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氏微微一笑。她虽与卫檀生接触不多,但也曾经从纪康平那儿听得一点有关他的消息,知道这位卫家三郎不同旁人,他自小生活在寺庙中,本没有成家立业的打算。没想到不久之后就听到了他还俗的消息,到现在成了亲。
虽说是家人张罗安排的,但是那卫三郎看着妻子的眼神,明显是有爱意在其中。
倒是这个弟媳……
黄氏略感纳闷,整个人瞧着倒有些淡。
这是他们夫妻俩的事,她不好多说,便低下头继续手中的活儿。
天气渐暖了,她想亲手为纪康平缝制一双轻薄透气的袜子,顺便也问了问惜翠有什么打算。
惜翠还没想过要缝些什么东西送给卫檀生,但听黄氏这么一问,也上了心。想来想去,太复杂的她也不会,干脆就做条发带送给他。
佛教重莲花 ,她在黄氏帮忙下缝了朵莲花在发带上,如今已经差不多缝好了。
将针线收拢收拢,眼看天色不早,惜翠起身告辞。
偏偏在这个时候,纪康平从外面回来了。
今天外面下了些雨,一入春,春雨就连绵不停地下。
纪康平一进屋,袍角处还有些湿。
惜翠见他,忙起来行礼。
黄氏眼睛亮了一亮,微笑道,“今日你怎么回得这么早?”
纪康平笑着看着自己的妻子,“那些文会什么的,去得多了,也没多少意思,与其在外面与人喝酒,平白地耗着,不如回家念书。”
黄氏她什么都听纪康平的,笑着点头说道,“这样也好,毕竟没几天你也要快考试了。”
俩夫妻在一处,惜翠顿时感觉自己就是那闪闪发亮的电灯泡。
纪康平似乎这才想起来旁边还站着一个,忙招呼她。
他望过来的目光清而正。也只有在瞧见黄氏的时候,那眼中才多出两分的宠溺来。
对上纪康平的视线,惜翠发觉,她真的做不到。
“时候不早,我也要先回去,”惜翠很有自知之明地摇了摇头,“就不打扰表哥与嫂子了。”
纪康平与黄氏客气地挽留了她两句,将她送出了门外。
等她回去后,正好看见卫檀生坐在那张短榻上。
窗外雨声不绝。
他空下来时也没什么旁的娱乐活动,只和从前在空山寺那样,捧着卷佛经看。
瞧见惜翠,他放下佛经,笑道,“你回来了?”
看样子,似乎在等她。
惜翠点头走过去,拿起榻上的芙蓉色暖被搭在了他膝盖上。
他便抱起来她,叫她坐在自己腿上。
“翠翠。”卫檀生轻声问,“你去哪儿了?”
“去表嫂那儿说了一会儿话。”
她和卫檀生的性生活其实算不上频繁,在这方面,他也很尊重她的意思。就如同他上次说过的那样,每每完事都弄在了外面。
但是卫檀生却好像特别喜欢抱着她,一开始惜翠觉得别扭,但时间一长,也渐渐地习惯。
惜翠被他这么抱了一会儿,整个人都坠入了一片檀香中。
卫檀生身上一直以来都有檀香味,只是今天好似格外得浓。
这股檀香浓厚得甚至有些古怪。
惜翠皱了皱眉,深深地吸了吸鼻子,好像在旃檀香气中,闻到了隐隐一丝臭味。
那臭味被檀香压了下去,抓不住捉不着,不仔细分辨几乎分辨不出来,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又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正当她想开口询问的时候,怀抱着她的青年突然扬唇笑了笑,“我有个东西要送你。”
惜翠有些惊讶。
他放开她,走到角落的柜门前,手上已多了件裙子。
“我曾答应你,要赔你件新裙子。”
卫檀生话说得直接,落在惜翠耳朵里,却有些发窘。
他东西多,又因为每次都弄在外面,裙子几乎都不够换。
看着她的模样,卫檀生笑意盈盈。
他的人生,此前一直是死气沉沉的。他感觉不到那些常人的情绪,就像个寄居在了活人身躯里的死人,只有痛苦才能让他兴奋。
如今他好像活了过来,他的感情充沛到以至于卫檀生自己也有些讶然。
爱意、恨意、妒意、辗转反侧的担忧和忐忑,卑微和慌乱,还有情欲,满满地都要溢了出来。只有在一次次的抵死缠绵的交合中他才能感到满足,他才能感到安心。
他的翠翠。
是他的翠翠。
他甚至不愿意去想,那满溢出来的情欲之下,他刻意掩盖着,害怕着的是什么。
他知道,那一旦被她发现,她一定会离他而去。
卫檀生手上的裙子,是石榴红色的纱裙,薄如蝉翼,裙角上撒着些银粉,连绵若银河,捧在手上,犹如一汪红色的云雾。
将裙子捧来,他让她去试试看合不合身。
纱裙穿上身,更如同行走的一片晚霞,红得耀眼,那裙摆的银粉像是伴随晚霞同出的漫天星辰。尺寸正好合适,没一处不妥。
惜翠理了理裙摆,悄悄松了口气。
幸好她此前缝了条发带,否则一时半会儿还真拿不出什么东西作为回礼。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卫檀生这几天对她的态度温和到近乎于讨好。明明之前出轨被逮到的是她,他又在讨好着些什么?
抛开脑中那些莫名的念头,惜翠说道:“我正好也有个东西送给你。”
将发带递给他的时候,青年愣了一愣,似乎没想到会收到这么一份礼物。
看不出来卫檀生觉得好还是不好,惜翠有些不自在,“我自己缝的,可能不太好看。”
“我很喜欢。”他抬眼笑道,“翠翠,我很喜欢。”
“你帮我系上好不好。”他眼睫眨了眨,笑着问。
“那你坐下。”
他听话地坐了下来。
他头发又见长,握在手里一捧,像流水一样。惜翠特地给他系得紧了紧,刚要抽手,他又握住她的手,轻轻地去吻她的指尖。
嗅到她指尖淡淡的旃檀香才觉满足。
她身上全是他的气息。
他身上散发着的檀香味,一丝丝一缕缕地附在衣襟与袖口,闻着安心而养神,或许那缕臭味只是她的错觉。
惜翠有些困了,被他抱在怀里,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屋外的雨已经停了,水珠顺着瓦楞滴滴答答地往下砸。
她身上搭着她给卫檀生盖上的暖被,而卫檀生已经不在了,只有半空中还萦绕着些淡而远的檀香余香。
惜翠掀开暖被,翻身起来的时候,海棠正捧了个山枕走了过来。
瞧见惜翠醒了,她一愣,“娘子醒了?刚刚郎君担心娘子这样睡不舒服,特地嘱咐奴婢拿个枕头垫上的。”
“卫檀生呢?”
“他刚刚才离开。”用不着山枕了,海棠将山枕又塞回到床上,理了理床铺。
惜翠坐在榻上,静静地思忖了片刻,半晌,终于开口道,“海棠,明日我要去别院那儿,你帮我掩护一些。”
第83章 表面夫妻
海棠似乎没明白她怎么忽然又要去顾小秋那儿了, 不过娘子的吩咐,她自然是一口应承下来。
“婢子省得了,娘子放心。”海棠道。
她早就与吴惜翠搭档做过不少见不得光的事,处理起来这些事也得心应手。
“不过娘子, 你怎么忽然?”想来想去,海棠还是觉得她这决定有些突然了。
惜翠截住了她的话,不让她再继续说下去, “我太累了, 想去那儿歇息歇息。”
她的意思表达得已经很清楚, 海棠果然没再多问什么。
惜翠疲倦地看着窗外的雨珠,眉头紧紧地蹙着。
那阵隐约的臭味儿,她刚刚没想起来,一觉醒来,倒想起了一些。
那臭味儿……
她或许曾经闻到过。
这有点儿像她之前在瓢儿山上闻到过的那股味道。当时正好是盛夏,鲁深吩咐割下了官兵的脑袋,丢在山下,其余部分分食下去。至于那些不能吃的部位, 日渐腐烂, 散发出来的就是那股气味儿。
那是尸臭。
卫檀生他身上有尸臭。
他身上为什么会有尸臭?难道是连朔?
惜翠不敢确定,或者说不愿相信。
虽说她不太信任卫檀生,特地将卖身契交给连朔让他赶快离开。但这个时候, 又让她相信是卫檀生违背了自己的承诺杀了他,似乎也不太可能。
这小变态不太像是会出尔反尔,违背自己的诺言的人。
如果他真的杀了连朔, 那也应该早早处理妥当,不至于留下什么气味。
但为什么他衣服上会留有尸臭?还是说,这只不过是她想多了?只是因为相隔时间太久,所以她才将这味道记混了?
惜翠脑中头疼欲裂。
不论是怎么一回事,卫檀生他肯定在瞒着她什么,不愿让她发现,否则不会用上这么多熏香。
连朔已经离开,她联系不上他,唯一比较担心的,是顾小秋。
以这小变态的聪明多疑,他会不会已经发现了顾小秋?
卫檀生那天晚上撞见了她和连朔,绝对不是巧合。向府里放出了要在薛府留宿的消息,恐怕也是他有意为之。她虽然不太清楚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但卫檀生他门路多,他是怎么发现连朔的,就能怎么发现顾小秋。
惜翠甚至怀疑,卫檀生他可能在她这儿安排了什么人,或者说跟踪了她。
那股莫名的臭味警惕了她,不论如何,这一次她都不能再让他发现了。
打定主意,惜翠走到书桌前,悄悄地撕了个小纸条,再将剩下的部分统统烧干净了。
海棠想要再问,惜翠伸手比了个安静的姿势,示意她噤声。海棠略有困惑,却没问出口。
海棠不可能背叛她的,原著中她对吴惜翠忠心耿耿,到吴惜翠郁郁而终病死的时候,都没有任何二心。她担心隔墙有耳,毕竟这个年代的隔音效果不怎么好。
她拿着小纸条走到梳妆台前,轻轻塞入了妆奁的锁眼中。
只要有人打开那妆奁盒子,清点过她的首饰,那小纸屑一定会被捅到里面去。
当天晚上卫檀生他没有回来,在海棠帮她放下帐幔前,惜翠示意她凑过来些,小声道,“明日,你只管准备好车马,至于顾小秋的地址住处,不用告诉车夫,由我亲自来说。”
海棠点点头。
帐幔落下,又是一天过去。
第二天,车马就已经安排妥当,等候吩咐。
登上车,惜翠特地留意了一眼四周,倒也没在马车旁看见什么鬼鬼祟祟的人。
她第二次就是因为别人跟踪领了便当,如今对别人的视线也还算敏锐。只是,她虽然没察觉到有什么异样的视线,但好像又闻到了一阵隐约的檀香。
惜翠看了眼那驾车的车夫。
车夫随府上姓卫,单名一个卫良。
上一次她去雍硕楼时,似乎就是卫良他接送的。
既然如此,那他肯定见到过连朔来帮她解马。
卫良今天看上去精神似乎不太好,眼下微些有青黑,神情困倦。
登上车,惜翠没有去顾小秋的住处,而是吩咐卫良去吴府名义下的一处别院。这些日子,她和海棠交谈都颇为谨慎,没提过顾小秋的名字,只用别院那儿代替。
好在吴水江在京郊也有一处别院,小时候吴惜翠常常去那儿玩。
惜翠想得也很简单,如果这小变态真在她周围布下了什么暗桩,那她就将这两处别院打混了,引导他们往错误的方向去想。
马车驶出了京城,很快就到了吴府那处别院。
那处别院,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仆役在打理,她踏进小院,那几个仆役都很惊讶。
“二娘子怎么过来了?”
惜翠笑道,“就是有些累了,突然想过来看看。”
那几个仆役也没做他想,立即高高兴兴地,忙里忙外安排好了住处。
至于车夫卫良,惜翠打发他回到了京城。
在卫良起身要走之前,惜翠快步走到他身侧,招招手,示意他凑近些,抿起了个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
“卫良,我来这儿的事,你千万莫要同府里说。”
卫良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困惑,“少夫人,奴不明白,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惜翠笑道,“你也知道这几日府里上事多,我还从没经手过这么多事,有些累了,就想跑到这儿来歇息一会儿。不过我已经嫁做人妇,还回到家里躲懒,传出去,恐会落了旁人口舌。”
卫良点头应了下来,“这没什么,我答应少夫人,不多嘴便是了。”
惜翠:“麻烦你了。”
马鞭扬起,惜翠静静地看着他驾着车离开了别院。
她刚刚借机走到他面前时,闻清楚了,那隐约的檀香正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再联想到卫檀生他昨晚没回来,而卫良精神明显不怎么好的模样,或许昨天晚上,正是他连夜驾车载着卫檀生去了什么地方。
这小变态为了掩盖什么,故意熏了这么多的檀香,这才沾染了一些到他身上来。
府上不止他这一个车夫,怎么偏偏他忙碌了一夜,却还要赶着早上去接送她?
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惜翠转身走入了别院中。
她向卫良说的那席话,卫檀生他可能信,也可能不信。
他若是信了,那最好。若是不信,她也已经想好了应对的办法。
虽然她看不出来他究竟爱没爱上自己,但惜翠能清楚地认知到,卫檀生他似乎对自己有着很强的占有欲。
如果他不相信,她便借口“另外安排了一处小院,打算和离”这件事来回答他。
到时候,想必这一点能转移他的注意力。
这处别院,是吴水江闲暇是放松的地方,院子建造得雅致疏朗,小院临水,院里种了许多花,春天到了,这些花大多都开放了,石下,阶前,一簇簇,一丛丛地开着,
得空时,吴水江喜欢带着吴冯氏和吴惜翠一起,在这儿小住一段时间。每日在书斋中作画下棋,对着院中一汪小池塘,赏月吟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