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笙跟在钱公公的小徒弟身后进殿,一见这架势,大略悄悄扫了一眼在场诸人的脸,就面带微笑目不斜视了。
谢笙今日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衣裳,头发已然束起,显得他朝气蓬勃,也压下了几分因为年纪尚轻而带来的稚嫩感。
谢笙行礼后被引到首位坐下,他不自觉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上头的皇帝与他身边稍稍倾身看自己的太子严瑜,赶忙低了头,将这毅力放到了自己桌面上的东西上头。
谢笙觉得,也就是自己了,若换了旁人,不拘是谁,被皇帝和太子这么盯着,也定然会觉得紧张,何况……谢笙能够感觉得到,众大臣的视线也是落在自己身上的。
谢笙深吸一口气,而后慢慢的吐了出来,他自觉心虚平稳,才有心情打量了几眼自己身边的人。他左侧坐的是一名二十来岁的男轻男子,面容俊秀,显然也是天之骄子,右侧坐的则是一名中年男人,约莫三十岁上下。此时这两人因为众人对谢笙的格外关注而被扫到,都不由有些僵硬,脸上神色也有些绷不住了。
谢笙把视线收了回来,不得不说,若非谢笙和这里面大部分的官员都是熟人,这会儿,谢笙说不定也是紧张的人中一员。不过若不是认识,想必这些大人也不会这样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汇集到谢笙身上也是了。
正因为有了身边的两人做对比,谢笙的不骄不躁就让很多人不由自主的点了头,尤其是一些原本并不认识谢笙的人,都难免觉得虎父无犬子。
勋贵这头,就提前和谢侯简单夸赞几句,清流这边,就是和李翰林和温相多说几句。左右几家都不亏,即便是云尚书,也走同谢侯道。
“都说是从小看到大,子和从来就是个好孩子,哪儿像我家那个,最是不省心的。”
“子和从小就努力。”谢侯不软不硬的这么说了一句,也不再去接云尚书的话,倒是把云尚书堵了回去,只是笑笑,便不再说话。至于气恼,却是没有多少的。
谢笙在来之前就知道,这场殿试的题目,无非逃不出民生、建设、时事这几条大方向,所以在准备的时候,谢笙也没少这几个方面的东西。
等到卷子发下来之后,谢笙惊讶的发现,这道题和自己的一道模拟题有些相似,不过谢笙还是认真的看了一阵,又仔细想了想自己应该从哪几个方面去写这篇文章,随后才取了一张草稿纸,将自己的思路写了下来。
谢笙觉得自己破题已经很慢了,却没想到,这个时间也不过才刚刚过去半柱香,他能这么快想到入手的地方,已经算得上是才思敏捷。在场的学子中,别说是动手,有一半都还拿着题目,做出冥思苦想的姿态呢。
“果然还是小满厉害些,”严瑜一个激动之下,又不小心秃噜嘴说了谢笙以前的乳名,幸而他还记得小声些,只他和皇帝两个听见而已。
皇帝见严瑜真心为谢笙的速度高兴,也觉得有些满意。当然,他自己对于谢笙的速度也是高兴的,毕竟谢笙算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一般人总是会对自己亲近的人多几分包容,也更期待他比别人都做得更好些。
不过皇帝还是道:“不到最后一刻,结果尚未可知,你与子和从小一起长大,情分非比寻常,可你身为太子,切不能让任何事情影响了你的判断。”
“是,”严瑜乖乖听皇帝教诲。
两人说得声音很轻,底下人都听不见,也就导致不少学子显得更加紧张了几分。
好在能走到现在的,也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应付这样的场面,也还能成。
谢笙抗压能力一向很好,一时间文思泉涌,不过才过去一个时辰,他就写完了初稿。随后的时间就是打磨润色,等到提示时间了,他才将自己已经打磨好了的文章誊抄在卷子上。
谢笙是第一个提笔的,却并不是第一个交卷的,但在场的诸位大人在看到谢笙的试卷之后,都不由得要说一个好字。
字迹工整大气,有形有体有骨,内容紧扣主题,有理有据,并不空泛,甚至有许多地方还有可供实施的余地。是以几乎是立刻,便可评出无可争议的状元人选了。
只是这随后的榜眼和探花却叫人犯了难。
有好几人的文章几乎可以称为并列,不分上下。最后定了徐渭做探花郎,又为了平衡徐渭和谢笙在年纪上的欠缺,榜眼便选了那位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二甲传胪,则是定了一位清流之家的学子。
等宣布名次的官员出去了,当着众人的面,皇帝挑了个小太监出来。
“同你们娘娘报喜去!”
第196章 二更
“恭喜, 恭喜。”
“同喜, 同喜。”
自打知道了成绩, 谢笙整个人都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 寒窗苦读数十年, 一举成名天下知, 得大魁天下的美名, 若谢笙沉稳自若, 半点不激动, 反倒叫人觉得奇怪了。
谢笙虽然激动,到底有在宫里多年历练,半点不曾失态,对于前来道贺的同年,也没有倨傲之色。
谢笙这个状元来的并不突兀, 甚至让许多人有一种理应如此之感。天下文风鼎盛之处, 无非不过江南与洛城一带两处,江南温香软玉,烟柳画桥,最是多情,洛城数朝古都,王侯将相,名人才子,多如牛毛。
谢笙是从洛城所处的中原一带考出来的,其才学自然毋庸置疑,何况也有不少人私下寻了传抄的谢笙考卷, 便有不服者,自觉某一处能胜过谢笙许多,也不得不承认谢笙的水平。
状元要先行更衣,而后跨马游街,平日里服侍新科状元的,也就是底下伺候的宫人,到了谢笙这里,等他进了厢房之后,便见着了钱总管领着严瑜身边得用的一个大太监亲自守在里头。
谢笙忙道:“怎么是钱总管。”
“谢伴读大喜,我们也来沾沾喜气,”钱公公也算是看着谢笙长大,又和朱皇后颇有些往来,谢笙素日也尊重他,他对谢笙只比其他几个皇子还亲切些,此时过来服侍谢笙更衣,也没什么不情愿,脸上笑意也颇为真心。
谢笙闻言依旧不肯,只道:“您是长者,我是小辈,这不可、不可,还是另叫人。”
钱公公见状,只道谢笙为人,也没再坚持,另叫了在他们身边跟着的小太监进来服侍谢笙,这一回,谢笙便许了。
钱公公见谢笙被小太监们围着,换上一身更华贵些的衣袍,又戴上发冠,更显得谢笙英俊挺拔,任谁都得称赞一句少年英雄。不免也点了点头。
旋即,他又可惜道:“只咱们不能亲见了谢状元跨马游街的风姿,却是憾事。”
不等谢笙再说什么,他又问了一句时辰,便慌忙起身,引着谢笙去前头:“皇上要亲自为您戴花呢,可不能误了时辰。”
谢笙闻言一愣,脸上有些纠结起来。曾经看话本子里,状元跨马游街,都是在胸前戴上一朵极大的红色绸花,着一身红袍,好似新郎一般。
本朝风俗却是用玄曛正色,虽然这曛色的比例也会稍微高上一些,但有玄色压着,于张扬中总要添上几分沉稳。而且本朝戴的花,也是真花,乃在发冠之侧簪花一朵,若有那不拘小节之人,便是戴上满头的花,也是无妨的。
也正因此,本朝选前三甲时,在文章差不太多的情形里,总得挑一挑脸,若是人家真才实学的确是好,那探花郎的脸,也一定要好。
“钱总管,”谢笙一向没有戴花的习惯,故而此时难免低声问道,“不知是准备的什么花?”
“谢状元放心,是娘娘特意备下的。”
谢笙听见这句,不由松了口气,也有些期待起朱皇后准备给他的,是什么花了。
待到了前头,谢笙才发现,自己算是来得比较早的那一批人。本朝三甲的花是特意准备,供了选择的,其余进士可簪花,也可不簪花,不过大多数人在这时候,也会选择戴上一枝,算是喜气。
谢笙进门时,不少人都向他看了过来,谢笙微笑着跟在钱总管后头,走到皇帝御座前。
“臣参见皇上,参见太子殿下!”
皇帝点了点头:“免礼。”
皇帝话音才落,严瑜也忙说了一声不必多礼,随后便仔细打量了谢笙一番,才道:“子和是极合这身衣裳的。”
皇帝闻言也道:“不错。”
一旁钱总管亲自捧了一盘花上前,这一盘花与供给旁人的都不相同。这盘子花与供给其他进士的花虽然都是经过了精挑细选的,可这一盘显然带着非常明显的个人风格。并不张扬,却胜在雅致。
里头都是如今的时令花卉,再用金玉之物做底子,每一款,都堪称是时下流行风潮的尖端。
便是欣赏水平高如皇帝,在面对着朱皇后精心挑选出来的这一盘花时,也有些犯了难。
琼花寓意高洁,以翡翠碧玉做底,清幽雅致,玉兰富贵淡泊,用乌木为衬,虽则看着简单,其实最是百搭不过。
皇帝挑来拣去,最后择定一枝木瓜海棠,也并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他嗒然想起前几日在朱皇后处时,见朱皇后亲手摆弄木瓜海棠的模样。何况这花色红,与谢笙衣裳颜色十分相称。
木瓜海棠花型不算大,看上去并不夸张,比起一簇簇的琼花,和大朵的玉兰,谢笙也更心仪这枝海棠红。
皇帝亲手为谢笙戴上这枝花,本还要再勉励谢笙几句,却不妨瞧见谢侯正眼巴巴的瞧着这边,就连李翰林一家子都时不时的往这边看,不由得哑然失笑。
“去见你爹去,等晚上赐宴之后,别忙着回去,叫你姑姑渐渐,好叫她也高兴高兴。”
“是,”谢笙一口应了下来,弯弯的眉眼格外讨喜。
严瑜看了皇帝一眼,小声同谢笙道:“我和几位皇兄都约好了,要去看你跨马游街的,便过会儿再见。”
皇帝听了这话,不由看了严瑜一眼,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谢笙眼见榜眼也进来了,便忙不迭告退,去了一旁。谢侯瞧见谢笙过来,眼中也带上了几分激动,面上满是欣慰之色。他拍了拍谢笙的肩膀,好半天,也只能说一个好字。便是当初猜测皇帝会给谢笙一个六连元,和谢笙真的拿到了六连元,还是凭借自己的实力拿到的时候,还是很不一样的。
李翰林与沈相联袂而来,后头还跟着谢笙的大舅舅李昌。三人面上也满是激动,带看到谢笙头上的花也很是满意。
谢笙抬手有些不好意思的想要去摸一摸,又生生止住,这是朱皇后特意备下的,若是碰坏了,可不好。
“这是娘娘特意准备的,旁人都没有呢,”谢笙悄悄说了这么一句。
谢笙一向得李翰林喜欢,此时见谢笙难得小孩子似的炫耀,也不以为意,只道:“不错,不错!”
温相的激动比不上谢侯他们,却也心下宽慰。
谢笙四下扫了一眼,没发现周祭酒,不免问谢侯:“爹,姑祖父呢?”
“你姑祖父今日不曾进宫,与你母亲他们在外头等你呢。”
谢笙这才明白过来,周祭酒虽是国子监祭酒,在文人学生里颇有盛名,可这样的场合,他也是很少会出现的。不过对于周祭酒来说,这并没有什么不好。他曾是皇帝的老师,又深得皇帝的信任与愧疚,若不是他自己不愿意,谁又真的能叫他在国子监呆上那么久呢。
谢笙与谢侯等人不过说了才几句话,就有人过来催促:“状元郎,该出宫啦!”
谢笙同父亲他们拜别,又一同向皇帝叩首,这才出了宫门。等到了外头,谢笙瞧见了等在外头的马,不由笑了起来。
徐渭与交好,此时出了宫门,便没这么多顾忌,便问:“怎么?”
谢笙轻声道:“这马儿是我亲手养大的。”
徐渭……徐渭此刻是想嫉妒都没处嫉妒去,谢笙身为状元,此时朱皇后等人给他的所有特权,都可以用理所当然四个字来解释,他便只能翻了个白眼,去寻分给自己的马去了。虽然比不上谢笙的马匹血统高贵、与主人心意相通,到底也非寻常,当下十分满意。
谢笙打头走在街上,看着道路两旁挤满凑热闹的百姓,并上道路两旁客栈里站着的客人与贵女们,心中也涌出几分豪情,不免新得了两句诗。只是此时不是什么好时候,不能一一细细斟酌。
“新科进士来啦!新科进士来啦!”
前边突然有人喊了起来,谢笙等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呢,便被一大堆手帕、香囊、鲜花给砸了个正着。
谢笙突然想起了掷果盈车的典故,小声同徐渭道:“得亏不是砸的果子,不攒咱们是该接还是该躲呢。”
此言一出,不止是徐渭,就连一旁的榜眼也笑了起来,看着谢笙的眼中诡异的带上了几分慈爱的意思。
谢笙不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好悬没直接脱口而出,叫榜眼别这么看他。他心里瘆得慌。
路才走到一半,谢笙方才说的那句话就已经传遍了整个队伍,对于新科状元的惊人之语,有不少人细想之后,竟然还表示是这个道理,也是让人哭笑不得。
谢笙不晓得旁人是怎么在背后传话,他只是在认真的寻着李氏等人所在的雅间。如今路程过半,他还没瞧见他们,便生怕是自己错过了。
倒是在瞧见李氏等人之前,谢笙还看见了两个熟人,正是云哲和他妹妹,云小姐瞧见谢笙打马而过,眼睛都亮了一瞬,转眼便抛了一枝琼花出来,可惜只是打在了马上,与谢笙的视线也只是一触而过。
待得谢笙离开之后,她突然抹了一把脸,同云哲道:“哥哥,咱们回去,总归是有缘无分的。”
云哲看得心疼,便只点了点头,护着她下了楼。
待到长街快要走完,周边店铺越来越少的时候,谢笙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子和!”
谢笙抬头看去,被吓了一跳,却原来不是他没注意的时候错过了,也不是他们没来,而是他们包了相对的雅间。
此时挨个过去,除了云淑仪新生的小皇子,其他几名皇子都齐了,在他们对面,李氏、温瑄、周祭酒等人聚在一处,正和谢笙打招呼。
谢笙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忙得不亦乐乎。
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第197章 含桃
谢笙等人游完长街, 又回到宫中, 这一回,是在玉堂宫中设宴。玉堂其实是官署的美称之一, 每当新科进士新鲜出炉,都会在玉堂宫中设宴,也算是一种美好的祝福。
在宫宴上, 有进士尤善写诗, 有心出头,看到坐在前头的谢笙,便起哄说要献诗, 那人带着几分恶意,特意对着谢笙开口道:“谢状元为魁首, 自当由你开始才是。谢状元才高八斗,我等自愧不如, 只不知谢状元今次又要得何等名传千古的绝句,让我等黯然失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