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璃抱着抱枕坐在沙发上，愣瞧着男人的背影没入走廊后的卫生间里。
关门的声音把她拽回了神。
她一直都不排斥和他的身体接触，一步步加深的亲密，也是有感觉的。可每次到了最后，都会突然害怕起来。
如果没有见过那样的场面就好了……那种刻在潜意识里的恐惧，像电视剧里那样失忆抹掉就好了。
***
在急诊待的时间长了，其实遇到的病例大多千篇一律，这点傅璃以前就深有体会。
只不过这位心梗患者稍微有点儿特殊。
“患者姓名？”“孙思政。”“年龄？”“44。”“有什么疾病史？”“就经常会心慌，不能干重活儿。”“以前有做过体力劳动，长时间情绪激烈，暴饮暴食或者吸烟酗酒吗？平时饮食习惯怎么样？”
患者妻子一下子就恼火了，“哎你问那么多干什么？还不赶紧给我老公用药？”
傅璃瞧着她，眸光有点儿冷。
这人算半个熟人，不过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交集，傅璃收了目光不想看她，淡淡道：“您放心，他现在死不了。有过劳激动暴饮暴食吸烟酗酒吗？”
“我说你这医生怎么回事？会不会看病？我老公都这样了！”患者妻子气冲冲地指着她，“你到底会不会看？不会看给我找个能看的！”
“这是急诊室，请您不要大声喧哗。”傅璃抬手牵了牵口罩带子，往旁边看了眼，唤道：“师兄，这个给你了。”
懒得跟无理妇人多费口舌。
舒航过来，问的也是一模一样的问题，可能患者家属看见了胸牌上主治医师的头衔，态度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傅璃坐到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轻嗤了一声，正好躲个懒。
三年了，没想到那位便利店老板娘依然这么脾气火爆没素质，意图吃她豆腐的男老板倒是年纪轻轻四十多岁就得了心梗。
舒航给孙思政做了处理，人推出去检查了，傅璃歇息了一会儿，一个小护士走进来问：“舒医生在吗？”
傅璃抬眼，“不在，孙思政的血检结果是吗？给我吧。”
小护士把报告单拿过来，递给傅璃，犹豫了一下，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傅璃没看，随手扔到旁边就继续和顾连宸发微信了。
那小护士托着腮凑过来，“傅医生。”
傅璃笑了下，“怎么？”
“你不看看啊？”小护士面色凝重，藏着些八卦意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看什么？”傅璃没理解，顺着小护士眼色，把报告单拿起来，“这个？”
小护士点点头，“嗯哼。”
傅璃这才把单子举到面前，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捂住嘴巴倒吸了一口冷气，和小护士相对无言。
过了几秒，傅璃腾地站起来，“等等，我刚才给他检查的时候应该没……没有没有。”
她赶紧拍拍胸脯，小护士默默地递过来消毒液。
尽管知道自己操作规范没什么风险，傅璃还是挤到手里搓了一遍又一遍。却不经意想到之前大冬天的，顾连宸在大厅角落洗手，搓到通红的样子。
“第一次见到活的HIV啊。”小护士感叹。
“还没进一步确诊呢，也不一定。像这样的病例每个月都有。”傅璃回过神笑了笑，“你来多久了？”
“上个月才来的，就每天帮忙跑跑腿。”小护士道，“你说，这个咱们要告诉他老婆吗？”
“得告诉他本人。”傅璃又挤了点消毒液，“你可别到处说啊，舒医生会处理的。”
“嗯嗯，那我回去了。”
傅璃点头，“去吧。”
急诊室重归宁静，只有清洁阿姨的扫帚在地面上摩擦的声音，傅璃把消毒液放回桌角，眼睛愣愣地看向手机屏幕，目光却是放空的。
最初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在扬声叫好，所谓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某种层面上来说那夫妻俩都是自作自受，然而作为一名医生，不可避免地有些难过。
手机亮了一下。
顾连宸：【去忙了？】
傅璃低着头，一只手戳屏幕：【没，刚和同事聊了两句。】
顾连宸：【男同事女同事？】
傅璃：【你不认识的同事。】
顾连宸：【你们急诊还有我不认识的？】
傅璃忍不住笑了，不想接他这个莫名其妙的醋缸子，【你快夸夸我。】
顾连宸：【想怎么夸你？我宝宝是仙女下凡，再夸就要上天了。】
傅璃：【你要夸我美丽善良，菩萨心肠。】
顾连宸：【我觉得你今天有点儿不太正常，过来开个颅检查一下？】
傅璃：【……】
顾连宸：【哥哥亲自动手，无痛的。】
傅璃：【讨厌，不理你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连宸：【[亲亲.jpg]别生气啊，哥哥错了。】
傅璃望了望天花板，沉着心给他发消息：【急诊有个疑似HIV，说是疑似其实也差不多了……就我以前打工那个店的老板。刚知道的时候还有点幸灾乐祸……所以你快夸夸我啊，不然你的宝宝要变成黑心宝宝了。我可是一名合格的医生，我怎么能这样呢。】
顾连宸：【医生也是人，是人就会有情绪。】
【需要你做什么就做什么，问心无愧就好了。讨厌的你可以尽情讨厌，没必要克制。】
【至于欺负过你的家伙，我只能由衷地送他们一句，活该。】
【下地狱也活该。】
傅璃看着屏幕上的字，莫名地鼻尖泛酸。
她想起顾连玥半认真半玩笑的话：“我哥不是什么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他去当医生绝对不代表他圣母。你看医院的医生千万种，他学什么不好，非要去开人脑袋，够血腥残暴的吧？”
从前她只觉得顾连宸救死扶伤的样子特别帅，对她好的样子也特别帅。可今天她突然发现，这人不讲道理护她短的时候，才是真的戳她心窝里去了。
*
孙思政被转到了心内科，HIV的事没在急诊掀起什么风波。倒是另外一件事，小小地轰动了一把。
行政部邮件公示，从帝都大学到临海大学的交换生，会安排一部分到附院实习，急诊科分到一个大美女，叫苏溪。
外面骚动不已的时候，傅璃却只是一个人盯着邮件里的照片发呆。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儿，兴许是中学教室里那个靠窗的座位，掉了漆的墙面，也兴许是操场上黑漆漆的煤渣跑道，又好像是在某个夜晚，听见女孩绝望的哭泣声，和那个魔鬼一样在记忆里阴魂不散的男人……
当天晚上傅璃还是做了一桌菜。
最近她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这天顾连宸却吃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倒不是不好吃，只不过对于一个味蕾敏感的人来说，可以敏感到从食物的味道探测到厨师的情绪。
但是傅璃表现得很好，直到睡觉前也瞧不出任何破绽，他连问都无从下口。
两人照常相拥而眠。
半夜三点多的时候，怀里的小姑娘轻手轻脚地下了床。顾连宸也瞬间醒了。
和他一起睡觉的时候，她一般都睡得很安稳，不会做梦不会起夜。可今天摸着黑去了一趟厕所，也没有立即回来，而是穿着单薄的睡衣跑到客厅。
顾连宸下床跟过去，看见那一抹娇小的身躯窝在沙发里，背对着他，不知道一个人在想什么，甚至对他的脚步声都毫无反应。
从背后摸了摸小姑娘的脸，他绕过沙发坐进去，把她抱在怀里，“怎么了？又失眠啊？”
傅璃往男人胸口贴紧了些，“嗯”了一声。
顾连宸低下头，吻她发顶，“能不能跟我说？”
“我想一想。”一直在吹空调的缘故，小姑娘嗓子有点哑，听上去更加可怜。片刻，她抬头望着他，“有酒吗？”
男人摸摸她脑袋，从酒柜里挑了瓶度数最低的果酒。有模有样的，还拿过来两个红酒瓶。
傅璃看着都笑出声了。
一人倒了半杯，傅璃先伸出手，两片玻璃清脆地一响，“干杯。”
“不行。”顾连宸没让她喝，半路挡了，胳膊绕过她的胳膊，再绕回去。
傅璃起初以为他要反悔不让喝，结果看着两人现在的动作，一秒害羞。干脆闭眼抿了一大口。
男人一口见底，学着电视剧里的调调，一本正经，“喝了这交杯酒，你我就是夫妻了。”
傅璃把胳膊收回来，羞答答地瞪人。
顾连宸用手指勾她下巴，“娘子，叫相公。”
“……”傅璃咬着牙继续瞪他。
“还没醉？”说着给她又倒了半杯。
傅璃本来打算借着酒劲把那次没讲完的全都告诉他，却没想被人给灌醉了，说没说那种令人羞耻的话也不记得。
后半夜倒是睡了个好觉。
第二十九章
顾连宸一到医院, 就给人事部去了个电话。
“帝都大学交换实习生的档案发一份给我。”
“好的顾主任。”
那边效率很高, 没一会儿邮件就过来了。
交换生名额不多, 分过来实习的更少，有的科室一两个，有的科室一个都没有。
急诊科就只有一个叫苏溪的女生, 帝都大学临床医学大三，L市人, 除了这个籍贯和各种竞赛荣誉什么过往履历都没写。
顾连宸莫名觉得奇怪, 让秦燃从公安局给他弄了一份完整的。
德华初中, 802班，全都和印象中傅璃的资料一模一样, 只不过这个女孩八年级下学期突然转学到了邻市。
那份卷宗的U盘他没带，提到受害者名字只有寥寥数次，他没刻意去记。可是他有很强烈的直觉，就是这个苏溪。
*
傅璃没想到, 昨天才发的通知邮件，今天交换实习生就来报到了。
两人曾经是最好的朋友，上学放学一起走，作业一起写, 总是结伴吃饭和上厕所, 去小卖部买同样的零食，体育考试互相牵着跑……十多岁的女孩子能有多喜欢对方, 她们只有更喜欢对方。
现在却只能对面不相识了。
将近十年不见，苏溪出落得美丽大方, 一身白大褂穿得比寻常人靓丽几分，人往急诊大厅里一站，医护人员和病人全都要多瞧几眼。
人缘也好，很快和几个新来的小护士打成一片。
傅璃现在才骤然发现，自己跟苏溪完全是两种人。
她没工夫管跟谁套近乎，早上到现在一床接一床危重病情，这会儿刚从抢救室出来，边走边跟病人家属解释血肿清除手术同意书，督促人签字。
每天都是这样，几乎没眼睛看多余的人。
这个患者情况比较麻烦，清除手术是交给顾连宸做的，他也刚下来确认了一下情况，两人没说什么话，他就回去准备手术了。
“哎哎，就是刚走出去的那个。”
声音从分诊台传来的，傅璃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苏溪趴在台子上，对面坐着两个小护士。那几双花痴眼睛，是对谁的一目了然。
即便知道是很正常的反应，她心里依旧不怎么舒服。
苏溪笑了笑：“是挺帅的哈。”
“那可不，咱们附院公认的男神，重点是，一直没听说他有女朋友。”小护士道，“你说这么多年都没人拿得下这位男神，会不会就是给你留的？”
“……别瞎说。”苏溪腼腆道，“人家认都不认识我呢。”
“一来二去不就认识了吗？凭你这颜值，有什么可虚的啊？”
“傅璃，昨天EICU那个专家会诊，快点儿。”周蒙在走廊里喊她。
她揉揉耳朵，深吸了一口气，“哦，来了。”
她忙得脚不沾地，人家倒好，还有闲情逸致在那儿肖想她男朋友。
算了，这辈子欠人家的吧……
*
傅璃今天有点累，晚上只炒了一盘青菜一盘胡萝卜肉丝，饭里也没加玉米粉。
倒是从头到尾，盯着餐桌旁的男人不放。
“看我做什么？”顾连宸吃完了，把她的碗一起收过去，“今天比昨天更帅了？”
“……没脸没皮。”傅璃趴桌上努了努嘴，见他端盘子去厨房洗了，也起身跟过去。看了一会儿，说：“你为什么从来不跟人家说你有女朋友了？知不知道多少姑娘都在暗地里计划勾引你呢？”
“有多少？最多一两个吧。”顾连宸回头笑了笑，“我告诉你，我知道我这人没什么女人缘，她们也就是过过嘴瘾。”
傅璃靠着门框，脚在滑门的地轨上压来压去，表情还是不高兴，“……我都告诉人家我有男朋友了。”
“我倒是想说，没人问我啊。外科一堆大老爷们儿，护士人少又忙，哪有时间聊这些？”顾连宸把盘子放好，擦干净手走过来，把小姑娘搂着，“好吧，从明天开始，逢人就说我有媳妇儿，眼神别往我身上溜，行不行？”
傅璃捶捶他胸口，“那你要被人当成神经病。”
“神经病就神经病。”圈着大腿根把她抱起来，往客厅里跑，“只要你开心，哥哥豁出去了。”
傅璃搂着他脖子笑得直打颤，“我开玩笑的！”
“我没开玩笑。”小姑娘放在阳台吊椅里坐着，亲了几口，他神色认真了些，“璃璃，不高兴一定要告诉我，别一个人闷着。”
“好哇。”她把男人拽进椅子里，嘟着嘴，“再亲我就好了。”
顾连宸托着她下巴，低头含住她的唇。人渐渐地揉进怀里，身体摩擦得火热。手掌停在令他留恋不已的地方，牙齿轻轻地磕着女孩脖颈娇嫩的肌肤，“我可不止是想亲你，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