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从后头出来,照脸摔了小孩一耳刮子,能看出没用什么力气,可那女人的意图也表露无疑。
“吃糕糕吃糕糕,那是咱们现在能吃得起的吗,也不看看进去的人都缠着什么带子!”
那女人骂了这么一句,看小孩要哭,忙哄了一句:“等咱们回村了,叫你爹到邻县给你买去。”
“娘,那个大哥哥在看我们!”那个小孩发现了谢笙的注视。
那女人浑身一颤,看向谢笙,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放了心,却还是一把把孩子抱进怀里,匆匆进入了黑暗里。
“小满?”二郎有些疑惑的看向站在原地不动的谢笙。
谢笙看了二郎身边的鲤童一眼,问二郎道:“鲤童的身手如何?”
“很不错,”二郎道,“或许能与表兄比肩。”
二郎口中的表兄,自然就是朱弦。
鲤童年纪和二郎不相上下,也就比谢笙大上一点,可工夫却能比得上二十多岁的朱弦,不可谓不厉害。
“你是有什么事情想叫他去做?”二郎显然很了解谢笙。
谢笙点了点头道:“我想叫鲤童去跟踪一下刚才那对母子,看他们去了哪儿,是不是出了城。”
二郎看向鲤童,鲤童却有些不愿意。
谢笙道:“若是见他们出了城就不必再跟了,我和二郎这就回去如何?”
谢笙将话说到这里,二郎又已经表露出了他的意思,鲤童自然不会说自己不愿意,方才点了头。
鲤童将自己手上的东西交到了捧墨手里,往方才那对母子离开的方向去了,很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黑暗里。
“回去再说,”谢笙走到二郎身边,脸上仍带着笑意,但他看向周围的视线,却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警惕。
一行人全然没了游览的心思,慢慢回了住处。等关上大门,谢笙才松了口气。
坐在房间里,谢笙反而觉得那种让人无法喘息的感觉烟消云散。
偏偏这是在屋里,而方才,是在屋外,还是在大街上。
“小满,到底是怎么了,”二郎脸上满是担忧。
“此处的官员,多久没换过了?”
谢笙问了一个似乎毫无关联的问题。
“地方官三年一考,想来这样靠近京城的地方,换的应该也算勤快。”
二郎见谢笙有些在意这事,便叫人喊来了之前被留在这里守屋子的人。
“回禀两位少爷,东平镇的县太爷是十来年前上任的,每回考评,只得个不上不下的成绩,便一直没能升迁,不过他也没什么过失,便一直这么做下去了。”
“十来年?”二郎一听这个数字就皱起了眉头,“一个官员任职地方不能超过十年,他是怎么做了十来年的东平县令的?”
谢笙闻言轻轻咳了一声。
二郎立刻反应过来,没再提起此事。
“这东平镇可有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秘?”谢笙问。
那人不明白谢笙问的是什么,只道:“这倒没听说过,不过东平下辖三个乡镇,除了东平镇以外,还有南平乡、西平乡。不过那两个乡都远不及东平镇的繁华,人口也不多。”
谢笙听了这么几句,便知道他没明白了。
谢笙也不觉得遗憾,毕竟他们来到东平镇,也不算太久,很多事情不知道,也是应当。
那个人退了下去,二郎才问谢笙:“小满,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谢笙勾了勾唇角:“这个东平镇看起来,有趣得很。”
谢笙便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二郎。
末了,谢笙才道:“若这事儿和东平镇的风土人情无关……”
“那就肯定和这个地方的官员有关了。”
二郎接了一句。
不过两人心里都明白,东平镇这事儿,只怕还真和风土人情没什么关系。若不然,方才那女子也不会说出叫小孩的父亲去邻县买点心的事。
谢笙觉得这一出看着很眼熟。
整个东平镇的人分出了三六九等。出身不高的人,连进点心铺子的权力都没有。
谢笙又想起今日在城外遇见的那个小孩和士子,突然有些遗憾没能掀开车帘子看上一眼。
二郎心里猜出了几分,正不高兴,谢笙又在想事情,气氛便瞬间安静了下来。
谢笙突然想到,自己是没瞧见那些个人,却不代表没有别人瞧见啊。
谢笙看着站在边上,低垂着头的捧墨,眼前一亮。
“那个小孩看起来十分乖巧,也就五六岁的模样,那士子穿着一件士子服,生得纤弱白净,但看上去却无端叫人觉得有些高傲。”
捧墨简单的提了一句,见谢笙若有所思的模样,便又回忆了一遍今日的场景,重新描补几句,力求说得更详细些。
“那小孩穿着一件粗布衣裳,头发有些发黄……”
“等等,”谢笙打断了捧墨。
“你说那男子穿的士子服,那小孩却只穿着粗布衣裳?那男子除了是穿的士子服之外,身上可还有其他配饰?”
“他腰上还挂着一个坠子。”
“是一枚小如意。”
“我记得,那孩子是喊了一声表哥。”
二郎也觉得不对起来,他只是常年长在宫中,缺少对外界的认知,又不是傻。
好歹他还是温相教出来的学生呢,若是都说到这里,他还没发现半点问题,那皇帝也不会考虑要立他为太子了。太子要是那样的德行,这个国家迟早玩完。
“小满你说的没错,”二郎似是怒极反笑,“这地方可还真是好玩得很呢。”
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在任何地方都有,只是绝大部分时候,这种分类不会明明白白的摆到台面上来。
可是在东平镇这个地方,这样的分类不仅仅是摆到了台面上,甚至还极有可能因此而出台了一种制度。
只有国家才有制度,才能制定制度。
若这一切真和那个县令有关,那这个县令岂不是早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东平镇的土皇帝?
一面拿着朝廷的俸禄,一面偷偷做着说一不二的一方霸主。
“难怪是不想离了东平镇,”二郎忍不住说了一句。
“那少爷,咱们明儿可要走?”捧墨问了一句。
谢笙和二郎一怔,都没想起这个问题,但很快,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当然是按原计划行事。”
捧墨见两人对东平镇这么在意,还以为两人要再待上一段时间呢,没想到两人竟说是要走,忙点了头,下去打点了。
谢笙和二郎见捧墨出去,沉默片刻,突然都高兴起来。
“果然还是咱们最默契了,”二郎有些压不住自己兴奋的声音。
“明儿咱们按原计划出城,就说是想游览一下,在周边多转一转。”
谢笙点了点头,也道:“今日那对母子,若是不出意外,应当是城外的人。想来应当能有些收获。”
城中百姓一个个的都那副模样,独那对母子还有几分鲜活气,这让谢笙两个都有了几分期待。
谢笙想了想,又特意提醒二郎:“千万记得给姑姑姑父写信,我也去信一封,给我爹娘他们。等明儿出了城再叫人送。”
“这儿离京城不远,若是快马加鞭,明儿夜里也该收到消息了。”
“哪儿用得着这么早就写信,”二郎只觉这不是什么小事,便希望能自己解决。
“这是在东平,可不是京城,”谢笙敲了敲桌子,提醒二郎道,“咱们是什么身份,东平县令又是什么身份,也值得咱们拿美玉去碰石头?”
第141章 二更
鲤童是当天早晨才回来的, 别说是谢笙, 就连二郎也没想到, 他居然去了那么久。
二郎瞧见他从外头进来, 惊讶的问:“你昨儿一夜没回?”
鲤童点了点头道:“那对母子今早城门刚开,便出了城。”
鲤童这认真的模样,让谢笙和二郎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两人最后还是选择夸了鲤童几句,不过末了, 谢笙还是提点道。
“鲤童你做事情认真,这样很好, 可是有些事情, 原不该你亲自做到最后的。”
鲤童疑惑的看了过来。
谢笙道:“我昨儿之所以向二郎借了你,其实是因为当时在那样的情形下, 你的身手最好, 最不容易被那对母子发现。这个你是知道的?”
鲤童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见他表示理解, 谢笙才继续道:“你的能力高,自然要用在最合适的地方,何况你的本来任务是保护二郎。”
鲤童一直静静地听着,很是认真。
谢笙见此,难免就多说了几句。
“我并不是说你做的不对,只是日后若再遇到这种事情, 你不必自己在外头盯着,家里那么多人呢,难道就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能帮你盯人的吗?”
“若是有人趁着你不在的这段时间, 来找二郎的麻烦,或是趁着你疲惫的这段时间来寻二郎的晦气,你却因为休息不足或者不在身边而导致了二郎受伤,这便是得不偿失了。”
谢笙之所以会这么说,实在是因为昨日谢笙两个见鲤童久久未回,也曾派了人出去,只是他们没想到鲤童仍旧选择了自己守到最后。
若鲤童是自己单打独斗,他这样的谨慎是一件大好事,可他不是。
他是二郎的护卫,自然就该有所取舍,他所应该要坚持的,是以二郎的安全为重。
二郎看着谢笙提点鲤童,却什么都没说。且不说谢笙本就是好意想要提点,便是恶意训斥,对二郎来说,也不算什么。
不过谢笙难得提点,二郎难免在鲤童身上多留了几分心。
“走,”二郎道,“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该按原计划出城了。”
“我已经叫捧墨去厨下看了,”谢笙笑道,“你可还有没有想要带的东西?说不定过了这一段,就不是这个味儿了。”
“别当我不知道你的打算,”二郎毫无形象的翻了个白眼,起身同谢笙并排出了门。
鲤童跟在后头,一双眼睛却总忍不住往谢笙的身上飘去。
谢笙察觉到鲤童的视线,偏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却并没说话。
捧墨很快赶了过来,几人像是昨儿一样的姿态上了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门,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现,他们如同所有在东平镇的行商一样,只是在这里暂时歇息了一夜。
进东平镇的时候,一行人被仔细盘问了一遍,等到离开时,那些守城的守卫却连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
等到马车出了城门,二郎才道:“出城容易进城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当地知县恪尽职守呢。”
真是讽刺。
谢笙没说话,直接掀起车帘,看了一眼外头准备好的两名护卫,看了捧墨一眼。
捧墨会意,将手里的书信分别递到了两人手上。
“若你们回程,就按原计划来寻我们,要是我们不在约定的地方,就直接去邻县的住处。”
“是,”那两人应了一声,便策马疾驰回京。
二郎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似乎完全没听到外头的话。
等谢笙将帘子放下了,才对谢笙道:“小满你说,这邻县的县令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想来不是和东平县令一样的人。”
谢笙知道,二郎这是不满了。
两县相隔这么近,甚至不少东平县的人都跑到邻县去安家落户买东西,难道还不能引起警觉?
可是这世上的事情,从来不是非黑即白。
东平县令能做到十年不被换下去,将整个东平县经营成如今这模样,难道就是简简单单能够被撼动的吗?
即便是谢笙,在不知他底细的情况下,也只敢按照原计划先带着二郎离开东平县,再叫人去查或是动作。
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谢笙可从来不会觉得放心,尤其二郎身份不同,若是有了什么闪失……
别看现在谢笙是朱王妃除了二郎之外最看重最喜欢的小辈,可说到底只是个外人,怎么比得上她的亲生儿子。
或许普通的皇子一意孤行死了,谢笙还能凭着谢家安稳活着,可朱王妃要是没了二郎,别说是谢笙,定然只会给整个谢家都带来灾难。
二郎听罢谢笙的话,也不得不点头:“若他是个和东平县令一般的,也不会有百姓说去邻县买东西了。”
“不过也不能放松,”谢笙道,“这两个县离得这么近,若有什么风吹草动,难保东平不会受到什么消息。咱们还是按照正常的计划走就是。”
“一切按你的意思来就是,”二郎道,“信已经送出去了,你我能做的也都做了,便先等着。”
二郎说完,静了片刻,才道:“吏部尚书,我记得是云哲之父。”
谢笙眼皮子一跳,可不是吗。
“看来朝堂上又要有一番动荡了。”
谢笙一时也陷入了沉思。
云尚书是皇帝一手提拔上去的人,去年秋天才将将上任呢,到如今,甚至连一年都不到,皇帝肯定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
吏部要有动荡了。
不过在这之前,谢笙可没忘了,二郎之所以也要避出来,可和淑妃贤妃的娘家有关,还有高家……
这几家一动,朝堂上的位置就要空上一空,等这件事情上达天听,吏部也要有大动荡了。
谢笙突然有些庆幸,谢侯在兵部,否则这可真是一场无妄之灾。
不管这件事情和云尚书有多大的关系,总归他做了这个尚书的位置,在其位谋其政,底下的人做了错事,他一个监察不力是跑不了的。
“这时候想那么多做什么,”谢笙道,“你我的当务之急,是做好眼前之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