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惜翠搁下筷子,反手搭上田刘氏的手背,“我不能嫁给荣山哥了。”
“怎么?”田刘氏一脸愕然。
“他们……”她当然不可能说是她变心了,干脆就将锅推给了高家,“他们确实是不愿意。”
“儿累了,不想再争了,再这么争下去,也不会有个结果。今生,是我和荣山哥无缘。”
田刘氏:“这……这怎么?”
“芸……芸娘?!”焦荣山也怔住了,“你……”
惜翠看向他,“荣山哥,我……不能嫁你了。”
“你此话当真?”焦荣山呆住了。
田刘氏讪讪地问:“芸娘,你怎么如此突然,好端端地就……?”
“并非突然,”惜翠道,“我心中其实早已有所决断。我既入了高家的门,行事需得依照他们的规矩来。他们不愿意,女儿纵使做得再太多,也都是在做无用功罢了。”
焦荣山脸色遽变,“他们不愿,那你就这样甘心听他们的话吗?!”
惜翠看向他,“荣山哥,那你说我能怎么做?”
焦荣山面露愤恨之色,将筷子往桌上一拍,“当初明明说好要同我一起争,今日你却反悔变了心!我之所以到今日都未曾娶亲,便是为了等你,我焦荣山待你,自觉问心无愧,你怎可枉顾你我之间的情意,出尔反尔?!”
焦荣山越说面色越激动。竟然不顾田刘氏在场,气急败坏地指责起来,“是是是!你是高家的女儿,身份何等尊贵,日后自然是要嫁那王侯将相的!如今可不是我高攀你了?!”
田刘氏:“荣山!”
田刘氏一声轻喝,焦荣山好像清醒了过来,但脸色依旧难看。“是我,是我不知天高地厚,不自量力,癞蛤蟆还妄想吃那天鹅肉。”他一甩衣袖,看向田刘氏,“婶子对不住了,我先回家去了。”
“荣山!”田刘氏唉声叹气,“荣山!你何必呢?有话坐下来好好说。”
焦荣山面色忿忿,“我跟此间主人没丝毫关系,又如何有脸面在这儿待着?”
“唉!”见焦荣山离去,田刘氏长叹一声,再看了看惜翠,光看她神色却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一时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眼看话是谈不下去了,田刘氏只好匆匆忙忙嘱咐了惜翠两句,“快吃饭,荣山是孩子脾性,喜欢你喜欢得紧,听你这么说一时半会儿受不住,难免冒失了些,我这就去哄哄他。”
一顿饭吃得不欢而散,惜翠却不像田刘氏那样想那么多,吃完饭就回到了高家。
在府上待了两三天,眼见着差不多了,她决心再去一趟空山寺。
当然是换上了男装。
慧如见到她来,十分高兴,告诉她卫檀生眼下不再寺中,而是去了山下宣讲佛法,约莫申时才能回来。
惜翠就和慧如坐在一块儿喝茶聊天,从慧如口中打探到了不少有关卫檀生的消息。
“师叔是在六年前上山的,当时冷冰冰的,也不爱亲近人,看着可吓人啦。”
“后来,禅师将师叔收为弟子,几年下来,寂空师叔才慢慢地变了性子,也爱笑了,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等了好一会儿,眼见卫檀生还没回来,惜翠告别慧如,去求了支签。
拿着签竹,正要去找人解签,突然一只白净柔软的手伸了过来,拿走了她手上的签竹。
惜翠抬眼一看,是卫檀生。
他看起来好像刚从山下赶回来,手上拎着一只斗笠。
“听慧如说你来寺中找我。”他莞尔。
惜翠:“见你一时没回来,我到这儿来求个签看看。”
“慧如都已同我说了,”卫檀生低头扫了一眼,弯唇,“求的是姻缘?”
惜翠有些窘迫。
她求的确实是姻缘没错,求的正是卫檀生的心意,她想要弄明白她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拿下他,结束任务。
被正主逮个正着,饶是惜翠,也不由得尴尬地轻咳一声。
瞧她面色尴尬,青年僧人的嗓音突然变得有些清冷。
拿着签竹,他快步向前走了两步,“我来罢。”
接过他递来的签纸,惜翠展开一看。
是个下签,“遇人之不淑矣”。
惜翠:……
察觉出她面色不好,卫檀生眼一弯,柔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惜翠收起签纸。
她也不太信这个。
她对自己的非气还是有些了解的,就是没想到佛祖会如此简单粗暴,连一点念想都没给她。
她不说,卫檀生也没问她。
奇怪的是,她没回答他,他的心情倒好像一时间变得极好,微微一笑:“当日我答应过施主,若施主来,定当奉清茶以待。”
“施主,请。”
“请。”
天际一轮红日渐渐落下,晚霞漫天。
想到当日离去前所见的,那个头戴花冠的褚家六郎。
青年僧人压抑住躁动着的欲望,镇静自若地攥紧了手中另一张签纸,拢入了袖中,心中冷哂。
“结发为夫妻,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第39章 自投罗网
对于求神拜佛的态度,惜翠其实跟大部分人没什么两样。
好则灵, 不好就是封建迷信不可信。
至于签纸上所说的遇人不淑, 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真相。
反正到目前为止, 她对他都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就算卫檀生真的不是好人, 吃亏的也不会是她。
她只要做一个骗身骗心的渣女,在得到她想要的话之后,就可以回家了。
惜翠跟着他一路走到禅堂, 看他走在前面,袍袖随晚风而动。
卫檀生走得很慢,也给足了惜翠思考的时间。
或许是因为吴怀翡的缘故, 之前卫檀生对待她,只是维持着一分恰到好处的礼节。如今总算能正眼看她,答应与她相交,这给了她一些信心, 也让惜翠忍不住反思自己。
虽说要攻略卫檀生, 做个骗身骗心的渣女, 她到现在也只是在走一步算一步,基本上很少主动出击过,和他的关系也只是停留在淡若水的相交阶段,没一丝一毫的男女间应有的暧昧。
毕竟, 让她主动去勾引一个和尚, 难度和羞耻度好像都太高了一些。
卫檀生喜欢的应该是像吴怀翡那些温柔知性独立的女性。
她现在的容貌, 走温柔知性的路线有些难了。不知道卫檀生他吃不吃天真诚恳的青春少女款。
胡思乱想间, 禅堂已经到了。
斜阳如流金照耀在禅堂中,撒下斑驳不一的光影,此时僧众都已去了斋堂用饭,禅堂中空无一人,倒是个说话的好去处。
将手中斗笠放在地上,卫檀生在她对面坐下。
惜翠暂且将自己脱缰的思维给拉了回来。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为她倒了杯清茶,他突然开口问,“施主缘何能看上我,愿与我相交?”
为什么?
因为她想早点回家啊。
在这儿待了这么长时间,惜翠实在很想她电脑上没来得及玩的游戏,和那些才看到一半的电视剧。
“因为,”惜翠看了看他,想到她青春少女款的人设,好像不太好意思一般眨眨眼,“因为小师父生得好看。”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惜翠袖中的手紧紧地攥紧,看上去真的就像一个忐忑不安的十五岁颜控少女,“我看小师父神姿爽拔想要与你结交。”
高遗玉长得像高骞,自然生着和他一样的沉静眉眼。
说这话时,似乎当真是发自内心。
她生得算不上柔美,但双眼却如同其兄一般。
这是一双清澈见底的眼,干净明亮。
看人时目不转睛,十分专注。
好像被这双眼所感染,卫檀生的心情好似也跟着变好了一些。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指尖轻轻捻了捻袖中的符纸,眉眼又跟着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
再抬眸对上惜翠的视线时,他没有表现出什么吃惊的神情,只缓缓微笑道,“原来如此,施主过奖了,容貌本为皮下白骨,无有美丑之分。”
惜翠看他的模样也能猜出来,从小到大,他应该是听了不少类似的话。
卫檀生没有怀疑她话里的真实性。可能有不少姑娘都曾经对他表露过好感,她只不过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不知道该说他是自信,还是说他对自己的容貌有着十分正确的认知和把握。
毕竟,他长得确实很好看,就算现在是个秃瓢,也不掩盖其眉眼的秀美。
书中曾经还费了不少笔墨,用了一大段话来描述卫檀生的容貌。他小菩萨的称号是在他下山还俗后渐渐传开的,不过,眼下也已经有人开始如此称呼他。
惜翠:“小师父禅心通达,但我却没小师父你这等觉悟,我只是从小就喜欢生得好看的人罢了。”
她和卫檀生之间其实没有什么话可说。
卫檀生好像真的只是答应请她喝一杯茶而已,喝了茶,再无其他的话。
没有办法,惜翠只能当自己在相亲。
将茶杯中的茶一口气喝了个干净,没话找话继续尬聊。
“听慧如说,小师父去了山下讲经?”
“确有此事。”
惜翠很给面子地夸了他一句,“小师父年纪轻轻,对佛法已有如此精深的见解,不愧为享誉京城的卫家三郎。”
“不知小师父讲的是什么经?”
卫檀生提起茶壶,重新替她倒满了,笑道,“今日讲了些《心经》。”
他的手指柔软而纤长,指甲薄润,倒茶时,腕上微黄的佛珠在烛光下也泛着些光。
惜翠这才发现他一直带着的佛珠上竟然刻了字,蝇头大小。
察觉出她对他的佛珠感兴趣,卫檀生很大方地解下佛珠,放到她手心,任凭她打量。
“观自在菩萨……行至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惜翠转动着佛珠,对着烛光,缓缓地念道,“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这便是我今日所讲的《心经》,”卫檀生颇有耐心地解释道,“因字数少,便能刻在珠串上。”
“你若喜欢,就拿去罢。”他温和地弯唇,烛火映照下,浑润的眼眸中似有异色流光。
“这既是小师父的佛珠,我怎么能夺人所好。”惜翠重新将佛珠串还给了他。
“这串佛珠陪我甚久,庇佑我多时,”他将佛珠重新放在了她手心,“施主前些日子的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这串佛珠,便送给施主,望能保佑施主日后一生无忧。”
手心上的珠串,看上去有点像白玉,又不太像,刷上了一层釉或是什么,微微泛黄,握在手中,透着股沁人的凉意。
卫檀生见她没动,拿起珠串,替她戴上。
惜翠抬眼看他。
卫檀生微笑道,“我将这串佛珠赠与施主,望施主能珍惜我这一番心意,好好保管,莫要再转赠他人。”
他后半句话说得意有所指。
惜翠才想到他指的或许是花冠子的事。
“那花冠我不好带出去,见褚郎君喜欢,便随手送给了他。”
只是卫檀生似乎没有听她解释的意思。
惜翠看他无意听,闭上了嘴,也不再去说了。
两人又静静地喝了一会儿茶,惜翠换了个姿势,本来想向卫檀生告辞,就在此时,禅堂外突然出来了些许动静。
她又坐了回去。
好像有人正站在布幕外说话,听声音应该是一男一女。
他们说话声本就小,隔着布幕,让夜风一吹,更加难以分辨。
只能模糊地听见一些“放心”,“斋堂”,“没人”一类的字眼。
渐渐地,交谈声好像是停了。
没隔一会儿,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隐隐约约的呻吟。
惜翠一愣。
这似痛苦,又似欢愉的呻吟中,夹杂着男人低而沉的喘息。
明摆着是……有人在这儿私会?
呻吟声越来越大,伴随着纷乱的脚步声撞入禅堂中。
惜翠下意识地看了卫檀生一眼。
她眼里的意思很明显。
你们庙里有人在偷情啊!
卫檀生却好像根本没有接收到她的疑问。
“跟我来。”他站起声,温言道,神色倒是一如往常。
惜翠没办法,只能跟着他往屋内走。
堂中并没有什么可躲藏的地方,但在禅堂正中有一巨大的佛龛,供奉着药师佛。勉强能在佛龛后躲一躲。
呻吟与喘息声更近了。
挑逗的情话与悉悉索索的脱衣声,好像在耳边被放大了一百倍。
这让惜翠感到了点儿焦躁不安。
而卫檀生却只是弯弯唇角,低声叹息,“看来,你我二人来的倒不是时候。”
惜翠沉默地攥紧了手指,尴尬地喉口发紧,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可是如今她跟卫檀生偏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一起挤在佛龛后,被迫听着外面上演的一场活春宫。
这本就是个转身也难的地方。
她看不清卫檀生的神情,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平稳而悠长。
好像根本没有被外面的春色所影响。
但这呼吸喷吐在她耳侧,让惜翠避无可避。
很烫。
禅堂内正亲的难舍难分的男女突然停了下来,紧跟着传来女人的喘息声,“灯……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