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室子的为官路——戚华素
时间:2019-04-29 08:40:54

  “小满才六岁,”李氏有些不高兴,“清流之家极少在公子面前放女婢的,一旦进学,更是将身边伺候的全都换成了小厮,如今却也没见得多少清流世家的男子放浪形骸的。”
  这话可不能再继续说下去,再说,就是讨论清流和勋贵的一些教养方式上面的不同了。
  清流之中,有些家底的人家都鲜少纳妾,便是有,也是如夫人的美谈,且数量上能有一两个就顶天了。有那起子太好美色的,名声自是轻易便败坏了。
  只要夫妻相得的人家,像是周家和李氏出身的李家,都是一夫一妻,儿女俱是嫡出。李氏见得多了,心里期盼着,自然也就想把谢笙往这方面教养。
  勋贵之流,以妾为攀比。若是谁家没有几个侍妾,几乎都会传出惧内的笑话。甚至有时还会当庭饮宴之时,做出转赠侍妾的事情。
  侯门公子身边自小莺歌燕舞,眼界是高,却也并非是修身养性。大都是年纪渐长,早早识得个中滋味,玩得更加离谱,还以此为美。
  如今的谢笙尊敬父母,友爱兄姐。每到了出门之时,总会记得要带些小物件回来给李氏和大姐儿。对于她们赠与的东西,谢笙更是宝贝的不肯拿出来用,还是被大姐儿说过几回之后,方才好了。
  李氏有时候完全不敢想象,自己的小满要是变成一个放浪形骸的侯门公子,可要怎么是好。虽说少年当鲜衣怒马,可规矩总在人心。
  谢侯见李氏拿定了主意,不免还是劝了一句:“便不放多了,总要有一两个做事的,何况小满若是在内院行走,向老太太请安,叫人传话,总不能叫小厮时时进去冲撞。”
  内院还有其他女眷在呢。
  李氏这才闭口不言。
  “不如爹娘赐下两个年长一些的姐姐吧,”谢笙插嘴道,“若和我年纪一般大的,想必是没有年长一些的姐姐坐得住。”
  “也罢,”李氏到底是被说服了。
  谢侯脸上露出了笑容。
  “真要是想带人,只带年纪大的像什么话,总要有个小的,机灵活泼些,又知事的才好,”李氏又想了想,“不过年长的带了两个,再带小的,难免有些不好看,总显得人多,若放一个,又怕养刁了她的心思。不如再挑个年纪不大的小厮,跟在小满身边,可以陪他玩闹,也能在内院走动些时候。等到他年纪大了,想必小满身边的人也对院子里的事情熟悉起来,就用不着再补人了。”
  李氏这是几乎杜绝了谢笙身边一切不必要进丫鬟的路子。谢侯无法,只得应了。
  谢笙却觉得没什么,他本来就不喜欢被丫鬟服侍,等懂事之后,身边基本上就是一个男仆跟着处理。如今身边不相干的女性少些,他还更自在。
  “就按娘说的,”谢笙拍手道,“我不喜欢身边太多丫鬟。”
  “哦,为什么,”谢侯饶有兴致的问道。
  “老师说了,书中自有颜如玉,看书不就好了,”谢笙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逗得李氏谢侯都笑了起来,整个气氛为之一松。
  “胡说,书就是书,怎么会有颜如玉,”谢侯故作严肃道,“莫非以后要你娶媳妇,你还要娶一屋子书不成?”
  “可是我好好念书,科举得中,身上有了功名官职,难道不好?”谢笙不服气道,“我挑媳妇不要别的,就要和阿娘、姐姐一样的,娘肯定会帮我掌眼。”
  “歪理,都是歪理,”谢侯嘴上说着谢笙,脸上笑容却止也止不住。李氏的人品他是极信任的,大姐儿的教养也好,而这两人一个是他的妻子,一个是他的女儿,他一时也自得起来,“说的也是,旁人怎么比得上你阿娘。”
  李氏听了谢笙志向,心里正欢喜,不妨谢侯说了这么一句,臊得她脸都红了:“在孩子面前,说什么呢!”
  那日谷中对话,以谢笙的歪理宣告结束,之后谢家人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回了家。
  从那一日起,李氏和大姐儿、周夫人几个就忙碌起来。或是打络子、或是做衣裳,又或是成日里把谢笙要带走的东西重新翻出来,好生查点一遍,时不时的又往里面加些东西。等到谢笙看到的时候,自己要带走的行礼,已经从几个箱子,变成了几车的东西。
  谢笙只打眼瞧着,就觉得头疼。这些都是长辈的慈心,不能推拒,何况里头大都是李氏等人亲手做的,哪一样都少不得。
  这些日子谢笙自己也并不轻松,他一面不能放松了自己的功课,一面还要好好想想自己到时候有什么礼物可送长辈兄长。
  一家子人都因为这样或是那样的事情给忙得团团转,似乎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是奢望。
  皇帝的信是过了夏至没几天,就得了的。皇帝果然私下告诉了谢侯,叫他带上朱家兄妹和谢笙一道进京。也说了叫谢侯仍任蜀州刺史,只是却升了半品,成了正四品的中州刺史。
  这两年在谢侯治下,蜀州人口愈发多起来,与周边少数民族的关系也极好,甚至还和南寨建立了联系。蜀州如今称一声中州,已是名副其实。
  因夏日炎热,皇帝许谢侯过了处暑再走。那会儿已是秋日,若轻车简行,想必能在八月初进京。
  蜀州有周老爷子在,皇帝相信不会出什么乱子。何况谢侯已经六年没在家中过中秋、过年,总要叫他好歹过上一个节气。皇帝急着给儿子选伴读,便择了中秋之前。
  本以为要年前才走,不成想生生提前了几个月。李氏顾不得伤心,赶忙让底下伺候的人也加入进来,给谢笙缝制衣裳,准备礼物。
  谢侯瞧着东西太多,便先把自己的东西也混着送了些回京城,免得到时候路上为车马所累。
  定边侯府本就在京城,谢麒又在太子身边做伴读,得到消息只会比谢侯更早。
  这一日正赶上次日旬休,谢麒要收拾了东西回府,不妨被太子叫住。
  “太子殿下,”谢麒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太子眼中滑过几分满意,虚扶了谢麒一把,才道:“本宫都说过了,你只称本宫为表哥便是,自家兄弟何须如此多礼。”
  “礼不可废啊,”谢麒被叫了起,才满脸笑意道,“您虽是我表哥,可也是我朝储君。您亲近我,免了我的礼,我却不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仗着您的宠爱就肆意妄为。”
  “你这哪儿叫守礼,分明是不识抬举,”太子身后,跟着高家的嫡次子高祺。
  高祺和谢麒年纪相仿,是更亲的表兄弟关系,只是名字读音相似,一山不容二虎。又因高家势大,一向认为自己胜过谢麒。偏生不管是太子还是他祖父,都在谢麒的事情上有所偏好,让他恼得不行,平日里便总阴阳怪气的和谢麒说话。
  太子听惯了他们的官司,早学会了充耳不闻。
  “今儿本宫得了消息,说是父皇已预备让谢侯回京述职,算算日子,今年应是能回京过中秋的,”太子眼中带笑,又似乎别有深意,“听说你有一嫡妹,只比你小了两岁?”
  谢麒心里一个咯噔,脸上笑容不变:“回殿下的话,正是。当初大姐儿还在京中时,也是常一起玩闹的,如今多年不见,也不晓得她今次回不回来。”
  “若不回来,那可真是可惜,”高祺嘴里念着可惜,眼里却满是幸灾乐祸。
  太子如今已有十四,高贵妃正忙着给他选太子妃,如今已经是把京城的闺秀都划拉遍了。而且,除了太子妃,还有太子侧妃、太子嫔和太子良娣的名额呢。
  高祺可是听说了,谢家嫡女要是被高贵妃瞧上了,便是现在年纪还小,也定会给留一个太子嫔甚至是太子良娣的名额。若不回来,可就什么都捞不到了。
  高祺心里念着,又不禁想起先时见过的谢家庶女,那个是个越长大约标志勾人的。上回喊一声高二哥哥,直把自己半边身子都喊的酥了,要不是谢麒突然出现……
  太子也觉着有些遗憾,谢侯虽是亲戚,却是坚定的保皇党。谢麒身为定边侯世子,也只是未来的定边侯,若能得了谢家嫡女,更添一层纽带,这谢宁便是再不甘愿,也是实打实的太子党,必须帮着自己说好话。
  何况谢宁如今的嫡妻是李氏女,在清流之中有不小的权威的李家,难道还能不帮自己的外孙女婿?
  要是让太子来说,就算谢氏女是个貌丑无盐的母夜叉,他也愿意接进宫里来,给个高位供着,偏生高贵妃总说不急,还有更好的。
  面对高祺的挑衅,谢麒连半个字都不回,叫高祺只觉得自己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没意思得很。
  太子很快叫散了,谢麒好脾气的和高祺道别,各自上了马车。
  马车帘子一放下来,谢麒脸上就出现了些古怪神色。一面知道了自己父亲要回来,心里高兴,一面又因着大姐儿被人惦记上而不爽快。至于高祺,他是一贯忽视过去的,并不放在心上。
  等到了侯府里头,谢麒衣裳也没去换,径直去了老夫人处。
  头一回,谢麒顾不得给打帘子的丫鬟们说声谢,就来到了老夫人面前。
  “这是怎么了,急匆匆的,”谢老夫人挥挥手,叫屋子里伺候的人都下去。
  “祖母,爹要回京了,”谢麒看谢老夫人一时愣住,便小心的解释道,“方才我离开之前,太子殿下特意同我说的,皇上已经许了爹回京述职,约莫在中秋之前能归家。”
  “那个不孝子终于舍得回来了?”老夫人气得直接砸了杯子,一转眼又直接落了泪,“也不晓得给家里送个信,还要太子殿下同你说了,咱们才知道,只怕他是要忘了咱们祖孙俩了。”
  谢麒被唬得赶忙给老夫人擦眼泪:“祖母,快别这么说。往年爹哪一年不往回送述职的折子?皇上都没许他回来,许是今次爹也不晓得能不能成,未免叫咱们空欢喜一场,才没先送信的。不然您只瞧着,等爹收到准信儿了,必会给家里来信的。”
  “果然还是亲父子,心里就是向着他的,”老夫人面上满意,搂着谢麒心疼起来,又叫了人去谢麒屋子里拿了衣裳,让谢麒去耳房梳洗。
  等谢麒走了,老夫人才叹了口气。
  一贯在她身边伺候的老嬷嬷上前轻声道:“侯爷都要回来了,老太太您还唉声叹气的,若叫那起子贱蹄子听见,歪曲了您的意思,在侯爷面前胡言乱语,可怎么是好。”
  “我可不是说他,”老夫人觉得有些不得劲,“那李氏领着孩子,一去也是六年,平日里书信礼物虽然不少,到底是离了心。”
  这话一出口,那老嬷嬷心里忙怪自己多嘴。
  “太太心里还是念着您的,这三五节气的孝敬,还有哥儿姐儿的礼物,哪一时没有按时送来?您且宽心。”
  “也罢,便是不宽心又能如何,”老夫人闭了闭眼睛,不在意道,“总不过是恨上我老婆子了。叫底下人收拾屋子吧。”
  “老太太可不能这么想,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世子爷平平安安过了七岁,就都大好了。太太一向孝顺,这些年也把侯爷身边打理的妥帖……”老嬷嬷眼尖的瞧见谢麒出来,忙收了话头,高声道:“世子爷换上这身,可真俊!”
  老夫人立刻看了过去,直把李氏抛在脑后,不再理会。
  等到大暑之前,谢侯的信才送到了谢老夫人手上。
  “老太太,今年恐只侯爷和笙哥儿回来,不过同行的还有顺安伯府的哥儿姐儿哩!”
 
 
第27章 回京
  皇帝体恤臣子, 叫过了处暑再走, 谢侯自然不会和皇帝拧着来。故而他是等到处暑第二日早晨才启程的。
  虽说是过了处暑,天气还是热的厉害。好在这会儿只在蜀州的山林之间穿行, 倒也不必像李氏之前领着谢笙两个初上路一样, 一片空旷平原,没个遮挡。等到了地势平坦的中原地带时,只怕快到白露。那会儿天气也凉了。
  民间素有“处暑十八盆,白露不露身”的说法, 也是说等到白露之后,天气转凉, 便不能随意赤身沐浴, 当心受了寒气。
  因要便于出门,谢家早住回了在蜀州城中的宅子。主子多了,住的挤挤挨挨的, 倒显得更加亲近。今早上约莫才到寅时,谢宅便整个灯火通明, 再没人睡得着,个个眼里都带着不舍,却也只说等到了来信。
  谢笙坐在马车上,一直神色恹恹, 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连蜀州云雾的盛景,都不能吸引了他去。
  “这是怎么了,”谢侯瞧着有些心疼, 早晨出门时还好好的,这才走了多久。谢侯摸了摸谢笙额头,见没发热,才松了口气,“可是今早晨走得太早了,觉得困乏?先睡一会儿吧。”
  谢笙摇了摇头,把脸埋在谢侯怀里。虽然早晨三点左右就起了,他却并不觉得困顿,只是心里思念流淌,泪珠儿悄悄沾湿了谢侯的衣裳。
  谢侯慢慢的抚着谢笙的脊背,没有说话。
  好半晌,谢笙才闷闷的道:“爹,我想娘和大姐姐、姑祖父姑祖母他们了。”
  “这才走了半日,你就想了,等回了京城几年不见,你可怎么得了,”谢侯故意逗他,“你慎之哥和红玉姐可说了,过了这一段要来找你玩的,你这个模样,他们只怕要笑你的。”
  “那就让他们笑,”谢笙半点不动,“我就是舍不得嘛。”
  谢笙此刻也就是仗着年纪还小,又从来没有离开过李氏身边,才能将自己所有的情绪宣泄出来。
  谢笙仿佛记得自己也曾这么哭过一回,大概是上辈子父母双双去世的时候,子欲养而亲不待。如今虽不一样,可谢笙极厌离别,尤其是离开从降生在这个世界上,就一直把他护得妥帖的李氏身边。
  他只觉自己眼里的泪水像是淌不尽一样,越擦越多,很快就连鼻尖都是红的了,那一双眼睛却因为泪水的洗涤而变得更加明亮。
  因为担心李氏的缘故,谢笙在家时不敢露出半点忧愁,直叫谢家人指着他说年纪还小,不懂离别之苦。
  谢侯当初打仗,常年离家在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如今想想,头回出门时,也是个舍不得爹娘,偷偷躲起来哭过鼻子的少年郎。
  “好孩子,爹已经任了六年蜀州刺史,如今再连任,怕也是最后三载,至多再等三年,爹娘就回来看你了,如此可好?”
  谢笙兴致不高的点了点头道:“爹,你不要同娘说我哭了,娘会生病。”
  儿子如今才六岁,就已经晓得体贴家人。再想到等一两个月后,自己再回蜀州,却要把他独自留在京城,谢侯一时也体会到李氏当初的心情,五味陈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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