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也是,”二郎若有所思,“不过还是得多看一段日子才是,一时片刻的天气,也做不得准。”
谢笙见二郎听进了心里,不免道:“我不过是看了本讲天时的书,一时想着了,才说了出来,朝中还有钦天监在呢,若有异处,他们定然发现得更早些。”
“无妨,他们说的是他们的分内之事,我们自个儿说上几句,和他们也没什么影响。”
打从二郎进门之后,五皇子就不怎么说话,一心只听着二郎和谢笙两个说。
二郎又道:“今儿堂兄和云哲都不来,便只咱们三个上课了。”
五皇子伴读也和谢笙大致差不多的时间请辞,回去考科举去了。不过和谢笙不同,他年纪比五皇子还大,和三皇子相仿,是直接借了国子监监生的名,就在京畿地区参加了乡试。一举得中举人之后,便一心一意准备会试,已彻底不来了。
不过云哲不来,还能说是受云家和高家事情的影响,怎么作为宗室的严伴读也没来。
谢笙还没将这话问出口,就听见二郎同五皇子说话。
“五哥,前些日子父皇说要为你另外寻个伴读,怎么你还拒绝了呢?就我们几个在,没得冷清得很。”
“我已满了十五,同我年纪相仿的,不是已经有了前程,就是马上要有前程的,我又何必拖着人家,”五皇子倒是想得很开。
二郎皱着眉头,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最后也不过劝了一句:“五哥你是天潢贵胄,何至于如此。”
五皇子看了二郎一眼,没再开口。天潢贵胄又能如何,他母家不显,一路走过来都艰难极了,自然没有什么任性的资本。
五皇子看了谢笙一眼,心道,若是六弟愿意把谢笙给我做伴读,那我定是不会拒绝的,可惜,这是永远不可能的事。
二郎也已习惯了五皇子的不说话,便只问谢笙:“听说昨儿我表哥他们去了你家?”
谢笙心里一怔,朱弦他们昨天才来,二郎今早就问,想必宫里是早就知道了。
谢笙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都是前日我大姐姐去寻朱姐姐玩时便定下的。”
“难怪我娘总说我表姐许对了人家,”二郎笑道,“你娘对我表姐好,你姐姐也爱和我表姐玩。果然日后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我大姐姐和朱姐姐小时候就在一块儿,这些年也常常通信,感情自然要好,何况朱姐姐本就惹人喜欢呢。”
“这话你同我娘说去,她定然高兴。”二郎说罢,又想起朱王妃的嘱咐,“今儿只用上文课,我娘留你用饭,你可不能拒绝。”
“怎么会,”谢笙心知定是朱王妃有什么事情想问自己,才特意叫自己留下。
他故意委屈道:“今日我爹带了我娘回娘家,便是家去,也没什么好吃的,娘娘愿意留我用饭,我可高兴着呢。”
“谢侯要去李家?”二郎脸上显出些许兴味,显然也是听说了定边侯和李翰林不得不说的那点事儿。
想起上回见到李翰林当堂怼高太尉的模样,二郎不禁咂舌:“李翰林老当益壮。”
谢笙被提醒着想到这事儿,听说娘还写了信给老师他们。只愿亲爹今儿回来时,还精神好吧。
如今谢笙等人的老师已经换了几拨,谢笙的大舅也已经出了翰林院,去了地方,没再继续教几人。不过如今这位老师也是李翰林的得意弟子,故而十分看重谢笙的功课。
等到下课,谢笙已经从神采奕奕,被打击得只能趴在桌上,伪装自己是条咸鱼。
二郎在一旁安慰不说,就连一向不在其他人面前轻易开口的五皇子,也在离开前对谢笙说了一句,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只是老师要求太高。
二郎把谢笙直接拉了起来:“得了,我娘叫人做了你爱吃的各式点心,每样一小块,绝不重复,可高兴些了?”
“那咱们快走,”听见有好吃的点心,谢笙也不颓废了,直接拉上二郎就想走人。
二郎见状,忙拉住了谢笙,又叫人把两人的披风都给带上。这会儿天气好些了,也就不必再继续穿着走。
二郎和谢笙才出了门,那头朱王妃身边就已经有人回话:“娘娘,殿下和小满少爷已经过来了。”
“快去瞧瞧厨下的点心可做好了没有,若是好了,便先端两碟子上来,只分量不许多了,免得坏了孩子们的胃口。”
朱王妃也不做手里的刺绣了,直接叫人给收了下去,又算好了时候,亲自出了门。
谢笙两人远远地就瞧见朱王妃在门口站着了,两人忙加快了脚步,来到朱王妃面前向她行礼。
二郎的另两个伴读不在,谢笙便口称姑姑。
“娘,外头风刺骨得很,您怎么在外头站着,”二郎给谢笙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的挽着朱王妃进了门。
朱王妃看着面前的两个孩子,脸上笑的开怀,她摸了摸两个孩子的手。
“披风宁肯叫人拿着,也不自己穿上,必要等到病了,你们才知道厉害。”
殿中已经将火盆升起来了,此时二人进来,只觉得身上一暖。
朱王妃进门之后,皱了皱眉:“谁又多加了炭盆的?快撤下去两个。”
“你们才从外头回来,最禁不得一冷一热,何况这样的天气,也不必用的太多。”
谢笙听了这话连忙点头,他方才进门之后,都快觉得自己有些不能呼吸了。
“前日皇上在,我也没好和你多说,今儿就特意留了你下来,”朱王妃带着两个孩子去了上首,三人只在一张长几前坐了。
朱王妃身边的大宫女忙捧了两碟子点心上来,俱都是指甲盖大小,做成了花草模样,一口一个,是绝对不成问题的。这一碟子吃完,也顶多混个味道。
“小满你此去蜀州,可见了顺安伯?”朱王妃问话时有些紧张,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的谢笙。
谢笙闻言摇了摇头,道:“我也就在蜀州住了几日,并没来得及去南寨。不过听我爹说,他早些时候,是亲自上了南寨的,顺安伯身体康泰,李夷也长高了许多,如今在南寨里也受欢迎得很,不少姑娘都想嫁给他呢。”
“我爹想着不能叫红玉姐再耽搁下去,等回京之后,就要先办大哥和红玉姐的婚事,便寻了好几个好日子拿去与顺安伯商量。顺安伯请了南寨里的老祭祀算,似乎已经定下了两三个。”
“可知道是哪几日?”朱王妃看着谢笙表示不知道,也不恼,毕竟谢笙能说这么多,对她而言,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左右过几日谢侯就要进宫,到时候再问也是一样。
朱王妃没问谢笙,她叫谢笙问谢侯的那句话,谢侯是个什么回答。
有时候无需言语,只从谢侯的举动,朱王妃就已经能肯定谢侯的意思。谢笙这么快就回到了二郎身边继续复学。谢侯对谢麒和朱红玉的婚事又这么上心,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
“瞧我,一直在问你,倒忘了让你们先用些点心,”朱王妃催促着二人,“快尝尝,这都是叫她们新做的样式,只是做的太小,也不知道还对不对味。”
谢笙夹起一个做成了红叶模样的点心送入口中,绵密的红豆沙在口中化开,带着些许清甜,却又算不得腻人。
谢笙忍不住又将做成绿色叶子的绿豆糕送入口中,才对朱王妃道:“果然还是姑姑这里的点心最好吃,我回去之后,不管叫他们做多少次,总做不出这样的味道。”
“既是喜欢,过会儿就带些回去,”朱王妃见二郎一口一口慢慢吃着,速度比谢笙还要快上一步,眼中盛满笑意。
“我看小满就等着娘你这句话呢,”二郎道,“方才下课时,他还有些不想动,一听见我说你叫他来吃好吃的,就主动拉着我要走。”
“姑姑这里的东西好吃嘛,”谢笙小声道,“我都许久没吃到了,还不能许我期待一会儿吗。”
“许许许,怎么不许,”二郎对朱王妃道,“娘,过会儿叫人给他多带一些,保准叫他吃完了点心,就不会再用晚膳。”
“真是个促狭鬼,”朱王妃叫人按着二郎的吩咐去办,给谢笙用大食盒装点心。
“严世孙今日可是没来?”朱王妃问的是二郎的另一个伴读,荣王嫡长孙。
二郎点了点头,道:“他一早遣人送了信来,老太妃这些日子有些不大好。”
“过会儿再叫太医去好生瞧一瞧吧,”朱王妃叹了一声,“老太妃是长辈,你下午没事,也去瞧瞧。”
老太妃是荣亲王的养母,严格来说,应当是太皇太妃。先帝登基之前,太后就已经过世,荣王便将老太妃接到了自己府上奉养,如今几十年过去,老太妃也算是本朝最长寿的皇家人了。
不过也正因为最长寿,老太妃什么时候老,也不会出人意料。何况这两日这么冷,老太妃恰巧并在这个时候,可不是什么好事。
小吴子来回禀说皇上不回来用午饭之后,朱王妃才叫摆了饭。皇帝不在,几人都自在许多,甚至三人的位置,也坐得近些。
朱王妃平日用的不算多,可今日见着两个孩子吃得香甜,自己也忍不住多添了半碗。
“也只你们在时,我才用得这么多了,”朱王妃感叹一句,又和二人说了会儿话,才叫两人自去。
二郎得了朱王妃的意思,要去荣王府,谢笙也要家去,便一路同行。两人身后,小吴子正提着一大食盒的点心。
转过转角,谢笙听见前头有人道:“见过高太尉。”
第54章 双更
秋冬之交的正午,即便有太阳的出现, 也不见得会有多炎热。
早晨进宫之前, 还是带着刀子的冷风, 这会儿天色湛蓝,万里无云,也只剩了微风阵阵。
谢笙原以为,今日还早,高太尉不会进宫,没想到竟然这时候, 就已经见着他要离开了。
走在谢笙前面的二郎步子仍是不疾不徐。
先前给高太尉见礼的宫人被直接忽视了过去, 转头就瞧见了二郎。
“奴婢参见六殿下, 见过谢伴读。”
“免了,”二郎温和道,“自去做你的事情吧。”
“是,”那个宫人也不等谢笙说话,自己便起身离开。
高太尉听见身后宫人请安的声音,步子顿了顿, 看见只二郎和谢笙两个之后,眯了眯眼睛, 随意的拱了拱手:“六殿下。”
高太尉没有躬身,连抬手都只是散漫的,可见他对二郎的怠慢。
“高太尉,”二郎板着脸,也一动不动的受了。只是他心里却又给高家多记上了一笔。
谢笙却是向一旁移了一步, 避开了高太尉的礼,才躬身道了一句:“高太尉。”
高太尉不是不知道谢笙是谁,他只是不在意谢笙,毕竟他连二郎这个正经的皇子都不放在眼里呢。
谢笙也不恼,他没等来高太尉的回应,自个儿就起身不言。自从谢家和高家闹翻之后,高太尉连带着整个高家对于谢家人都没什么好脸色,谢麒若是还能得一句话,身为李家外孙的谢笙就是彻底的透明人。
“六皇子这是要往哪里去?”高太尉威势重,只随意说话时,也能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今日也不是休沐,六皇子年纪虽小,却也要专注学业才是。”
这模样,俨然是在说二郎带着伴读逃学,还一副自己作为长辈劝诫小辈的模样。
跟在后头的小吴子已经低了头,谢笙倒还好,见过自家亲爹恼怒的模样,何况高太尉的气势绝大部分都是压在了二郎身上,他只能算是顺带。
“奉命出宫罢了,怎么,高太尉竟事无巨细到这般小事,也要问个清楚?”奉命,奉了谁的命,二郎却是没说,也没必要说。
“臣只是在此时见了殿下,心里忧心罢了,既然殿下是奉命行事,殿下,请。”
高太尉说着就要给二郎让路。
“高太尉客气,”二郎道,“同行便是。”
谢笙站在二郎背后,看见二郎负在背后的手指甲,已经掐的手心都起了紫红色的印子,面上却还是镇定自若,甚至还将另一只手自然的伸出,也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没有哪一刻,让谢笙如此清晰的意识到,二郎是真的成长了。从当初那个连玩伴都没有,只能和自己玩的二郎,成为了真正金尊玉贵的六皇子。
高太尉和二郎走在前头,谢笙落后一步,小吴子坠在最后。
原本按照规矩,高太尉也该落后二郎半步的,但他却和二郎并驾齐驱,甚至隐隐有超越之意。
二郎对于高太尉若有似无超过他半步的行为恍若未觉,只按着自己的步伐走着,果不多时,高太尉的步子到底是调到了和二郎齐平的地步。
高太尉权倾朝野,到底心中还有君臣之别,可以并驾,却不会超过。
谢笙见了,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想法。若高太尉心中没有这个底线,只怕这天下早就改名换姓,或是这龙座上的人,也早换了天颜。
“听说太尉前些日子受了凉,在家休养,怎么今日竟进宫来了?”二郎状似不经意问。
“身为臣子,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皇上恩德,许臣可告假在家,却不代表臣就能因私废公,”高太尉一开口,就是一串冠冕堂皇的话,没人心里相信,却也不能说不信。
“高太尉果真心系朝廷,”二郎夸了一句,又道,“不过高太尉也不必心急,你是我朝的中流砥柱。你身体康健,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二郎这样的话,高太尉也坦然受了,连半点推辞或是谦虚都不曾有。
或许是有二郎和谢笙在的缘故,高太尉有些绷着。他脸上已经有了不少老人斑,两鬓的头发也已经染上了霜色,身上气势却犹胜过往。
等到了分别的时候,谢笙没有先上车,而是等二郎先上了马车,才回到了自己的车上,在落下帘子之前,谢笙借着马车的遮掩,最后一次看了一回高太尉。
许是因为回到了自己家仆驾驶的马车上,高太尉的精气也松了不少,这一次,谢笙十分肯定,自己清楚的看见了,高太尉不经意间显露出的老态和疲累。
高太尉或许是真病了,可也是真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