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拿起个橘子要剥皮的时候,一双手横插过来,拿起了她手上的橘子。
“我来罢。”卫檀生微微一笑,低下头便去剥手里的橘子。
橘子皮落下,他又耐心地一点一点地剥橘络。橘瓣破开,他指尖上也沾了些汁水,泛着莹莹的光。
两人中间,渐渐弥漫起一阵橘子微酸的气息。
“给。”他将橘子递到了她面前。
惜翠拿了一瓣吃,酸得她直皱眉,吃了一瓣就搁在了一旁,没有再动的打算,转而聚精会神地去看台上演着的戏。
卫檀生的目光看向台上,又看向身旁正低声说笑的纪康平夫妻俩,眼神清冷。
卫杨氏看得高兴了,吩咐下人们往台上丢赏钱,再笑着叫他们点。
惜翠和黄氏都推脱了,倒是孙氏推脱不过,点了一出。
戏演到一半,卫檀生突然站起来,向卫杨氏告罪,说是腿又泛疼了,想回去歇歇。
卫杨氏听了,赶紧道,“既然腿疼便赶紧回去歇歇罢,娘这儿也用不着你来作陪。”
卫檀生要走,惜翠自然也要跟着离开,她刚起身,卫檀生似是看见了她的动静,微笑道,“翠娘,你不用和我一起,还是替我待在这儿陪陪娘罢。”
说完,也没等她回答,自己一人转身离去,消失在了夜色中。
周围操琴司鼓热热闹闹,等惜翠回过神来时,是孙氏叫她坐下。
有意避开孙氏探究的视线,惜翠望向戏台。
戏台上的女人,一个旋身,水袖轻摇,望着她的目光中隐含了些担忧。
等天色渐深,卫杨氏也有些乏了,叫停了戏,吩咐下人们赏些钱,领着戏班子去吃些饭菜,今晚的夜宴才算散去。
珊瑚打着个绛纱灯,走在旁边,替惜翠照着回去的路。
一进院,站在短短的石阶前,能看见窗纸上倒映出的一剪人影。
惜翠在石阶前停下步子。
屋里的人听见了屋外的动静,卫檀生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翠翠?”
惜翠拾级而上:“是我。”
珊瑚正要推门,青年好像看见了她的动作,清润的嗓音再度响起,
“珊瑚,这儿不用你伺候,夜深了,你也回去歇息罢。”
珊瑚下意识地看了惜翠一眼。
惜翠:“你回去罢。”
珊瑚这才退下。
惜翠犹豫了一瞬,推开了门。
只是门刚推开,突然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卫檀生不知何时已守在门内,等着她刚进门,就将她抱了个满怀。
屋内点着灯,灯光微黄。
惜翠愣愣地看着怀抱着她的青年,或者说“女人”。
在那漫漫沉沉的灯影中。
“女人”皮肤白皙,眉形弯弯,眉色如轻烟。眼眸虽然如春水,但却不显轻薄,像一尊低眉郁美的菩萨像,低头看她时,发髻用一支金步摇挽起,颊旁的青丝又平添一分慵懒。
“她”穿了件大红的凤尾裙,青金色的上襦。凤尾在地毯上铺展游走,抱着她走到榻上,这才俯身,亲吻着她耳廓,问,“翠翠,我好看吗?”
惜翠彻底愣住了。
她没有回答,卫檀生好像也不着急。
“你今日一直在看台上那陈妙娘。”他指尖斜斜地擦过她唇瓣,“你虽然掩饰得很好,但我都瞧见了。”
他都看见了。
他曾猜想那马奴并非唯一一个。
只是惜翠她留了心眼,她对他不再像一往一样全无保留,她对他存了心眼。她瞒下了那个人的存在。不过卫檀生不在意,他总有能找到他的办法。他终于找到了他,那个叫顾小秋的戏子。
他给过她机会的,他曾经一二三再而三地给过她机会。
但偏偏,今日又让他瞧见了那不经意间眼神的交汇。
卫檀生看着面前的女人,又想起了她当初说着爱。
亲眼看过纪康平与黄氏之间的亲昵,卫檀生收紧了手指。
她临死前的告白惨烈至此,为何口中说着爱,眼睛里却未见半分爱意。
心中好像荡起了一阵难言的涩,舌根泛起了阵阵苦意。
那疑似火烧身的诗,此时再看来,就像个笑话。
“戏有这么好看吗?”卫檀生笑道,“翠翠,你叫我一人在屋里好等。”
他低眉,声音好像漂浮在虚空里一样,低而哑,“就如同十五那天一样,翠翠,你叫我好等。”
——荡妇
——骗子
惜翠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找到了自己的思绪。
她挣脱了一下,没有挣开。望着卫檀生的模样,才缓缓地意识到,这几天卫檀生他虽然没有多提那天的事,实际上他一直在耿耿于怀。
惜翠喉口干涩,想说些什么,只好问,“你怎么打扮成这么一副模样?”
卫檀生挑着唇笑着反问,“可是不好看?”
他道,“那陈妙娘可有我好看?”
“我见你似乎是喜欢,便提前向娘告病回来了,就是为了打扮给你看。”青年蹭着她脸颊,发上的金步摇流苏来回地摇晃,“不好看吗?你不喜欢? ”
“我不止比台上那陈妙娘好看,我也会唱戏。”青年笑着道,“你听我唱给你听。”
“女人”红唇轻启,慢悠悠,摇摇晃晃地开始唱。
他唱的是《南柯记》中的选段。
“则为那汉宫春那人生打当,似咱这迤逗多娇粉面郎。用尽心儿想,用尽心儿想,瞑然沉睡倚纱窗。闲打忙,小宫鸦把咱叫的情悒怏。羞殢酒,懒添香。则这恨天长,来暂借佳人锦瑟旁。无承望,酒盏儿擎着仔细端详。”
青年的嗓音刻意放得柔婉,模仿着女人的声音,偏偏自身嗓音又沉郁醇厚,显得格外不伦不类,漂浮在烛光中,幽幽得令人悚然。
卫檀生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瞧,同他艳丽的打扮不同,他唇上的笑意仍旧是带着点儿悲悯和超脱的,悲悯和超脱中,又含着些冷。
一颦一笑,就像是一座正要爆发的活火山,看去平静而美丽,内部却翻腾着能毁天灭地的熔岩,心中沉眠着一头冷酷无情的怪物。
现在,蛰伏着的怪物,慢慢地苏醒了。
了善禅师降服了他心中的魔,却杀不死它。他心中伺机而动的魔已经挣脱囚笼而出。似山洪般的欲望咆哮着奔腾而下。
他已坠入了三恶道。
蓦地,惜翠浑身发冷。眼前的卫檀生像是时时刻刻将要爆发的火山,她进退不得。
“翠翠,你道《南柯记》这一段唱的是什么?”卫檀生温文地笑问。
“这出戏讲的是,淳于棼与琼英郡主,灵芝夫人和上真仙姑三人交欢。”
“翠翠,你说那淳于棼像不像你。有我一位夫婿却还不知足,还要那马奴和那戏子。”
青年笑吟吟的继续唱,涂了口脂的唇角扬起。
“怕争夫体势忙。敬色心情嚷。蝶戏香。鱼穿浪。逗的人多饷。则见香肌褪。”
唱到“望夫石”的时候,他特地换作了“妻”字。
“望妻石都衬迭床儿上。以后尽情随欢畅。今宵试做团圞相。”
“我……”惜翠深吸一口气,没有往后退,伸出双臂抱住了他,紧紧地牵着他衣角。
青年怀抱中含着些极淡的檀香。
心知面前的卫檀生招惹不得,惜翠稳下心神,缓缓地顺着他,“我没有那个意思。”
惜翠垂眸道,“我与他们之间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惜翠面上虽是冷静,但心跳却纷杂如乱跳的雨点。倒是卫檀生的心跳,隔着胸膛传来,沉稳有力。
两人胸膛紧贴着胸膛,心跳声仿佛也慢慢地汇聚成了一个。
“女人”没有回答,而是贴在她耳畔,继续笑着唱那《西厢记》,“我这里软玉温香抱满怀。”
他一边低着头唱着,一边信手去解她的衣襟。
惜翠僵了一僵,顺从地放松了四肢,没有反抗。
那两只女人的窄窄的琵琶袖,被高高地撸起,露出结实的小臂。卫檀生将她高高地举起来,掀起自己身下的艳红的裙子,将那隐藏在裙下的满腔的恨意,猛地送了进去,毫无怜惜之意。
嘴上唱着的同时,又仿佛做梦一般地念着,“翠翠,翠翠,我好不好看?”
“细哦,这子儿花朵,似美人憔悴,酸子情多。喜蕉心暗展,一夜梅犀点污。”
唱罢,眼前的“女人”盈盈地笑着,附在她脸上舔吻着,留下薄薄晶亮的痕迹。
“如何?酒潮微晕笑生涡,待噷着脸恣情的呜嘬,些儿个。翠偃了情波,润红蕉点,香生梅唾。”
陌生的感受猛地袭来,惜翠全身一颤,身上发软的同时又有些惊惧,想要推开他。
卫檀生他不对劲,甚至比上一次还要不对劲。
但从女人袖间伸出的小臂,结实而有力,牢牢地架着她,将她抵在了墙上。
“翠翠,你不喜欢吗?”卫檀生微笑着,贴在她唇上,薄红的唇间吐着气说。
他偏着头,发间金镶红宝石的步摇也随之一晃。
一条银丝从唇间拉开,卫檀生呼吸有些急促,却还是微笑着道,“我看你好似喜欢得紧。”
“可还想听戏?我继续唱给你听。”
“无多,花影婀娜。劝奴奴睡也,睡也奴哥。一夜美满,一霎暮钟敲破。娇娥,似前宵雨云,羞怯颤声讹,敢今夜翠颦轻可。睡则哪,把腻乳微搓,酥胸汗贴,细腰春锁。”
“你怎么不看我?”
“你看我,好不好看?”
“女人”笑意嫣然地问,连日以来压抑在心中的嗔恚终于破笼而出,疯狂地扭曲。
因为快感和痛楚,青年的眼睫被泪水濡湿了,眼角泛着些红,脸上依旧莞尔笑着。
“荡妇。”他在心中呢喃着,满腔的怨恨无从宣泄,只能挟裹着情欲而出。
“女人”眼睫微湿,眼角发红,含泪的模样,美得动人心魄,裙摆上的凤尾铺展开,眼波横生,当真如一位绝色妖娆的丽人一般。只是一般的“女人”绝不会有作这般抬腰的动作。
凤尾在地上游走,腾飞榻上。
空中的檀香如有实质般地好像要滴下来。
裙裳滑落,“腰上黄”斜斜地搭在腰间,露出些许雪白的肚皮。那肚皮看上去竟好似泛起了雪浪轻波。
卫檀生低着头,看着她,费力地喘息中,笑着继续唱,“我这里软玉温香抱满怀。呀,阮肇到天台,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
□□——□□——
想到那戏台下一幕幕,卫檀生眼眶发红。
他心中恨恨地骂,眼泪却不自觉地往下直落,为那欲望蚀骨而昂起脖颈。
作女人打扮的青年,像只蜘蛛一样,肢节趴伏着。臂上的肌肉鼓起,高高低低地浮现出有力的,棱角分明的肌肉线条,青筋也因为用力时不时的隐现。
那根累丝嵌红宝石的金步摇,当啷滑落在地,“女人”凌乱的发髻早已散开,又去唱那《牡丹亭》,“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和你团成片也,逗得个日下胭脂雨上鲜。”
惜翠闭上眼,不敢再继续看。
“翠翠。”临到关头,“女人”缓缓压紧了她凌乱的腰上黄,不让她挣脱。
察觉到卫檀生究竟想做什么之后,惜翠终于慌了,慌忙想要推开他,“不行……”她嗓音喑哑,一声比一声更急,“这个不行……”
只是“女人”的力气比她大上许多,像座铁塔一样,她推脱不得。
热油浇心似得烫。
他垂着鸦羽样的眼睫,牢牢地按住了她,而后再附在她耳畔,孩童梦呓般地说,“翠翠,给我生个孩子。”
第90章 卖力
在确定她尽数受了之后, 卫檀生的手伸入惜翠衣衫内, 压着那肚皮, 另一只手搂过她,不让她有任何挣扎的机会,就这么肌肤相贴, 紧紧地抱着她入睡。
腹下鲜明的感受, 使得惜翠倍感羞耻和难堪, 但心中的认知却还是很清晰。
她不能怀孕,她不能和这个世界建立太深厚的联系。
惜翠阖上眼,默默地想。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她勉强坚持了那么久, 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感情,不去多听,不去多看, 也不去多想,她快要撑不住了。
惜翠其实是不大喜欢小孩的。只不过,她不知道在孕激素的影响下,她还能不能做到像现在这么克制, 不付出多余的感情。
想到这儿, 惜翠几乎想立即去喝药避孕, 但碍于卫檀生在, 她不好当着他的面有任何动作。
就算她再怎么迟钝,也能看出卫檀生他刚刚的精神状态极其不稳定,惜翠不敢再招惹他, 只能硬生生地忍住,安慰自己不过只是这么一次,运气还不至于这么好,会闹出人命。
可是……
如果真的运气就这么好怎么办?
想来想去,都不得安生,再睡着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这一晚上,惜翠睡得极不安稳,朦胧中,好像梦到了自己最害怕的场景。卫檀生正牵着个小人儿的手,两人一起站在前面冲她笑。她犹豫了一瞬,想要往前一步看个清楚,然而身后突然又传来一个女声。
“翠翠别玩手机了,过来吃饭了。”
惜翠一回头,就看见她家太后正端着菜往桌上摆,她家太上皇拿了整整齐齐三副筷子。
桌上饭菜,在灯光的照耀下,冒着腾腾的白气。
紧跟着,她就醒了过来。
醒来的时候,天光微亮。
四肢酸软,尤其腿间还停留着异样的感觉。惜翠偏头看去,卫檀生也已经醒了,正静静地看着她,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微笑着轻轻地说,“翠翠,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