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理念不合,两人的师父自然也不和,每十年约战一次, 不分胜负几百年,最终元化一的师父战败, 自尽而死。
君执的师父获胜以后, 大抵觉得了无生趣, 没几年也死了。
元化一只能去恨君执,发誓要赢过君执,为师父和师门雪耻。
但君执始终不接他的战书,元化一恼怒之下,前往覆霜的死对头天风国,凭借他的阴险本事,坐上国师的位置,一门心思的针对覆霜国。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种说法。
另有一种说法,元化一是个野心家,他想借与君执的仇恨掩人耳目,先干掉武力值最强的覆霜,再一统九国。
还有些风月传闻,元化一是个痴情种,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天风国太后。
幻波说了许多可能,并没有定论,它对这些争权夺势的故事没有半分兴趣,懒得查证。
真真假假中,有两点铁板钉钉。
一:元化一与君执有师门大仇。
二:元化一有灭覆霜之心。
“那位国师大人从来不讲规矩。”妲媞提起他,语气寒似冰冻,“明着递战书,讥讽摄政王不敢接,暗地里时常布局谋害。我们甚至怀疑,他可能勾结天魔族,想破掉我覆霜各城的护城大阵。”
说着话两人来到小瀑布前。
驻足后,曲悦朝君执望过去,他依然只穿着中衣盘膝打坐,气色也是一样的差。
“曲先生。”他睁开眼睛,笑容是恰到好处的礼貌。
曲悦见了礼:“您是不是抓那偃师时,牵动了旧伤?”
君执微微颔首:“那偃师似乎知我神魂有损,一再攻击我的神魂。”
曲悦明白了,伸出手,琵琶浮于手掌上方:“晚辈检视一下,还请您莫要抵抗。”
不等君执答应,她以熟稔拨弦,一层层声纹似波浪,奔着君执的灵台涌去。
君执双手合抱,果然没有抵抗。
曲悦借着检查伤势,仔细观察他。骨龄的确是二百多岁,修为也应该是七品,神魂确实曾遭重创,没有夺舍的痕迹,一切正常。
可以破碎虚空,估摸着是借用了什么法宝吧?
见曲悦收回音波后眉头皱紧,妲媞显露出紧张:“曲姑娘,可有合适的曲谱?”
“有。”曲悦点头。没有也得有。
妲媞松了口气。
君执没有什么反应:“妲媞,你先回去。”
“是。”妲媞临走前,递给曲悦一个拜托了的眼神。
曲悦瞧着妲媞小心恭敬的模样,忽觉得两人不像是情侣关系。
君执问道:“曲先生,你岛上已住三人了,何时将我家君舒接过去呢?”
“君舒公子很抵抗出战。”曲悦抱着琵琶走近了些,在他面前停下,仰头看向他,“君舒公子很明白,他若是代表覆霜出战,势必要出剑。”
“可你先前答应了我。”君执合抱在丹田处的手松开,自然垂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垂头回望她,“若好办,我也不会头疼至今。”
长发随他姿势的改变,从背后滑落胸前,扫在石头下方的曲悦脸上。
曲悦朝一边挪了挪:“晚辈告诉了居掌院,先让居掌院帮着劝一劝。”
“没用。”君执摇摇头,叹息一声。
“此事急不来,前辈还是先想着自己的伤吧。”曲悦四处巡睃,想寻个合适的位置坐下来,她的精神也不是很好,站着耗费精力。
君执看出她的意图:“就坐这里吧。”
他指的是自己坐的这块儿石头,可容纳三个人。
曲悦已经选好位置,在距离他两丈远处:“曲疗之时,大夫不适宜与病人挨得太近。”
君执微微讷,显然是第一次听说:“为何?”
曲悦哪里知道,信口胡诌的,反正不想和他挨着。
她知道挨得近更容易套近乎,但曲悦有块儿心病,和目标人物之间套近乎,必须保持一定的距离。
想她最初开始执行任务时,十五岁,远远不及现在的胆识和得心应手。为了接近目标人物,为了证明给二哥看她可以胜任这份工作,她无所不用其极,扮成一个瞎眼的歌姬,利用柔弱和美色与之周旋。
很有用,比来学院证道简单的多。
但只此一次,往后再没使用过。
那“目标人物”被囚禁在地下十八层重刑犯牢房里,十几年了,她从不敢轻易进入异人监狱,总觉得亏欠了他很多。
“前辈,请您集中精神。”曲悦准备弹奏《春秋十三曲》里的疗伤篇,“先试一试。”
“恩。”君执再次合抱双手,闭上眼睛。
音符自手中缓缓流淌,曲悦催动音波进入他周身大穴,为他稳固魂魄,梳理经脉。
却总是遇到阻碍,他身体里仿佛有只手,不停拨乱她的音符。
曲悦被迫停下:“前辈,您杂乱的心思实在太多,最好放空一些,使自己静下来。”
君执未曾睁眼:“抱歉,我尽量。”
待他将真气运行一个小周天后,曲悦继续弹奏,然而音符入体,与他的真气彼此拉扯,像在对打兵乓球。
她的修为不如他,自然打不过他,险些遭受反噬,及时收了回来,严肃道:“您若静不下来,晚辈治不了。”
君执睁开眼睛,黝黑的眸子里闪着些无奈:“我若静的下来,也不劳烦你来治了。”
曲悦:……“依晚辈愚见,您的心病似乎比伤病更重一些,不如先解决心病。”
君执苦笑:“心病太多,无从下手。”
曲悦将琵琶横放在腿上:“那就从最简单的心病开始医治。”
君执一怔:“最简单的?”
“关于君舒公子。”
“那可不简单。”
曲悦不与他争论:“请您派个人,将君舒公子叫来这里。”
君执稍一思索,信手掐了个诀,半空出现一只纸鹤,晃悠悠飞走了。
不一会儿,君舒匆匆赶来:“二叔,您找侄儿有事?”
见到曲悦抱着琵琶也在,愣了下,彬彬有礼地拱手请安:“先生。”
君执看着他的目光,添了几分慈爱:“我正与先生说,让她将你收下,代表咱们覆霜参与稍后的试炼。”
又来?君舒深深皱眉,昨晚上才回绝了居不屈:“二叔……”
他刚要开口说话,听见曲悦凉飕飕的声音:“其实论你的品行,我根本不想收下你,是摄政王百般苦求,我才勉强答应。”
这话说的君舒茫然:“先生,我的品行怎么了?”
曲悦嘲笑道:“身为一国之君,你不思进取,将重担扔给摄政王,你觉着你的品行如何?”
君舒察觉曲悦心情不佳,说话小心翼翼:“我二叔比我更有能力,能者多劳……”
“可摄政王早年受了伤,经脉逆转,神魂缺失,原本还能再活五十年,因操劳过度,现在只剩下一年的命了。”曲悦胡诌的情真意切,看向他的目光异常严厉,“他想看到你在九国试炼上扬名,走也走的安稳些,你却还不思进取!”
君舒整个傻住。
君执的嘴角微微抽了下:“曲先生……”
曲悦扭脸训斥他:“摄政王也是糊涂,为何不告知他真相?您不愿给他压力,却不想您走后,他若还是烂泥扶不上墙,左有天魔犯境,右有天风虎视眈眈,覆霜何去何从?”
“二叔?她说的、说的是真的吗?”君舒从懵怔中醒来,倏然转身直面君执。
君执僵在石头上,看到君舒身后,自己对面的曲悦不断眨眼睛,示意他尽量跟上节奏,不要破坏气氛。
君执唯有搅动周身气机,使之异常紊乱,猛地吐出一口血。
“二叔!”君舒慌张跃上石头,扶住他,“难道是真的?!”
君执微微垂头,露出一抹凄凉悲苦的神色:“哎。”
真正的演技不需要任何言语支撑,流转于眼角眉梢之间,糅杂在轻轻一声“哎”里。
君舒的眼圈瞬间泛红。
曲悦突然明白,自己遇见真正的对手了。
第26章 吐口水
君舒悲痛欲绝, 眼泪流了一筐,跪在君执身边忏悔。君执则拉着他的手轻声几句安慰, 劝他生死看淡, 努力做人。
遗言一样, 君舒全都一口应下。
若非知情,眼前的叔侄情深看的曲悦简直也想流泪。
“先生,还请您收下我。”君舒痛定思痛, 目光坚定,誓要在九国试炼做出一番成绩,让他二叔走的安心。
曲悦并未收回先前的严厉, 只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君舒离开以后,君执施法抹去石头上他吐血染上的痕迹,重新盘膝坐好,看向曲悦的目光伴有赞赏。
曲悦先夸奖:“前辈的演技真是出神入化。”
君执一派谦虚:“是先生引导的好, 我不过顺势而为。”
曲悦没有和他踢皮球,君执一瞧就是个闷头做大事的人, 没那些个虚荣心,不喜欢被人夸。
调整一下抱琵琶的姿势,她略带歉意的欠了欠身, 自责:“您不怪晚辈咒您短命就行。”
“岂会,以往我总想着遮掩旧伤, 不令他担心, 却不知暴露出来, 还有这等好处。”君执瞧着的确是不在乎,“先生总是另辟蹊径,令人刮目相看。”
曲悦赧然一笑,不太想和他继续商业互吹,凭他二人的本事,怕是能吹上一年。
然而君执仍有苦恼:“可惜,他还是没说他藏剑不出的原因。”
曲悦劝他放宽心:“这不重要,您想知道原因,也是想要知道症结所在,引导他战胜自己。”
君执若有所思:“你说的有理,是我着相了。”
“前辈只是关心则乱。”这句是心里话,曲悦问,“您的心情可好些了?”
“好了许多。”君执连笑容都真挚了几分,“先生是位好大夫,很懂得对症下药。”
“既然如此,咱们不妨趁热打铁,再试试吧?”曲悦表现出只对他伤情感兴趣的模样。
“好。”君执没有二话,旋即合抱双手,闭目引导真气。
曲悦隔着两丈远看着他,单用耳朵听,都能听出他经脉堵塞的厉害,已呈现出天人五衰的前兆。
方才对君舒说的话的确是谎话,但以君执如今的身体状况,他的修为不可能再有所提升,寿元也就还有两三百年的光景。
倘若他真是为了阻断天魔火降世,将自己耗损至此,堪称大仁大义。
曲悦是很尊重这种人的,但将自家的祸水,引去旁人家里去,危害到地球的安全,管你什么理由,异人监狱的刑罚是免不了了,寿元又要折损一半。
进入异人监狱,可不是养老闭关。他们特殊部门的监狱是一个法宝,一座天罗塔,入内后会丧失法力,也无法修炼,是真的坐牢。
和其他宝塔不同,天罗塔是倒悬着的,塔尖朝下。
共十八层,塔尖直插进地心岩浆里,酷热至极。
按照囚犯的危险等级,从上至下关押。十六到十八层,关押着重刑犯。尤其十八层,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被缚魂锁穿透琵琶骨,钉在方寸之间,丧失法力的情况下,微动身体,都会痛入骨髓。
君执这身体,关进十八层里去,估摸着十年也熬不住。
不过十八层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根据曲悦的初步评估,君执顶多第十层。
身侧瀑布哗哗作响,感受到他已经引导完真气,曲悦忙不迭拨弦,音符逸散出去,引动散在他周身的真气,进入他灵台中。
这一次疏导虽也有阻碍,起码进行下去了。
曲悦都不记得自己将曲子弹奏了多少遍,心无旁骛,引导着他体内的真气在经脉中运转一次又一次。
停下来时,已是傍晚。
君执脸上明显恢复了些血色,又称赞许久她的家传功法。
曲悦准备离去前,他忽地出声:“我险些忘记,昨日先生触犯了我覆霜律例。”
曲悦眼皮儿一跳,的确是自己有错,陪着笑道:“昨儿下午幻波想要新鞋子……”她如实讲诉一遍经过,“岂料回学院后,它后悔了,非要那人的鞋子,晚辈被逼的没办法,唯有连夜出城去追,却没追上。”
再补一句,“晚辈留下幻波,也是为了学院。而且晚辈免费为您疗伤,是否可以将功补过呢?”
身为公务人员,她第一件事就是熟读当地律法,闯宵禁和违规飞行,要被派去劳作十日。
她现在已经在劳作了。
君执点点头:“无妨,我只是随便问问,好奇那令先生夜奔的男子……原本以为是先生的情郎。”
曲悦将琵琶收回意识海里蕴养着,略显窘迫地道:“怎么可能。”
她怕是很难会有情郎了,人说曾经沧海难为水,她见惯了父亲和哥哥们,遇见一个男人,总下意识和他们比,哪里还会有令她另眼相看之人?
唯有的一个,如今还在监狱里。
君执笑了笑,妲媞没来给他送衣裳,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件氅衣披上。
自石头落下,儒雅拱手:“明日再会。”
“明日再会。”两丈远,曲悦隔空回礼。
……
从妲媞的屋后,飞到自己的屋后,来到丛林小溪边,曲悦去敲了敲花瓶。
白天里幻波通常在睡觉,傍晚才开始活跃。
隔了好一阵子,它从花瓶里露出头,依然顶着江善唯的脸。江善唯一头卷发,它自然也是卷发,从水里冒出来时,弯曲的头发上挂着一些绿油油的草。
“小月亮,你这么自觉来给我讲故事?”幻波抬头看天,今儿的太阳没打西边出来,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