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金黄杏子肥(重生)——吕宋
时间:2019-04-28 08:54:37

  因为这妙手堂,正是当年她常为贾家婆婆抓药的医馆。不过当年的伙计不是这位伙计,掌柜也不是这位掌柜,只有那孙老大夫,几十年如一日的守在妙手堂中,成了妙手堂的老字号,活招牌。
  她适才初进门时,见着那年轻许多的孙老大夫,当即也是被唬了一跳,之后伙计有意为难崇伯,她站出来那一番争执又故作姿态,也正因为了解那孙大夫的性子。
  孙老大夫孙熹这个人,崇医尚道,善名远扬,遇到这种事,定会出面讲公道话以显示他仁善公正的心怀。而林青穗本意也是为斥责那轻妄伙计一番,卖药倒是其次。
  表面看来,孙熹是个德医双馨的杏林妙手,但他也有泥古不化之处,比如,他不会对徒弟倾囊相教。
  李鹄在他那里学了十来年的医药之道,尚只学得他三分本领,并不是因为他的医术有如何高超难学,而仅仅因为孙熹素来藏私不肯教授。
  李鹄曾暗下跟她抱怨过,他学了这些年药,总觉着不得其道,也没学到能走出去独当一面的本领,林青穗就给他出主意,让他时常请老大夫喝两把小酒,趁着他微醺之际,好好请教请教学本事的要领之处。
  之后有次孙老大夫酒后失言,总算对着李鹄道出了实话,孙熹说:“老话说得好,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猫教老虎,得留一手,全教给了你,我吃什么?”
  难怪妙手堂流水似的掌柜伙计,铁打的坐堂老大夫。
  林青穗想到此处,不由得摇了摇头,她虽只是一介女子,却也知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方是正道,那之后李鹄便心灰意冷,草率还了乡,林青穗心中大为不忍,又对李崇道:“伯,那孙老大夫,其实也不是顶好的人。”
  李崇诧异,“那大夫不是买了你的药么,怎地你还认为他不是好人了?”
  林青穗一番苦心却不能言,正琢磨着如何开口,肚皮却响起一阵呼噜噜之声,伯侄两个面面相觑。日已正午,他俩连朝食都不曾体统吃过,正巧行至城北正祥胡同,路边全是卖瓦碗灶锅等器具的,只巷尾一角有间小小的摊铺,简陋地搭了个小小的草棚,棚顶上头两面各挂了块灰扑扑的幡布,浓墨粗笔各自写着一个面字,一个茶字。
  李崇与青穗行至面摊前,里头不过摆设了三张矮木桌,并几条做工粗糙的长条板凳,无其他客在,小灶台旁坐着位褐衣妇人,见人来连忙起身来迎,“两位客人是吃面还是吃茶?”
  林青穗想请崇伯吃好一些,便问:“有何种面?何种茶?”
  这妇人面色似是闪过一丝羞惭之色,继而飞快地掩过那丝不自然,她热切地看着林青穗,轻轻柔柔解释道:“小客人,面有肉丝泼面,阳春面,茶有葛艾茶,味道不错的,您试试。”
  因她说话的声音细柔软绵,同自家娘亲有些相近,林青穗便多看了她几眼,这才发现,这妇人的面相生的十分标致,白面朱唇,黛眉明目,气质婉柔,并不像是个做惯小买卖营生的娘子,倒像个养在深闺的美娇娘。
  那妇人见林青穗在端详她,面上竟还隐隐显出薄粉来,林青穗压下心中疑惑,客气地对她道:“来碗大碗的肉丝泼面,小碗的阳春面,一壶茶,多谢了。”
  李崇知她点了肉泼面是为自己,便说:“阳春面无甚滋味,上两碗肉泼面,”妇人听罢颇为为难的看向林青穗,林青穗轻叹一口气,道:“听我伯父的罢。”
  “哎,”妇人面色露出些喜色,这才柔声应了,旋身去灶台忙活煮面。林青穗四顾打量了一番这小面馆,这面摊虽摆设简陋,案桌台灶倒擦拭得还算干净,碗筷也用木桶罩着免得沾灰,可见这妇人是个手脚勤快且爱洁净的。
  按说这时辰应当正是饭点,这条胡同卖吃食的又少,这妇人面摊的生意却这样不好,林青穗本以为是因这妇人抹不开面儿,不敢吆喝揽客来吃食。
  但她很快就知晓了真正的,根本的缘故了。
  因为这面煮的,实在太糟蹋粮食了...
  那妇人端上来两海碗,不明是面坨还是面条的汤食,汤水煮成浑浊的暗黄色,上面铺着一层炒得焦黑的肉糜,林青穗和李崇盯着桌案上的面碗,再缓缓抬头相顾一视,两人目光之中都带着不敢置信的震惊,这样的面,竟还能摆出来卖……
  “客人慢用,”那妇人再小小声的道一句,大约自己也了无颜面,低着头看都不敢看他二位,涨红着脸放下面汤碗筷,就折身回灶台边马扎子上坐着去了。
  李崇和林青穗都不是胃口刁的人,也不愿为难这面薄的美娇娘,只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捏了竹筷,夹着面坨艰难的吃了起来。
  这两海碗焦肉泼面,分量倒是十足,滋味一言难尽,亏得李崇青穗两人还算口糙,又加之腹饿难忍,才闷头无声的咬牙吃完。
  “大婶,”林青穗喝完整碗葛艾茶涮口,才起身喊那妇人一句,“结账。”李崇从袖中摸出几个铜板来,林青穗拦住他:“伯,我刚刚可得了一笔大钱,一碗面钱您别同我争。”李崇揉着肚子没再说话,那妇人期期艾艾的慢步挪过来,缓缓竖了二根葱白的细指,“两文钱一碗。”
  “茶呢?”林青穗又问,那妇人像未料到她竟还要数茶钱,受宠若惊的摆摆手:“茶钱就不必了,就当,当请二位客人吃。”
  林青穗从小荷包里拨了四个铜板子出来,递给那妇人,本欲起身就走,那妇人却又软声问了句:“客人吃的...可还满意?”
  林青穗咬咬牙,由衷得说了声:“大婶您这手艺,我觉着,还需多练练,”妇人的面皮唰得一下红到耳根,林青穗竟莫名过意不去,只得求助李崇:“崇伯觉着呢?”
  李崇直截了当的说:“大娘子不该摆这面摊,为难自己也为难客人。”李崇背了篓子就走,林青穗只得紧跟其后,刚迈出这小面摊,迎面走进来个十二三岁的玉面小少爷,那小少爷着浅蓝直裰,带黛色方巾,端端一副小书生打扮。
  林青穗原以为他也是来吃面的客人,不由侧头打量了他一眼,小书生踏进棚子,喊了一声:“娘亲,”林青穗方知他是那美娇娘的儿子,李崇边走边摇头,难得地在背后还论人长短:“妇人家如此不精厨艺,换门生计也是好的,何苦累人累己。”
  林青穗也觉得舌根犹在发苦,叹息:“大约没做惯吧。”她又忍不住偏头看那小书生,总觉得那人长得有些面熟。
  走出面摊之后,沿路卖杂货的摊贩都有意无意朝他俩投来同情的眼色,可见这附近大多人都领会过那美娇娘的手艺,林青穗郁郁不平,方才进面摊的时候怎就无人提醒一句?
  ***
  吃过午食后,李崇便领着青穗直去宋仁堂,宋仁堂是临安城叫得上名号的医馆之一,里头有号称华佗后世的舒云大夫坐镇。舒云大夫医术据说一等一的高明,许多达官贵人都曾屈尊亲自来过宋仁堂就医,使得宋仁堂愈发声名显赫。
  堂内求医问药者众多,里头几个药徒各自抓方煎药忙碌不停,好容易有个停了脚步,见李崇和林青两个在堂中四处张望,便告诉他俩:“问诊的在东次房,买药的在西厢。”
  李崇连忙告知了来意,那药徒听说他俩人来卖药的,挠了挠后脑勺道:“这个我却不知晓,不若等我抓完这副方子,帮你问问掌柜的?”李崇再四谢过,不多时那掌柜便急色匆匆的走到堂前来,见着李崇青穗二人,倒也有礼的很,拱手问道:“不知郎中所卖何药?”
  李崇则将背篓里的石斛给他验看,掌柜略略看过,却也爽快的很,“石斛嘛,收是收的,你这药不错,我们全收也无事,”李崇青穗二人心中一喜,颇为不敢置信竟这般轻易就能将药全卖出去。
  李崇面带喜色连连道谢,掌柜的点点头应和着,招手唤来一个伙计:“你领着这二位去后堂称药,”掌柜这般好说话,李崇倒不好意思问价钱了,正要随着伙计往后堂走,林青穗却留了个心眼,出声问:“哎,大掌柜,您还未告知我们价钱呢。”
  那掌柜的似是事务繁忙得很,驻了足回首爽朗一笑:“噢,你看看我,忙得脚不沾地,都忘提这事了,这石斛嘛,一般的五百文一斤,你这个成色不错,收你八百文吧。”
  李崇和林青穗脚步一僵,挂在脸上的笑也尴尬了起来,林青穗再道:“大掌柜,您看...我们这个是铁皮石斛呢,”掌柜的昂昂眉:“我知道啊,怎么,价格不大满意?”
  林青穗讪讪的笑:“是过低了些...”掌柜又哈哈笑出声,“你这个小姑娘倒是精明,这样,我看你这丫头也投眼缘,给你破个例,一两一斤,”他再朝伙计招招手,似是给了天大的颜面,“你就同账房说,就说我发的话,一两一斤给这小姑娘。”
  伙计乐声应下,“好嘞,您二位请!”
  这当口,李崇青穗两人当真是进也不能,退也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第13章 
  那掌柜干脆利索的甩下几句话,说罢背过身又要走,林青穗不得已厚着脸皮再哎哎两声:“掌柜,掌柜,”掌柜折过身来,眉毛高高扬起,笑容减了三分:“怎么,还有事?”
  “哎哟,有事小客人你跟我说就是,”一旁的伙计都看不下去了,皱巴着一张脸道:“我们掌柜的要忙的事儿多着呢。”
  甚至连李崇都有几分难为情,人家大掌柜事务这般繁忙,拨冗前来接待他个乡野郎中,又将价钱一升再升,他若还不满意,岂不是显得尤为不知礼不知足。
  “赵掌柜,并非刻意耽误您时间,实乃您定的这价格不大合适,”林青穗不同他笑面虎赵权绕弯子,正了正面色,快语直言道:“不瞒您说,方才我在别的地儿卖了些货,二两银一斤的铁皮石斛,一个铜板都没有少我的,您这边买的多,价钱自然可以商量,但也没这个对半砍的道理,您说是不是?”
  小姑娘板着张小脸说些一本正经的话,她竟还知道赵掌柜的名头,赵权和那伙计面上都闪过一丝意外,李崇如今的心态却颇有几分古井无波,见怪不怪了。
  赵权似是沉吟着点点头,眼里有抹玩味的笑,背着手转身直视林青穗,“原来这是小姑娘你的药啊,”像是好心逗她玩似的,“那你跟伯伯说说,你要多少银钱?”
  林青穗知晓他在嘲弄自己,认真地道:“价钱可以商量,您给开个公道价,一两银委实说不过去。”赵权却忽地哈哈一笑,像是听了个了不得的笑话儿似的,指着那伙计说:“你看看你看看,这小丫头好不好玩。”
  伙计微微愣了一瞬后,顿时也迎合着笑得开怀,“乡下丫头不懂规矩,掌柜您别同她胡搅蛮缠。”
  说罢便对着青穗竖眉瞪眼,“爱卖卖,不卖便背着你的药走人,我们宋仁堂所用之药,可都是专门从药行那边进的上品药材,你这山里头挖的东西,谁知道成色是好是坏,再说你这是鲜条,鲜石斛易腐,没放两天全烂坏了,你去外边问问,哪家店会一气儿收这么多鲜条,我们堂里收了你的生药,还得请炮制师傅炮成枫斗才能卖。”
  这宋仁堂的伙计显然比那妙手堂的在行得多,砍起价来有理有据,一顿唇枪舌战说得林青穗都有些发怔。
  “你当草药是大白菜呢,从地里头挖了出来就能用了?十斤鲜条做一斤枫斗,这里头有多少道工序,得多麻烦你可懂?炮制师傅多难请,得费多少银钱才请得动,炮出来的药还不一定全能用,你说说,我们掌柜给你这个价钱可有亏待你?可不是你胡搅蛮缠?”
  伙计言之凿凿,确实有他的道理在,什么枫斗鲜条,十斤做一斤,说起这些药理,林青穗的确一窍不通,因而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
  那伙计咄咄逼人,小丫头被驳得哑口无言,看着有些可怜,李崇适时站出来接了声:“小哥,您说的自有道理,我侄女尚且年幼,不懂这些门门道道,你也别往夸张里说吓唬她。”
  “一来您说的鲜条制枫斗确实麻烦,但一般也就五斤鲜条炮一斤干货,远不用十斤之多,二来,鲜条二两银一斤是正价,山野郎中虽没见过世面,却也知晓大户人家买鲜条都是十几两起价,枫斗更是尤为名贵,几两银买几钱药都是有的。”
  “行了行了,”赵权听这他几个说这一通早不耐烦,脸上的笑意散个干净,“郎中,同你说实话,你这点货我本没放在眼里,不过近来医馆确实缺这石斛,我才同你扯皮这般久,为着这几两银钱误我如此多功夫。”
  赵权不耐烦的挥挥手,“买卖不成仁义在,一人退一步,一两五钱一斤,再多没有了,愿意就去后堂称货,不愿卖就请回吧。”这回是当真要走了。
  林青穗连忙几步上前,“赵掌柜,我愿意卖,”赵权这才勾出点笑来,“小丫头倒是机灵,懂变通,不错。”
  “不过我有个请求,”林青穗接着说:“您要是答应了我,往后我挖了石斛还上您这来卖,我们那儿还有许多上好的石斛。”
  赵权眉头一紧,疑惑地盯着她,片刻之后,缓缓开口道:“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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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青穗回到丰杏村已是日暮,她贴身放着荷包里沉甸甸的,脚步却十分轻快,嘴角边难得地一直挂着笑意。
  丰杏村村道傍山,山脚下是一垄垄狭长连片的水田,划成方块格子的水田星罗棋布,贯穿其中的是一条蜿蜒曲折的江流,水源是荷田县从京沪运河开凿过来的渠道,沿路还有几支山溪分流注入,因而这溪江水势不算太大,一年四季却也没断过流,村里靠着这江水灌溉左右良田,田里一年两熟的米稻养活着村里人。
  这时节水稻子全收了,枯黄的稻梗也大多搬了回去,田野遍地光秃秃的,一眼望去,只可见成片荒芜的褐土泥田,以及远处连绵起伏的大山。
  晚暮虽寒,好在崇伯娘给的冬衣暖和,晚风夹带着凛冽的寒气,空气中弥漫着故土独有的味道,林青穗重重地吸一口清新空气,寒意入腑,泠然醒神,舒坦极了。
  远目所及,村道,泥田、江溪、山林、房屋...如此熟悉且真实,她心中忽而有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踏实感,这样的踏实感令人轻松而愉悦,再世为人后,林青穗头一次真正感觉到了惬意。
  加快步伐往村中走,在村头口的露天井里喝几口清甜解渴的井水,夏花婶赶着她家几只水鸭子嘎嘎的走过,林青穗笑着打招呼:“婶儿,您家的鸭喂得真好,膘肥体壮的。”
  夏花婶儿乐呵呵的道:“一年到头就盼着这点肉吃,可不得当祖宗似的好生伺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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