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被陆庭宣和沈承明这样当面一说,段灵秀就气的不行。正要再说话反驳,这时就听到一道很温柔的声音响起:“段姑娘,买卖上的事,向来就是银货两讫。虽然你一开始跟店家说过要买这支玉兰花簪子的话,但店家以前肯定经常听到有人跟他说这样的话,可结果未必人人真的守信去买,只怕他心里也不将这话当真。这样的口头约定确实不作数。既然现在这支玉兰花簪子是陆公子花银子买下来,又送给了许姑娘,那就是许姑娘的所有物。段姑娘怎么还能说是你的呢?卖不卖也是许姑娘的事。段姑娘岂可强求?”
又温和的劝说着:“世间上的簪子何止千万,段姑娘何必一定非要这支簪子?不如就此罢手。难道一定要闹的大家都知道了才好么?到时被人传到皇上太后的耳中,对你和段尚书的名声都不好。依我之见,刚刚段姑娘确实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便对许姑娘倒个歉,大家化干戈为玉帛,和和气气的,岂不好?”
听声音是位很年轻的姑娘,而且站在最后面。
众人就都回头望过去。
就见是位十五六岁的姑娘。穿一件水碧色领口绣黄蕊白梅花的杭绸褙子,头上簪了一支云头玳瑁步摇,两支金珠簪子和一朵淡蓝色的堆纱绢花,相貌生的跟江南水月一般的秀丽清雅。
许琇宁认得这个人。知道她名叫周静婉,是周太后的娘家人。父亲也曾受封从二品的定国将军,在京城里面也是威名赫赫的。只是后来她的父亲在一次平叛外敌的时候不慎中了一枝冷箭死了,留下妻子和一双儿女。
皇上为了嘉奖,就下旨封了周太太为一品夫人,女儿周静婉为乡君,儿子袭封定国将军的名号。
只是这些死后的哀荣原本就是做给活着的人看的,以示朝廷肯定不忘有功的人。但是周家的儿子还小,才四岁大,压根就支撑不起门户。周父一死,人走茶凉,原有的显赫就慢慢的冷淡了下去。
就是周太后,周静婉的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对他们也是很好的,但是后来周父一死,就开始扶持起她其他娘家的人来,对他们的情分也渐渐的淡了下去。
不过两年,京城中就很少有人关注周静婉一家了。这次沈老太太六十岁的寿辰,周静婉也是受了母亲的嘱咐,带了寿礼过来给她祝寿。
过来也是静悄悄的坐在一旁,很少说话,很少有人注意到她。现在也是因为许琇宁是许明诚的妹妹,忍不住的还是开口说了这番话。
许琇宁却忽然想起上辈子的事来。
她知道她的兄长是很心悦这位周姑娘的,只是少年人脸薄,总是不好意思说出口。也担心对方不喜欢自己,难免会尴尬。就一直没有说这件事。
后来这位周姑娘被段德业的二儿子段睿明看中,死活闹着非要娶她。段德业就求到了周太后跟前去。
周太后自然没有什么不允的,当即就同意了下来。
后来周静婉就嫁给了段睿明。不过段睿明原就是个纨绔,也好美色,对周静婉也就是一时新鲜罢了,对她能好多多长时间?
再后来许琇莹还做了段睿明的妾。
上辈子许琇宁还没有死的时候,也听人说起过,周静婉在段家过的很不好。也经常看到许明诚黯然伤心的模样。
没想到现在竟然看到了周静婉。
而且她这时候还没有被周太后指婚给段睿明。
许琇宁心中忽然就升起了一个想法。
这辈子她一定要帮着大哥将周静婉娶回来。
大哥对她很好,重活一辈子,她不能再眼睁睁的看着大哥以后为了周静婉的事伤心了。
周静婉说的这番话其实很公正,但是可续段灵秀压根就听不进去。
她就觉得那支玉兰花簪子就该是她的,而所有人都在帮着许琇宁说话,责备她。
就很不满的说道:“我不管。反正这支簪子是我看中的,那就是我的。”
又看着周静婉说道:“这里有你什么事?你这样巴巴儿的是要替谁出头?”
总归还是知道周静婉没有依仗,心里很看不起她的。就不耐烦听她说话。
这样被段灵秀当面顶撞,周静婉是很没有面子的。一张脸白了起来,攥紧了手里的锦帕。
许琇宁看不下去,就开口说段灵秀:“周姐姐不是要替谁出头。她说的是很公正的话,你不听就算了,还这样说她。难道你这个人都不讲道理的么?”
沈老太太这时也很生气起来。手里的拐杖狠狠的顿了一下地面,看着段太太就沉声的说道:“段太太,令嫒实在是很没有规矩。强抢我外孙女儿的簪子,抓伤我外孙女儿不说,现在还对静婉县主这样的不敬。再如何,静婉乡君都是皇上下旨钦封的乡君。她这样,就是对皇上不敬。待会儿老身可要好好的跟我家老头子说道说道这件事,让他明天上个折子跟皇上好好的说一说这事。”
段太太也没想到自家女儿竟然这样的蠢笨。
几次三番的给她使眼色,伸手拉她,但依然堵不住她的那张嘴,教她说出这些没有尊卑,也败坏他们段家名声的话来。
气的浑身都在发抖。忙喝命玉珠:“你还傻站在这里做什么?丢人现眼!还不快扶着姑娘回家去?”
眼见段灵秀还很不服气的要说话,段太太就气急败坏的说她:“今儿带你出来原是想要给你见见世面的,没想到你竟然这样的没规矩起来。都是跟着你的奶娘没有教导好你。等回去了我再跟她答话。”
是肯定不能说段灵秀这个模样都是她教导出来的,就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奶娘身上去。
而且是肯定不能再让段灵秀继续待在沈家了。
待在这里做什么呢?没的叫其他的女眷暗地里嚼舌根。就是她自己,再坐一会儿也要找个托辞回家去。
今儿可真是够丢脸的!
段灵秀没有法子,只得气呼呼的转过身往外走。
经过周静婉身边的时候她还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然后还回过头,也恶狠狠的瞪了许琇宁一眼。
她以后是肯定不会放过这两个人的。
许琇宁没有察觉到她带着敌意的目光,还被沈氏抱在怀里,伸手摸着她脸颊上的血痕。
陆庭宣刚刚一直站在她身边,垂眼爱怜的看着她。
他也想要将她抱在怀里,柔声的安抚她。不过有这么多的人在这里,他不好做这些很亲密的事,只能站在旁边一直陪着她,看着她。
不过现在看事情都已经解决了,他自然没有继续在这里待下去的理由。就开口恭敬的跟沈老太太和沈氏作辞,要回前院去。
沈老太太只在陆庭宣和许琇宁定下亲事的那年见过他一面,其后再没见过了。现在看到他已经长成了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
从他刚刚说的那句万金不换的话来看,他也是很护着许琇宁的。也有不畏强权的勇气。心里就对他很满意。
听到他作辞的话,沈老太太就点了点头,和善的跟他说话:“好孩子,刚刚若没有你,宁姐儿不晓得会被打成什么样子呢。现在我们都在这里,会护着她的。你就和明哥儿去前院赴宴罢。”
就吩咐沈承明带陆庭宣到前院去。
沈承明只得应承了下来。
两个人对沈氏等人行礼作辞退下,一路往园子外面走。
刚刚走到园门外面,陆庭宣却面色一凛,停下脚步来。紧接着就出手如电般的折了旁边的一截枯枝,手一扬,往旁边就飞快的掷了出去。
沈承明原本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正要开口询问。忽然就听到啪的一声重物坠下来的声响。紧接着又听到有人在大声呼痛的声音。
他转头望过去,就看到旁侧院墙下面有个人仰面倒在地上,口中正哎哟哎哟的呼痛呢。
第37章 威吓
这个四脚朝天, 形似一只被翻过来的乌龟模样的人沈承明是认得的。
就皱眉看着他:“凌淮, 你在这里做什么?”
凌淮, 也就是凌学义的第二个儿子, 凌恒的亲弟弟。很显然,刚刚他就趴在这院墙上面。
隔着这道院墙, 里面就是内院了。是女眷们活动的地方。
凌淮趴在墙头,就是要偷看女眷!
沈承明想明白这一点, 忍不住就很愤怒的开口呵斥他:“凌淮,你怎么能在我家做出这样下流的事来?”
早就听人说过,这个凌淮是个很下流的人。才十六岁,就很好美色, 拦姐调戏姑娘的事都做得出来。但是沈承明没想到他竟然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 在他的家里也敢做出爬墙偷窥里面女眷的事来。
一时气的脸上都变了色,恨不得走过去重重的踹他两脚才好。
陆庭宣也认出来这是凌淮。
上辈子他是见过的。知道这是凌恒的弟弟……
凌家的人,总归都没有一个是好人。
刚刚陆庭宣掷出去的那根枯枝就扎在凌淮的腰上。虽然只是一小截干枯的树枝,但是用的力道很大,凌淮的腰间这会儿还剧痛的。口中不住的抽冷气,话都说不出来半句。
也爬不起来,依然仰躺在地上。
底下接应他的小厮看到了, 顶着沈承明沉沉的目光,缩头缩脑的走过来扶起凌淮。
凌淮实在是痛的狠了,好一会儿功夫才缓过来。
肯定是不能承认刚刚他趴在墙头是要偷窥里面女眷的。眼珠子转了两转, 他就一边吸气一边辩解:“沈兄你想到哪里去了?”
伸手指了指墙头。有一枝打着花骨朵的红杏枝从院墙里面伸出了墙头来:“不是有句诗叫, 叫一枝红杏出墙来嘛。我爬墙头是想折这枝红杏的, 可不是要做什么偷窥女眷的事。沈兄你这可就想歪了啊。”
又贱兮兮的补充了一句:“是不是沈兄你以前经常做爬墙头偷窥女眷的事,所以看到别人爬墙头,也以为跟你做一样的事?这你可就不对了啊沈兄。”
明知道他是狡辩,但是却找不出证据来。甚至还要被他倒打一耙。沈承明只气的眉毛都要倒竖起来,一张脸也紧绷绷的。
凌淮见了,面上不免就显出一丝洋洋得意来。
陆庭宣这时目光冷冰冰的看他一眼。
上辈子他就见过凌淮。后来凌家男丁被斩的时候他也亲自到场监斩了的。
平日耀武扬威的一个人,实际上却是个胆小如鼠的。那天还没开斩就直接吓晕了过去。还尿了裤子。
现在倒是穿的一身光鲜亮丽的在他面前趾高气扬。
抬头看了一眼伸出墙头的那枝杏花,他足尖轻点,一个跃起,很轻松的就将杏花给折了下来。
然后他指尖捻着这枝杏花,问凌淮:“你刚刚说,想折这枝杏花?”
凌淮目光惊恐的看着他。
先前他觉得腰间一阵剧痛,啪的一下摔下地来,就知道是这个男人出手用什么东西打中他的腰了。掉到地下一看,发现那竟然只是一小截枯枝!
现在这个男人还这样轻松的一跃就折到了这枝杏花。
要知道这院墙也有个六尺左右高,他刚刚也是踩着小厮的肩膀,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爬上去的。但是这个男人……
而且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冷冷的。跟一把刀子一样,一眼扫过来,就跟在刮他身上的肉一般。
就吓的话都说不利索了:“是,是。”
陆庭宣又瞥他一眼,漆黑的眼底蕴着冷冽的气息。
然后他也不说话,只慢慢的将这枝杏花纳入手掌中。
等他再松开手,就见一枝杏花已经被他碾的粉碎。
杏花是软的,很容易碾碎不错。但是枝干却是硬的,还很有韧性。折断尚且用力,更何况是碾的粉碎。
这就很需要一股巧力了。
到现在要是凌淮还看不出来陆庭宣会武,而且武功还很高的事来,那他就是个傻子。
正因为他还没有傻到连这个都看不出来的地步,所以这会儿才吓的浑身抖似筛糠,一双眼珠子僵在眼眶里面,连转动都不会了。
陆庭宣这时已经将掌心向下,将手里碾碎的枝条和花朵都倒到了地上。然后从袖子里面拿了一块雪白的锦帕出来,慢慢的将手掌心和手指都擦干净。
一面擦,一面还目光不辨喜怒的望着凌淮。
凌淮吓的越发不敢动了。
沈承明在一旁看到他这样威吓凌淮的场景,而凌淮确实已经被吓傻了,跟一只霜打的鹌鹑一般,再没有刚刚的不可一世,不由的就畅快的笑出了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