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独是剑,旁的也练的,”谢笙犹豫片刻,问温敏,“温伯父可要来试试?”
温敏看了近在咫尺的谢笙一眼,摇了摇头:“我有话要问你。”
等到两人坐在一旁的暖阁里时,已经是半盏茶之后,谢笙才练过拳脚,身上难免有些异味,便先赶紧去擦洗一番,换了身衣裳才来。
两人一左一右的坐了,俱都举杯饮茶,却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捧墨低着头进来上了点心,就悄悄又退了出去。
最后到底是谢笙心有疑惑,先开了口。
“伯父……可是为了小寒而来?”
“何以见得?”温敏捏杯子的手紧了紧,又很快松开,他浅抿了一口茶,似乎全不在意。
对于温敏的不配合,谢笙有些伤脑筋,不过他很快诚恳道:“若不是为着小寒,我实在想不出伯父会来寻我的原因了。”
温敏点了点头,才道:“你与她订了亲,我总是要来见见的。”
“温伯父真是个好父亲,”谢笙注意到,自己在说这话的时候,温敏面上显出几分错愕神色。
“我不是什么好父亲,”温敏飞快的纠正。
“伯父难道不关心小寒?”谢笙反问这么一句,又自己答道,“我看不尽然。”
“我这些年都没管过她,难道还称得上一个好字?”温敏话里带着些自嘲的意思,“我早些时候就听说过你,六皇子伴读,京中勋贵人家唯一真正沉下心读书,且有所成绩的人。”
“舍近求远,”温敏给谢笙下了这么个评语。
“有些路,是容不得第二条行走的方式的,我现在走得难了一点,却也觉得充实,日后更能简单许多,”谢笙对这个评语,倒不觉得惶恐。他是一个按部就班,就不那么按部就班的人,他只是在走一条新的路。
说完这句,他又试探性的道:“我觉得心意,才是最重要,至于这么多年……想来应当是有什么原因?”
“你倒是敏锐。”
谢笙原以为温敏到这里来,就会避而不谈,没想到温敏竟继续说了下去。
“她才出生的时候,她娘便去了,爹娘觉得她克死了生母不吉,又嫌弃她是个女孩,连抱也不肯抱她。”
这说的,是温相夫妇?谢笙有些不敢相信。
“等时日长了,他们才回转心意,又逼我成亲,我转而做出情深模样。装作将此事如数怪到那孩子身上,爹娘觉得愧疚,从此只把那孩子看得极重,连她弟弟出生之后,也要退一射之地。”
温敏勾起唇角,脸上露出几分如稚子的笑:“从此我不再过问她的事情,冬寒夏暑,即便是见面,也从不给一个好脸色与她。”
谢笙并不知道温敏这些话的真假,可缺不妨碍他在听完温敏说的话之后,直接黑了脸。
温敏见谢笙黑脸,突然大笑起来,好一会儿才止住,起身道:“你应当明白我的意思了。”
谢笙一怔,温敏已径自出了门。
“少爷?”捧墨探头探脑的看进来。
谢笙心里有些烦乱,温敏不是个爱剖析自己的人,所以他今日和谢笙说了这么多,当然是有自己的目的在的。
若真是按着他所说的,至少他心里其实是在乎温瑄的,这次上京,他能和温瑄日日相处,自然是促进感情的好契机。尤其是如今温瑄已经定亲,前程已定,便再无后顾之忧。
只是他和温瑄之间,这么久的隔阂,总要一个人去开解,这个人,温敏很显然,是选择了谢笙。
只是谢笙如今也在犹豫,他与温敏不熟,所以并不能判断他话里的真假,即便有直觉在,可直觉也不是证据。万一将这些话告诉温瑄,反而引她去了一个错误的方向又该如何?另外就是温敏话里的温相夫妇……谢笙担心温瑄会伤心。
“少爷若是犹豫不决,不如仍将此时告诉温小姐,或许她有想法也未尝可知?”
捧墨在了解到了谢笙的烦恼之后,倒觉得说给温瑄比较好。再加上谢笙也应过温瑄,不能瞒着她,故而谢笙到底是选择了实话实说。
等到谢笙说完这些,温瑄倒像是没看到谢笙面上的纠结似的,道:“其实有些事情,早已有人告诉过我了。”
“祖父祖母初时不喜欢我,也不是什么秘密,可我只知道祖父祖母把我如珠如宝的养大这么些年,便是一开始不喜欢,又有什么关系,难道这些年的感情不是真的?”
温瑄随后又谈到温敏:“我与他……便是知道了其中内情,可缺失了那么多年,到底要用时间来圆。他既愿意舍下脸面同你说这些,迈出这一步,我心里也是高兴的。”
谢笙见温瑄面上没有半点不甘,反倒是欢喜居多,这才放了心:“你心里有数就好。”
“日后,我也是有爹疼的人了,你可不能欺负我的。”
温瑄很高兴,谢笙从这句话里读到了温瑄压抑不住的真正的心思。
谢笙忙也道:“你可别冤枉我,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两人笑了一阵,听说温敏过来,谢笙便主动离开。
谢笙并不知道而后两人说了什么,只是两人都没出来用饭,谢笙去看温瑄时,她眼圈还红着,精神头却很好。
等到分别那日,谢笙送了温家人出行,一路上都被温敏若有似无的隔开,甚至最后,连扶着温瑄下车,都是温敏亲自做的,让谢笙半点都沾不上手。
等温家人走后,谢笙严肃的同捧墨道:“我觉得我可能做错了一件大事。”
“何事?”捧墨问,“可还有补救的法子?”
谢笙看了捧墨一眼道:“请了个祖宗回来,除了供着,还能怎么补救?”
第185章 补更
“少爷,您可算回来了, ”说话的是李氏身边的老嬷嬷, 她早站在门口, 翘首以盼。
“你也是, 也不知道提醒着少爷时辰,”老嬷嬷没好气的看了一眼谢笙身后的捧墨,又要亲手去接他身上的书箱。
捧墨早知道嬷嬷刀子嘴豆腐心, 一向疼他,自然不会生气, 赶忙侧身避过:“嬷嬷诶,这东西重得很,还是我来!您歇着, 歇着!”
谢笙见状,也同嬷嬷道:“嬷嬷怎么到门口来了, 可是娘等急了?”
谢笙这么一开口, 嬷嬷的注意力当然很快被拉了过去。
“夫人见少爷没在, 方才问将起来,便叫老奴使人来等才,老奴见夫人处忙乱得很,我也没什么大事可做,便回禀了夫人,来门口候着了。”
“这会儿天气已经渐渐凉了,嬷嬷您该叫他们出来的。”
嬷嬷被谢笙关心几句,自然是心里欢喜, 忙道无妨,又同谢笙一道进去,后头的捧墨才松了口气,寻了两个人来帮自己卸下书箱。
“送到书房去就是,都仔细些,别磕碰了,都是家塾的少爷们送给少些的践行礼,可不能伤了。”
那两人忙诚惶诚恐的应了,捧墨才赶紧追着谢笙等人的方向去了。
谢笙来到李氏处时,正有不少人等着同李氏回话,瞧见是他来,便都让了一条路给他。朱红玉见了,赶忙把回话的人都教导自己身边,左右方才李氏大都也是放手给她的,顶多算个监听。
李氏对此毫不在意,只叫了谢笙近前:“不就是道个别,怎么用了这么久。”
“家塾里人不少,这个说一句,那个说一句,便也长了,我这还是用的时间算少的,”谢笙道,“我怕耽搁了时辰,都没同他们多谈,只勉励了几句。”
李氏听了这话道:“勉励几句就是,何须多言,方才听说你带了东西回来?叫捧墨好好收拾了,若有要带走的,到时候一并带上。”
“他们也是知道我要出远门,没送多少东西,我统共一个书箱就带回来了,”谢笙说完,又得意道,“我早前就说过,我不收什么贵重东西,若真是有心感谢,便送些带着心意的就是,他们显见是都记着的。”
李氏闻言,也觉得满意,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也并不非得收什么重礼,反倒是这样心意难得的,才更叫人喜欢些。
说不到几句,李氏便开始赶人:“趁着时辰还早,先回去歇个觉,过会儿路上没精神,可难熬得很。”
李氏说完,又细细嘱咐了捧墨几句才罢。
才用过午饭,谢家便押着一小队车马出发,从村里去了安城。他们会在安城的宅子里歇一晚,还能再清点清点有没有什么疏漏,次日一早,就会经洛城往码头去。
谢家一早就约好了船只,最迟明儿晚上就能上船。
谢笙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有些出神。一晃眼,温瑄已经回京一年半,连着谢侯和李氏都快要除服了。
他们之所以赶着这会儿回京,一是为了要在京中办一场除服宴,大张旗鼓的宣告他们谢家已经守孝完,重新回到京城的上流圈子。二是若不趁着这会儿走,等再晚上一些,便要开始下雪,到时候江水冻上,不止船难行,人走在路上也更难熬。
因要回京,谢笙几个便要将这两三年京中有头脸的人家再熟悉一番。
“少爷不如歇歇再看,才不到三年,总不能地覆天翻,您平日都记着呢,也不非得急在这一时半刻的。”
捧墨见谢笙坐在马车上,都快眯着眼睛看东西了,忙又出声劝阻:“车上摇摇晃晃的,仔细眼睛疼。”
谢笙闻言,也只好放下东西,任由捧墨为他按摩头。
京中这些年,的确也没什么特别的变化,只是云家、朱家格外突出了些。
朱家有朱皇后在,朱弦本人也是个有能力的,朱家显出来与否,也就看皇帝愿不愿意而已。至于云家……
除了云尚书之外,他们还真寻了法子送了女儿进宫去,不过送的不是云哲的妹妹了,而是云尚书的妹妹,云哲的姑姑。
值得一提的是,云哲的姑姑是死了丈夫之后,被夫家休弃后,才进宫的,她在夫家有个七八岁的儿子,进宫之后短短一年多,就已经从正七品的御女,做到了正三品的婕妤。甚至前些时候还有消息称,皇帝有意越过九嫔,直接封她为妃。
因为云婕妤的缘故,朱皇后在宫里无人敢欺,也算不上一家独大,尤其是在云婕妤有孕,并且早产生下一个小皇子之后。
云家有了云婕妤在宫里吹枕头风,这两年在朝堂上无往而不利,俨然已经有了昔日高家的苗头。
谢笙心里默着这两年京中的大小事件,竟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捧墨见了也不打扰他,等他自个儿醒来时,已经到了安城。
今年又是乡试之年,听闻谢笙等人来了,一些个没能回谢家村送行的学子,便都赶了来。谢笙下车时,便见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你们这是做什么,”谢笙见此,有些哭笑不得,“过几日便是乡试,你们不去看书,都在寒风里站着,也不怕病了。”
“这两年我们常锻炼身体,哪能这么就病了,若真病了,也是活该,自个儿偷懒,对不起十六弟你的教导。何况平日十六弟你帮我们梳理的也够多了,便是临时抱佛脚有用,也不必急在这一时片刻。”
“可不是吗。”
谢笙见这话引来一片附和之声,也只能笑笑,道:“过会儿我叫厨下整治两桌好菜,咱们再吃用一回,只一点,不许饮酒,若耽搁了过两日的大事,仔细你们的皮。”
“十六弟板起脸来,越发像王夫子了。”
“不,我觉得更像刘夫子些!”
一干学子争论起来,谁也说服不了谁,倒把谢笙整得有些哭笑不得。谢笙难道不晓得他们是故意这么说的?当然是知道的。不过明儿他就要走了,他们只要闹得不过分,也无妨的。
这日晚上,为了叫他们这群年轻人尽兴,谢笙他们的饭,是单独摆在谢笙的院子里的。
“十六弟这院子好,丹桂飘香,星河流动,咱们不如今日就借着这星河,以茶代酒,敬十六弟,敬咱们谢夫子。”
谢笙不慌不忙道:“茶酒敬我不算什么本事,过些日子你们考过了乡试,来京城寻我,便是不醉不归也无妨!所以这杯茶,不如敬你们自己,仰承星河之辉,引文采入腹。”
“好!”一片叫好声响起,人人脸上都带着笑。
分明几人都是滴酒未沾,偏偏都有一种熏熏然之感。也不知道是花香,还是气氛更醉人些了。
等到热烈的气氛过后,到了散场之时,不少人都红了眼圈。有个年纪小的,还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
“十、十六哥,你先去京城等着,等、等过两年,我一定寻你去!”
“好好好,咱们说好了,过两年你就上京城寻我去,”谢笙赶忙哄了他一句,旁人也七嘴八舌的安慰起来,才叫他慢慢好了。
那孩子被安慰过后,面皮薄,还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直到后头低着头跟着族兄们回去,也只是瞧瞧抬头看了谢笙一眼,便低了头去。
等到次日,谢家人要出门时,那孩子分明连眼睛都是半眯着的,却还是跟着一道来送行。
李氏正藏瞧见他,同谢侯道:“这孩子倒不错,是个知道感恩的。”
谢侯倒是只瞧了一眼,就没再放在心上。
因谢家没进洛城,谢笙也没和秦方徐渭两个说这事儿,只是等到下了车,谢笙才叫人去送信,说是自己在京城等他们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谢侯事先做的准备齐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一路,谢家顺风顺水,半点差错也无的进了京城。等到城门口,又赶在关城门前进了城,便算是踏着黄昏而行了。
谢侯等人回府,给整个定北侯府都带来了鲜活的气息,定北侯府难得将各处的灯火点亮,孝期还有几日才过,人人脸上却都带着喜气。
“欢迎少爷回京!”谢笙一进门,就瞧见小六子夫妻领着一干人,正列了队站在院中。分明已经入夜,一个个的,却都是朝气蓬勃。
“这是做什么呢,都该干嘛干嘛去!早些回去歇着去。”
谢笙说了几句,就叫他们下去休息,只是这心里,到底是暖烘烘的,连着脸上的笑,也从没下去过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