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笙慢慢走在大街上, 身边跟着的是小六子。
小六子知道谢笙今日出来, 是为了给李氏等人看看有没有精巧的小玩意,便特意引了他往一些平时口碑不错的手艺人摊子上去。
“少爷可有瞧了喜欢的?”
“好些东西都是前几次看过了的, ”谢笙道, “如今再送一样的东西又有什么意思。”
小六子转念一想,也是,毕竟旧年李氏大姐儿她们都不在京中,谢笙是恨不得能一大包的给打包带去,那会儿几乎算是扫荡了整条街的小玩意, 整整送了六年,也的确没什么新鲜东西了。
“这街上的小物件不下百种, 竟都叫少爷您给买了个遍, ”小六子笑道,“既然如此,不如今年就送些别致的东西?”
“别致的?”谢笙有些疑惑。
小六子挠了挠后脑勺道:“我前些日子见百兽轩打了招牌出来, 说是新得了一窝哈巴狗和波斯猫。”
听小六子这么一说,谢笙也有些意动,两人便打算一道往百兽轩去。
谢笙要去百兽轩,便要经过第一酒楼。敢打出第一的招牌,自然就有全京城最好的菜品和酒水。
谢笙没打算进去,也就没做理会,不妨半道上被人拦住。
“谢二公子,我家少爷请您上楼一叙。”
谢笙停下脚步,抬起眼皮,看了这人一眼。
小六子笑嘻嘻的开口道:“不知是哪位府上?”
那人这才回话说是云家。
谢笙抬头往二楼看去,果然见了云哲正站在窗边,对他举了举杯盏。
谢笙有些不大想去,可谁叫他赶巧遇上了呢。便只叫那云家仆人带路。
“打从上回一别,我也有许久没见你了,”包厢里出乎意料的,只有云哲一个人。
“上回娘娘大典,你怎么没去?”
“我是次日去的,”谢笙笑着眨了眨眼睛,“头一日那么多人,只怕进宫一回,连娘娘的面都见不着呢,更别说是当面庆贺了。”
云哲一听这话,恍然大悟:“果然还是你聪明。”
有人进来给谢笙上了茶,谢笙品了一口,脸上露出几分陶醉姿态,才慢慢将茶放下。
“可品出是什么茶了?”云哲问。
“茶香扑鼻,其味更胜天池,应是松萝茶,”谢笙面上带了几分笃定。
“你倒是有一条好舌头,”云哲的神色有些惊奇,“这正是我辗转得来的正统青萝茶。”
“却是我今日占了你的便宜了,”谢笙见这个包间不小,不像是一人所用,便道,“你可是特意设宴?却是我来的不巧了。”
“无妨,”云哲道,“他们要来,起码还要一个时辰,是我请你上来说话的。没耽搁了你的事情才好。”
他这话说得十分随意,偏偏他们之间的关系却没有到达这样的地步。
若是换了二郎来说这话,谢笙也只会觉得坦然自若,偏生面前的人是云哲。
“无妨,我的事情不急,”谢笙如此说道。
其实他本来没什么事情,只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不至于最后被拉着在这里做陪客。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沉寂了下来。
云哲摸了摸茶碗,才突然开了口:“当初三殿下和四殿下多么要好,前日我进宫时,瞧着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变了。”
“这怎么会?”谢笙脸上恰到好处的,露出几分惊讶。
“自打大典第二日之后,我就再没进过宫,”谢笙到底还是问了一句,“何以见得?”
许是因为谢笙一贯的对外形象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云哲此刻也没觉得怀疑。他只是道:“我是前日才进的宫,恰巧撞上了三殿下和四殿下的争执。听说是因为公主们。”
谢笙听了这话,立刻站了起来。
“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提了,”谢笙道,“有些事情不是咱们该出口的。”
云哲没料到他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便也紧跟着站了起来,心里却有些懊恼,怎么自己就挑了这么个话题来说呢。
不过云哲转念又觉得谢笙是在是太过小心谨慎了,身为世家之子,哪能规避到这地步。
“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云哲道,“其实我也没大听清的。”
云哲邀请谢笙上楼,是带着自己的目的的。谢笙是次日就进的宫,刚好他进宫那日,淑妃竟然长跪在凤仪宫外。宫里封锁了消息,云哲却想知道得更多些。
谢笙道:“时辰不早了,云兄,我得先回去了。”
谢笙有意离开,云哲也不能非得拦着,总不能真叫谢笙留下一起吃饭,做个陪客。
云哲看着桌上只动了一口的松萝茶,又想起自己方才没出口的话,心里有些抽抽,话可以后来再说,这松萝茶可难得。
谢笙之所以要走,也不过是为了避开云哲接下来的话。
虽然谢笙并不知道是什么话,但他却知道,一定不会是自己乐意听的。
方才的话,云哲自认为没有点出是哪位公主,就平安无事。
偏生谢笙当初听二郎提过这么一句,此时再根据提示对号入座,轻易就猜出了整件事情的大致发展。
“少爷?”小六子见谢笙有些心不在焉的,便喊了一声。
“罢了,咱们回府,”谢笙被云哲这么一打岔,也没了想要继续逛的心思。
他可以马上递牌子进宫,可他到底是外臣之子,有些事情,还是得知道自己的本分才好。
谢笙兴致不高,小六子也不敢像之前一样多开几句玩笑,气氛便有些许沉闷。
谢笙回了自己屋子,坐在短榻上,享受着六安瓜片微苦的滋味。
底下小六子和捧墨交换了一个眼神,还是捧墨上前道:“少爷,高家那头虽然还是不能叫人随意出入,却也已经能叫人送些果蔬菜品进去了。”
“是吗,”谢笙喃喃念了一句,“这是从宫里出来的吩咐还是刘子新自己的主意?”
言罢,谢笙不等捧墨回答,就道:“定然是从宫里出来的吩咐了,刘子新可还没有这个胆量和心思,去宽容高家。”
“可有高太尉那头的新消息?”
捧墨摇了摇头道:“高家毕竟是在大街上,虽不知道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只要注意着,到底还是能有些消息。可高太尉那头……防得紧呢。”
可不就是要防的紧些吗,那毕竟是高太尉。
“还是自己小心为上,”谢笙道,“高太尉那头,若是实在打听不到,就算了。”
小六子听了这话,却不想算了。捧墨主内事,他主外事。可要是连谢笙想要知道的消息都得不到,还能有什么用处。
而且他打小和谢笙一起长大,这两年却渐渐不如捧墨更懂谢笙的心思了。
如今走出门去,旁人几乎是见了捧墨就知道是谢笙,却少有人知道小六子也是谢笙身边得用的人。
“少爷放心,这事儿交给我去查,必定能给您一个好结果。”
捧墨看了小六子一眼,没和他争抢什么。
谢笙见状,道:“能查到就查,最重要的是,不要露了身份行迹。不许叫人查到咱们头上来,一切暂时还以稳妥小心为上。”
小六子忙应了下来,出去办事了。
谢笙问捧墨:“前些日子我仿佛听说小六子媳妇已经有身孕了?”
“是,已经八个月了,”捧墨答道。
“这么快,”谢笙被吓了一跳,又道,“这是小六子的头胎,你记得提醒我,到了那几日给他放假,叫他家去陪他媳妇去。”
捧墨将谢笙的吩咐记在心里,笑道:“这孩子会挑生辰,只怕是要生在正月里了。”
“只要别是正月初一。”
谢笙随口说了这么一句,捧墨却是明白。
正月初一这么好的生日,可不是一个孩子能压得住的。
转眼前头有人来回话,说夫人请小满少爷过去。
谢笙才从外头回来,刚换了衣裳,如今又要出门,也不耐烦再换一身,便在外头套了件外裳,又用斗篷裹了,半点也看不出来。
谢笙去时,正好瞧见李氏在插瓶。
谢家院子里有白梅,又因有温泉庄子,还养了些反季节的花卉。今儿底下眼巴巴送了一盆粉色山茶上来,李氏便来了兴致,要用来配白梅。
白梅粉山茶,红梅就得要白山茶了。
李氏挑的瓶子和花枝好,只随意摆在小几上,便是一景。
“如何?”李氏亲手将瓶子摆道敲到好处的角度,问谢笙。
“我娘做的自然是最好的,”谢笙毫不掩饰自己对这花的喜爱。
“你就贫,”李氏道。
李氏转身,谢笙赶忙上前去,要搀着李氏的手,李氏也随他去。
“原本我更爱松枝、南天竺和腊梅来插瓶,你可知我今日如何选了白梅?”
谢笙有些茫然:“不是底下人恰好进上了山茶?”
谢笙的反应让李氏觉得有些好笑,她坐了下来,又挥手叫屋子里伺候的人都出去。
“上回你从宫里带回来的梅花,可还送了谁?”
谢笙眼皮子一跳,脸上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娘……”
“听你姐姐说,还是你特意叫捧墨去送的?”李氏看得好笑,却还是绷着脸,“你姐姐回来之后还特意给我打听,你倒是说说,你送给了谁去。”
“娘你不是都猜到了,”谢笙没直接说出温瑄的名字,只是将这个话题又抛给了李氏。
“可真是个小滑头,”李氏没好气的点了点谢笙的额头,而后才指着博古架上的一个描金匣子,“喏,人家给你的回礼。”
还有回礼?
谢笙显然是没有想到的,他听了李氏的话后,直接起身,走到博古架旁,不费吹灰之力就取下了那个匣子。
等取下来之后,谢笙才发现,那是一个文具。是的,就是字面意思的文具。
这个文具匣子不算太大,却是用赤水木做的,赤水描金,瞧着不像是男子合用的款式。
谢笙拿下来之后,才发现这个文具并不是新的,甚至已经有了包浆,显然是有人时常使用的。
谢笙一想到此处,呼吸便不由得停了片刻,这东西能这样送来,那这是谁的爱物,难道还不够简单明了?
谢笙的唇角不由自主的勾了起来,心也有些发飘。
他忍不住在隐晦处悄悄婆娑了一下,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气定神闲的走向李氏。
李氏也没啰嗦,直接对他道:“打开,我可还没看过呢。”
谢笙依言打开。
这个文具是三格一屉的规格,屉中放了一块砚台,瞧着像是端砚,上头还刻了竹纹。这却是新东西了。
里头还放了诸如小砚山、墨锭等一些简单的物件。旁的便俱是空的。
再打开次格,谢笙看见里头放了一些自制的花笺。
上头的字画俱是手工绘成,看到过温瑄笔墨的谢笙一眼就看出,这是温瑄的笔迹。
这份回礼,不可谓不重,也十分明确的表达了温家的态度。若是温家不满意谢笙,这个东西根本就不可能被送出温家的宅邸。
“这还是温家的老管家亲自送来的,”李氏看着谢笙的眼眸里带上了几分自豪,这是他的儿子。
“娘,”谢笙的眼里似有星光闪烁。
李氏道:“得了,虽然咱们两家都有这个意思,可如今你身上没有一官半职,功名也不算高,到底不好看。明年开春,你可得好生去考。”
“娘放心,”谢笙道,“我定会拿个好名次的。”
李氏这才点了头:“也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你的学识是够了的,也不必因此而改变你原先的计划。”
“须知心有沟壑,才能言之有物。否则再有文采,终归是空的,是虚的,旁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对于李氏的话,谢笙垂手而立,一字一句都听进了心里。
李氏满意道:“好了,你且回,明儿一早,咱们去庄子上住两日,趁着这会儿没什么花会,也松快松快,等正经到了正月,只怕就没得这样的清闲日子了。”
等谢笙出门前,李氏还特意嘱咐了一句:“叫捧墨好生给你配两身衣裳,可不能像在家里一样。”
李氏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还没等谢笙问什么,李氏就赶人了。
谢侯从耳房走了进来。
“侯爷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叫人说一声。”
李氏忙站了起来。
谢侯快走两步,拉了李氏一同坐下:“是我叫他们不要说的,方才我听见你和小满说话,那给他送文具的,是温……?”
谢侯接下来的话没有出口,但李氏也已经听到了。
李氏点了点头道:“我见过那孩子几次,是个好的。”
“你不是之前还张罗着想在你手帕交的姑娘里选吗,”谢侯问。
“不过是因着知根知底四个字罢了,”李氏道,“若说合适,自然有不少比温小姐更合适的,可到底结为夫妻,还是要他们两个过日子。”
“我原先还觉得秦丫头不错,不过她家的心思可不在婚配上。”
李氏说着,叹了口气。
谢侯想了想才想起秦丫头是谁。那家的姑娘是个不错的,只她家里却是打着要她进宫的意思。这年头,有几个能撇开家族独善其身的?早被天下人一人一口唾沫给淹死了。
要谢侯说,温瑄和秦英,他也会为谢笙选择温瑄。温瑄背后的家族能够给谢笙助力,又不是拖后腿的存在。
这样的家庭,不可谓不难得。
即便温家已经过了最显赫的时候,现在更是没多少人记得,可是温家的底蕴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