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新晋小粉丝的帮忙,林沫才总算查到了许露的消息。
“我记得她,”小护士指着电子病历上苍白的女人说,“她当时因为抑郁症进来的,独身带着个奶娃娃,也没个人照应,我们还帮忙照料了好些日子。”
林沫追问:“那后来呢,治好了?”
小护士摇摇头:“病情反复得厉害,后来就自主出院了,再往后也没回来复诊。”
出了医院,卉春问:“她说自己在这里的?”
“嗯。”林沫看了看医院四周的平房,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或许,许露就在那里。
门仓医院建院已久,周遭的建筑也跟医院一样历史悠久,南方城郊特有的白墙灰瓦,青石小巷,偶尔还能见到提着痰盂去公厕倾倒的老人。
卉春跟在林沫身后穿过小街小巷,似乎漫无目的,却又像在找寻什么。
“沫沫,你确定许露在这里?”
“不确定,”林沫笑笑,“只不过是直觉。”
正说着,路过的一间老旧小二楼里,传来了小孩子歇斯底里的嚎哭。
林沫神色一凛,走到楼前,只见房门虚掩着,里面阴暗暗的,没有开灯。
“有人吗?”她边问,边推门走进去。
屋内却没人应声,直到林沫和卉春完全踏进屋内,才听见从楼梯中央传来沙哑的女声:“你居然真找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们这才看见楼梯上坐着个穿着半新不旧的棉睡衣的女人,头发凌乱的盘着,睡衣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眼袋暗沉,面色无华,指间还夹着一支点燃的烟。
许露坐着没动,长长的烟灰落在裤管上也不理,对楼上孩子的哭声置若罔闻。
林沫看了眼半死不活的许露,毫不犹豫地从她身旁绕过,径直上了楼。
二楼的采光比楼下略微好些,但因为窗帘拉着,也是一片昏暗,一岁左右的小孩子蜷缩在床上,闭着眼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林沫走过去,将面朝墙壁的孩子拉到身边,立刻被他面黄肌瘦的模样给吓到了。小小的孩子,面颊居然已经凹了下去,眼窝也一片清灰,鼻涕眼泪干在脸上成了白白的一片,简直不忍直视。
孩子闭着眼睛只管哭,被林沫抱进怀里之后,条件反射似的就朝她胸前拱,像要寻奶喝,抓着林沫衣襟的小手瘦骨嶙峋,完全没有奶娃娃柔嫩饱满的样子。
林沫心疼地将孩子抱在怀里,起身便看见许露夹着烟靠在楼梯口,身旁站着一脸戒备的卉春。
“他饿坏了。”林沫不无指责。
许露的表情很诡异,不知是哭是笑:“嗯,快饿死了。”
听见靠在肩头的小脑袋发出异样的呼哧声,林沫伸手在宝宝额头一摸,滚烫,顿时又气又急:“他在发烧,许露!你的孩子在发烧。”
“我知道,”许露吸了口烟,全数吞进肺里,“当妈的都活不下去了,孩子不该陪着死吗?”
林沫一咬牙,不再理会她,朝卉春说:“走,送医院。”
卉春见孩子奄奄一息,当然不会拒绝,但她以为许露一定会阻挠……没想到,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却只是默默地跟着她们下楼,看见天颐给林沫配的那辆保姆车时,许露明显愣了一下,终究没出声,坐进了后排。
送到医院,挂了儿科急诊,医生一通检查之后怒不可遏:“你们怎么做的家长?发烧、营养不良,肠痉挛急症……居然现在才送到医院里来?”
目光在林沫、卉春、许露三人脸上扫过,最终认定抱着孩子的林沫才是母亲,医生似乎多一眼也不想看她:“去办手续,孩子立马住院!”
林沫和卉春去给宝宝办了入院手续,监护人那一栏签字的时候,林沫看了眼委顿在旁的许露,最终自己签了名。
林沫和卉春都是大姑娘,哪里做过照料宝宝的活?给小家伙又洗又喂,折腾完的时候整个病区已经一片寂静。
走出病房,便看见许露坐在走道椅子上,大概被护士禁止了,一根被掐灭的烟还夹在指间。
“宝宝暂时没事了,”林沫站在许露面前,轻而清晰地问,“现在,可以跟我聊聊了吗?”
许露抬眼,看见林沫雪白的外套上,沾着孩子吐的奶和不明黄渍,又看看林沫随手束起的长发,终于垂下眼睑:“嗯。”
“你先生呢?”林沫问。
许露有些吃惊,她满以为林沫开口第一件事必定是责备自己,为什么冒名顶替跟片方接洽,可她关心的却是自己的生活。
“走了,离婚了,不知道去哪了。”
林沫记得许露是N漂,父母兄弟常年不在身边,当年忽然嫁人让天颐不少人羡慕不已——对方是圈内知名的制作人。
“怎么会弄成这样,你当时不是被派睿挖走的吗?”许露走的时候很是扬眉吐气,当着众人的面对林沫说“姐终于不用受你这扫把星的拖累了”,毕竟派睿与天颐相比,只好不差。
“我有病,”许露干巴巴地笑了下,“被辞了。”
“你前夫也是为了这个事?”
“嗯,跟个野模跑了。”
“抑郁症用药是可以控制的,”林沫耐心地说,“你何必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哪里来钱买药?就我这个样子,老家的人管我叫什么你知道么?叫二巅子。”许露嘴角一歪,笑得凄凉,“谁想跟我打交道?要不是……我给你捅了篓子,你还会理我?”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大开。
第28章 风起(3)
空荡荡的走道里,许露说话的声音甚至带了回音。
卉春和林沫互视一眼, 最终林沫先开的口:“……你是故意的?”
许露把烟叼上嘴才发现没火, 又放下手:“你这么想……就算是吧。”
卉春快言快语:“你要缺钱就直讲, 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算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林沫被你害得多惨?之前听说大半年都没接到通告,其中起码有你一半功劳吧?”
“谁知道呢?就算没有我, 找她拍戏的也不多。”许露瞥了眼卉春, 想笑, 表情却僵在脸上, “新经纪人?”
卉春没好气:“嗯。拜你所赐, 才有机会。”
许露不以为忤:“那位,没有找你吗?”
林沫没听明白,转头去看卉春,后者却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许露哑声笑:“看这样子,你跟我也差不多。”
“放屁!”卉春难得爆了粗口, “我为给沫沫约戏跑断腿,你在背后使绊子,我俩能一样?”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许露将烟头朝地上一扔,站起身面朝林沫,“总之……今天的事谢了, 钱我缓过来会还你。”
林沫说:“不急。”
许露摇摇晃晃就离开了, 卉春拉着林沫的衣袖:“怎么就叫她走了?阴你的事就没个说法?”
林沫说:“让公司发函吧,推了的天生已经黄了。《庭院》那边……反正试镜我自己努力争取, 尽人事听天命。”对于精神状态如此之差的人,她还追什么责?
卉春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正说话, 却听见走道尽头一声闷响,两人回头一看,许露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许露是饿的。
挂了吊水,吃了卉春买回来的牛肉面,过了很长时间,她蜡黄的脸上才透出一点活气。
看了眼一边睡熟了的宝宝,一直阴阳怪气的许露头一次露出了正常的哀伤神色,干瘪的手指抚过宝宝瘦削的小脸,深深叹了口气。
“生为人母,我对不起他。”
林沫没有说话,从包里取了一叠现金,轻轻放在床头柜上:“我身上就带了这么多,你拿着救急。明早我还有戏,马上得赶回去,如果宝宝还有其他问题要用钱,直接给我电话。”
话说完,她没再看许露就起身要走。
“你为什么帮我?你不恨我?”坐着的许露忽然开口,“当初我对你并不好,现在还糙掉了你的戏约。”
林沫回身,看向她的眼神怜悯多于气愤:“恨谈不上,但也不喜欢你。就像……你也不喜欢我,不是吗?”
许露凄凉地笑了一下:“是不喜欢你。如果没有你,我也不至于被从天颐赶出来。”
林沫正色:“这话什么意思?”
“你的新经纪人呢?她在哪里。?”
“去车上休息了,她今天开了几百公里的长途。”
许露呵了声:“听起来你很心疼她。”
林沫微笑,没说话。
“不过我劝你……还是别对她用什么真心,”许露凉薄地说,“她跟我,没什么本质区别。”
见林沫静静地看着自己不说话,许露自嘲地说:“不信是吗?她为你肝脑涂地,我对你忘恩负义……你不信我和她是一样的。林沫,我告诉你,你就输在太天真。”
林沫摇头:“我没觉得你忘恩负义。许露,我对你本来也没什么恩情。当初,你做我经纪人也是迫于公司的压力,跟着我金钱名利什么也没赚到,反倒是吃了一肚子亏没地方说。虽然这些非我所愿,但归根到底还是我耽误了你。”
像是没有想到林沫会这样说,许露的面色变了几变,终究渐渐缓和了紧绷的表情,慢慢地说:“我没说错,你就不适合在这个圈子里闯,天真、轻信……还善良得过头。林沫,你真的以为,我是迫于公司压力才来做你经纪人,真的以为我这次背后推你戏约是头一次阴你吗?”
林沫静静地听她说完,脑海中稍稍回了回,轻声问:“你刚刚问卉春,‘那人’有没有找过她,说的就是让你来我身边的人吧。”
“我知道你的直觉特别强,可也没什么用。”许露倚在椅背,仰面看着大半年不见越发水灵的女艺人,“你一天还在天颐,还想演戏,就一天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他当初能派我来,如今也能派新人来,你懂吗?”
新人,指的自然是卉春。
林沫心里明白,却毫不在意:“今时不同往日,我心里有数。不过……还是谢谢你提醒。”
许露直觉林沫和之前在她手里的时候有哪里不一样了,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又善良得要死,可当初的她说话做事都畏畏缩缩的,像是惊弓之鸟,哪有现在的这种淡定?
“……当初在GW高速上车轮爆裂,我们在休息站睡了一夜的那次,是我做的局,也是我传出去,让人扩散的。”许露疲倦地说,“那次你被道具蛇咬,也是因为我身上带了刺激蛇神经的药。”
这些,林沫未曾料到,也没想到许露会在这时候和盘托出。
病房里安静了许久,林沫才问:“为什么?”
许露揉着额角,似乎在努力回忆,慢吞吞地说:“高速那次,是因为你被个电视节提名了女配奖,‘那位’要我传点关于你扫把星体质的黑料出来,多多少少影响点评委的观感。至于蛇的那次,你想想入院削了戏份之后,谁受益最大就知道了。”
对于被蛇咬伤的事,林沫本已经记不太清,被许露一提,半晌终于记起自己入院之后,因为耽误了拍摄进度被削减了戏份,为了保证剧情顺畅给当时同组的辛燃加了许多戏。
林沫没有出声。
许露抬眼看她:“看来你想起来了。”
“……那你为什么会离开天颐?”林沫问,当初所有人都以为许露是被挖了墙角,可现在听她的意思,竟是被赶出天颐的。
“我有病啊,”许露歪嘴笑,“那人大概觉得我不可靠了,哪天忽然发病就把所有事都给抖出来……比如现在。所以,找了个法子让我主动离开天颐,我自作自受而已。”
对林沫来说,许露的确是自作自受,她从来没有喜欢过这个前任经纪人,许露对自己的敌意,她心知肚明。只不过,时过境迁,再追究也是浪费心力。
林沫无声地走到病房门口,反身关门之际,轻声说:“宝宝正在长身体,他是无辜的,照顾好孩子。”说完便要离开。
“林沫!”昏暗的病房里,许露尖声说,“防着你的新助理!”
林沫的脚步一下也没有停顿,腰背挺直、头也没回地走了。
*
医院停车库。
林沫走到车旁时,见车窗半落,卉春已经歪在驾驶座上睡着了。
她轻轻叩了叩玻璃,卉春睡眼惺忪地一擦口水:“你回来啦!”又看了眼时间,“这么晚了!快走吧,明早你还要拍戏,今晚可不能熬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沫温声说:“你今天开了好几小时长途,我来吧。”
最终,卉春将驾驶座让给了林沫。
车在夜色中的高速路上奔驰,窗外灯火连成一线,周遭寂静无声。
卉春想睡,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左右翻侧都毫无睡意,终于一下坐直了身子,看向左手边认真开车的林沫:“沫沫,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嗯,”林沫仍旧注视着前方,“你说。”
卉春舔了舔唇:“我一直没有跟你提,大概半个多月之前,我接手你的经纪人工作没多久的时候,元总找过我,嗯……元尧元总。”
“嗯,找你做什么?”林沫的声音很平静,线条柔和的侧脸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卉春说:“他给了我一笔钱,让我从今往后把你的所有行程都一一向他汇报,其他倒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