蔡如意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看了看她手上的伙计,“这是给何老师做的鞋子?看看这些年,都是你给做的鞋子,就是来来的小棉袄,都是大姐你做的,手艺真好。”
王丽华没说话,只是笑了笑,她是个特别温吞,特别含蓄的女人,一般的话不说的,有些事情就自己一个人放在心里面,想着,忍着。
大家一个院子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蔡如意也明白一点,一个鳏夫,一个寡妇,在一起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大姐,您跟我说句实话,就是东屋那个,你愿意不愿意。”
“这不能够,不能够,何老师这,这-”
话还没说完,就被蔡如意打断了,“大姐,你甭管他愿意不愿意,你就问问你自己乐意不乐意,只要是乐意,咱们想办法不是。”
难道王丽华就没想法吗?
这么多年来,一开始就是何老师从桥底下拎着这娘儿俩到了这和平里的老院子里,又一点一点的给贵儿补课,王丽华三点一线的,到现在北京城都跑不明白,平日里买药出门什么的,都是何老师给捎带着的。
缺个针头线脑的,人家何老师出门就给带回来了,修鞋的补锅子的,都是人家。
这样的一个人,在你最难的时候帮你,你心里面的好感多的不得了,王丽华是正儿八经过日子的人,她有时候觉得心里难为的时候,也会想起来何老师的。
王丽华到底是没开口,觉得不般配,哪哪儿都不般配,“说这个做什么,我这辈子就是看着贵儿好,我这个年纪了,没什么好看的了。”
蔡如意就此打住不提,这事情就这样了。
俩人闲着说话,张顶顶在里面跟吃书一样,但是效率还蛮高的,把学习要当成一个任务,那么就会轻松很多啊。
张顶顶合计着,几天看半本书,都给背过了,词语熟悉一下,要是在俩小时之内完成,那就能出去逛一逛,今晚上有天桥的把式去广场上表演,好看的厉害。
还有变戏法的,京韵大鼓的,最有意思的就是那数来宝的,讲究点的用的是八角鼓。
一个比一个有意思,今晚上堂会一样的热闹,一出接着一出的,给大家文化汇演呢,张顶顶瞧着,比一些单位浪漫特意搞得舞会好多了。
老祖宗的东西怪热闹的,非得不敢不敢的去赶时髦,弄舞会,男男女女来点暧昧的接触,走着没劲的步子,忒没意思。
在她看来,舞会就是出风头的,就是要让大家羡慕嫉妒恨的,她一直是这样的存在,就喜欢看你们羡慕嫉妒我,带着浑身的珠光宝气,大杀四方。
这就是张顶顶对于舞会的概念,我最漂亮,我的钻石最闪亮,我吸引的目光最多,我最有魅力,不然谁跟你拉着手不尴不尬的在那里喝着冷酒,来来回回那么几步啊。
“妈,你给我检查,我看了半本书了。”
“你都记住了,不能够啊,这什么脑子。”
张顶顶就把书给她,“真的,我就是之前忘记了,一看就能想得起来的。”
刚接过书来要打开,蔡如意一下子扣起来了,“你忘性这么大啊,不行,我明儿早上检查,别不是今下午记住了,一晚上就又忘了。”
张顶顶跟吃了苦瓜一样,“不能够,真的我都记住了,几年不会忘了。您不是去给我大姨寄东西,赶紧的,天都黑了。”
“去,你跟我一起,张顶顶,我跟你说好了,你要是好好上学,考个大学上,妈真给你打板儿供起来,说真的,你可听妈一句劝。”
张顶顶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最后闷不吭声的来一句,“那我今晚上能出去看堂会吗?”
“嘿,就知道玩,听见了吗?”
“听见了,您擎好。”
人一下子就没了,刺溜跑出去了,一百跑一边喊,“让成成一会放学了去接我,不然我害怕。”
后面跟着个来来,来来察言观色能力可见一般,跟的正是时候,在后面喊呢,“慢点,慢点,等等我,我还没吃饭。”
“不吃了,赶紧的,我们去贵哥学校,他食堂里面便宜呢。”
来来就不说话了,擦擦汗,吭哧吭哧的跟着去吃贵哥的。
蔡如意自己就笑,自言自语的,“这日子,见天的热闹,穷乐呵。”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年用了两盒子十副耳塞,每晚睡觉都特别累,睡得不好,但是不做梦,颈椎也疼,所以我去健身了,要去蹦蹦跳跳的,对身体好,也能助眠。
第60章 魑魅魍魉
蔡如意没邮寄粮食回去, 寄了一张车票, 她没本事,别人的死活管不了,更何况是这样的姐夫跟外甥,要不是太不争气, 蔡如意真的是见到这样的人都要骂几声才好的。
愿意来就来,她求爷爷告奶奶的, 在饭店里面找了个临时工的工作,大姐要是来,自己一个人勉强饿不死,一条活路。
心里面说清楚了,大姐可以来, 其余人不要想了, 来了也不会让进门口的。
大姐那边没消息,等着蔡如意估摸着日期,去车站那里等着接人, 大家蔡如霞自己拿着个包袱皮, 空荡荡的。
蔡如意都认不出来,亲姐妹见面不相识了, “是如意, 我是你大姐啊, 不认识了啊?”
蔡如霞这个人心眼特别的好,当初蔡如意自己一个人来北京,她还来看过, 一个当大姨子的人来了,给家里洗衣服,不仅仅是蔡如意的,就是她婆婆还活着的时候,也给洗衣服呢。
是好人不错,可是没有好报,蔡如意心里面酸的直掉眼泪,她大姐一脸的褶子,头发都花白了,还不到五十的人啊。
牙都开始掉了,脸颊凹陷进去了,穿着的衣服鞋子都不说了,只看着让人觉得可怜巴巴。
回到家里,张顶顶并没有表示欢迎,只是个亲戚而已,但是家里没地方睡觉,跟顶顶睡觉那是不可能的,蔡如意就让冯大爷去跟成成睡,先这样。
晚上特特的去弄了点杂合面来吃,还有肉呢,就是再穷,招待人吃的也是好的。
大姨对着人特亲热,看孩子就一直问,喜欢孩子,一时之间的氛围很好,蔡如意想着,前面的过去就过去了,以后的好日子多着呢,她大姐也不是没福气。
“大姐,不走了,我明天带着你出去转转,看看这边熟悉一下,就在这边住下来了。”
蔡如霞想也不想,“不了,我明天回去,我来就是看看你的,这些年一直家里有事,没来看看你,前头你一个人拉扯孩子,我们没出上力,你一个女人在这边,受委屈了。”
蔡如意愣住了,“你回去,到哪里去,老家要饿死人了,去年洪灾,今年虫灾,我在这边给你找了工作,比家里要轻松不说,还能吃饱了。”
“我不行,我得回家,也不知道老大在家里吃什么,还有我的鸡也没人喂。”
张顶顶整个人都愣住了,咋摸着这些话,第一次正视大姨这个人,有点不靠谱啊,分不出轻重来,还真的就有这样的人。
这时候,是说起来那几只鸡的事情吗?
家里的几只鸡,那点烂谷子破菜叶子的。真的没必要惦记了,在这边但凡是能有个工作,住在这边的话,多好的日子啊,跟以前的日子比,天堂一样的。
可是你还是老妈子命,惦记着那畜生儿子吃了吗?有没有吃饱,他打你的时候难道忘记了?
蔡如霞继续说,她只管说的自己的,这个人就跟缺了一根筋一样,跟你的思路完全就不在一个点上,“我就是来看看你,没打算落脚的,也没打算多待着,我看着你好我就回去了,家里一摊子的事情。”
你说蔡如意端着碗,就愣是一晚上没吃,拿起来放下,拿起来再放下,就张不开嘴,咽不下去,饭菜是好饭菜,可是堵得慌。
冯大爷吃饭,就带着孩子出去纳凉去了,“顶顶也去。”
张顶顶撇撇嘴,“我不去,有蚊子了,我要咬死了。”
“不碍事的,家里有艾蒿,我去烧了给你熏一熏,你不是也喜欢这个味儿。”
死活拉着出去了,张顶顶不喜欢去乘凉,觉得没面子,而且没意思,大家说些没意义的话,她就是这么理解的。
可是冯大爷想着给蔡如意腾地方,肯定不留着她在家里了。
“我要做那个竹编的小椅子,我不要马扎。”
得,冯大爷认命一样的拉着小椅子出去了,这时候都有人了,大家吃了饭就来了。
张顶顶不声不响的靠着成成坐,成成到了夏天,只要是闲着,手里面就拿着个蒲扇啊,来回的扇,不是为了凉快的,就是打蚊子的。
这儿一下,那儿一下的,张顶顶还非得坐在他前头,方便他打蚊子。
冯大爷跟人家聊上了,张顶顶就奇怪了,大家天天见面,每晚上都乘凉,怎么就有说不完的话呢,她就不能理解。
“成成,我要不要给你拿书出来看。”
成成就够死了,“别介,您歇着,这光线能看书吗?我要是瞎了眼,你给我赔啊。”
时间长了,也学了几分张顶顶的无理取闹。
张顶顶笑了笑,“不讲理,不过你要是能考上大学了,我就跟妈一样,打个板儿供着你。”
“吓死个人,不用供着我,您别折腾就行,哪里就那么多的事情呢。”
张顶顶眯着眼睛,不怕蚊子,也带着一点凉风,觉得也是不错的,迷迷糊糊的想着会睡觉,很是无所畏惧的往后面一靠就是了。
成成其实特别怕热,靠着一会那地方就全是汗了,跟火炉子一样,热乎乎的,但是也没说话。
寻思着高考这个事情,张顶顶总是督促着他看书,时不时地,成成也觉得日子难过,只恨不得马山高考了,尤其是贵儿在前面有个好例子。
这全国各地灾害,粮食没了,大家供应的都少了,可是只有大学生,贵儿每个月的补助没减下来,一个月还是十块不说,还加了粮票,怕大学生饿肚子。
人凑在一起,总是喜欢谈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各种鬼怪传说大家都喜欢,而且是合情合理的,接地气的很。
冯大爷就开始了,“我小时候,七岁才会说话,丁点大的时候去山里面,不知不觉迷了路。”
张顶顶就一下子睁开眼睛了,坐直了身体,“然后呢,你为什么不会说话。”
“到处是杂草,一人高的草啊,不得了,我就觉得有风不说,草就在那里朝着一个方向动。”
“怎么了?”
她趴在冯大爷膝盖上,没听过这个。
分冯大爷就翘着二郎腿,坐在那个小马扎上,身上一个发慌的白汗衫,下面是灰色的短裤,脚上挂着透明拖鞋,拉里邋遢似大叔。
“是大虫,名字叫行风。”
成成看着张顶顶眼睛都亮了,肉嘟嘟的小胖脸上,那眼睛被挤着了,今天似乎才很艰难的睁开,水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在月色底下有光。
“什么叫大虫,什么叫行风,你为什么在那里,那玩意怎么就出现在你那里。”
“为什么没吃了你,你是怎么跑的?”
是的,张顶顶今晚才发现,她不仅仅热爱各种八卦,更热爱各种神仙志怪。
私以为各种鬼魅传说,神仙妖魔的,都是通过乘凉的方式大家琢磨出来的,本来还靠谱,只是传着传着就走形变样了。
冯大爷斩钉截铁的说这是真的,不接受张顶顶的质疑,“大虫就是蛇,这种蛇是靠着风在天上的,不能落地,一落地就坏了。那行风也不知道怎么地,就落地了,给我吓到了,一下子我到了七岁才会说话啊。”
张顶顶作为一个不是很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向来是墙头草,这会觉得冯大爷有根有据的,说的也是颇为合理。
又有人说一个怪事,“我娘家一个嫂子家里的舅奶奶,早先的时候都是半夜里面起来割豆子,那时候村子里面都有围子。”
张顶顶听得耳朵都竖起来了,就喜欢这样的故事,再也没有先前的孤单寂寞冷,一个人打瞌睡还睡不着。
她还也别喜欢问,“为什么半夜里面割豆子,白天不行吗?”
又问,“村子为什么外面有围墙。”
其实有的这些人也说不清楚,过很多年张顶顶才明白的。
豆子白天晒一晒就爆出来了,所以晚上干活,一个是怕爆出来找不到了,一个是凉快,还有就是没工夫,没日没夜的干。
早先的人,晚上干活,去推碾,烙煎饼,捻绳子,纺布,什么活计都干的,没有闲着的时候,就跟不睡觉一样,活的照样很好。
这一代人,是吃过大苦,做过大贡献的人。
“她走到围墙外面去割豆子,一出去就看到天上有光,她抬着头看,是化龙,一点一点曲曲的往上走,走到最上面的时候,天开了缝儿,那龙就进去了。”
张顶顶每每都要问一句,“是真的吗?”
“是啊,那龙身上的珠片都看的清清楚楚的,上面都带着珠子呢。那亲戚撞见了,犯了忌讳,等着割完豆子回家眼睛就瞎了。”
张顶顶又问,“这不是好事,看到了怎么眼睛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