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悦观察完左右,便抬起头,瞧见数十个牢笼浮在半空中,每一个笼子上,都盘绕着金色的符咒锁链。
“第十八层到了。”曲宋道。
“其实天罗塔有十九层。”塔灵的声音。
周围全是红晃晃的火焰,曲悦寻着声音找了半天,才看到一簇火苗中有个黑影:“还有一层?”
它道:“在你脚下,火焰下方,有一间牢房,仅有一间。”
曲悦也低下头,好奇的张望:“那个单间里关着什么人?”
“不知道,自我被派来守塔,那个房间就是空的。”
曲悦的好奇心瞬间被打散。
同时又一愣,被派来守塔?原来它不是塔的原生灵体,是被以特殊手段困在这里的,类似于缚地灵之类。
这种,通常是冤死之人的魂。
曲悦收回看向火焰下方的目光,重新仰头,十八层牢笼被金色符文包裹的像是粽子陷儿,根本看不见笼子里的人影。
“至目前为止,十八层共囚禁九个物种。”塔灵尽职介绍道,“其中有六个是联盟刚成立时抓进来的,隔五百年,进来第七个,又隔三百年,进来第八个,第九个是十来年前进来的。”
曲悦沉默,第九个是九荒,他和“九”还真是有缘。
曲悦的视线在那些金色符文上巡睃:“这样日复一日被囚禁着,不说遭受地火刑罚了,能将人无聊死。”
“怎么会,天罗塔的创造者是很人性化的。”塔灵驳回了她的观点,“为了不使十八层的犯人们感觉无聊,也为了使他们老实点,别整天想着突破禁制,创造者别出心裁。”
“哦?”曲悦朝火苗里黑影看过去,目露不解。
“十八层的笼子,里头是真实又虚幻的空间。”塔灵道。
真实又虚幻?曲悦的好奇心又被勾起来:“什么意思?”
塔灵道:“你最喜欢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随着塔灵的话音,曲悦面前的一簇火焰嗖的窜起,熊熊燃烧的火光中,浮现出一副血淋淋的画面。
日暮黄昏,满地尸体,一个穿的破破烂烂的男人背对着曲悦,五指化为利爪,一抓便抓掉一个人的脑袋。
是个煞气极重的魔修,曲悦皱了皱眉头。
单是看他一眼,都让人觉得极不舒服。
塔灵的语气凉飕飕的:“这位,曾经是称霸一方的魔君,没别的喜好,特别酷爱杀人,连地狱都容不下他。于是就让他在幻境中不停杀人,屠满一万人,场景颠倒重来,接着让他杀。”
曲悦微怔:“永远杀不尽的么?”
塔灵道:“杀不尽,他也不敢停下来。因为一旦停下来,就会变成他心头最畏惧,或者此生最痛苦的场景,陷入心魔劫中无法自拔。”
曲悦倒抽一口凉气。
头一次认为一个嗜杀的魔头竟然可怜多过可恨。
这是人性化?
这比穿透琵琶骨遭受地火刑罚可怕多了?
曲悦突然感觉怵得慌,倘若自己被收监十八层,或许更想一死了之。不,他们是不是想死都死不掉?
天罗塔的创造者,当真是正道中人么?
她心里升起一团疑惑。
安静中,塔灵慢吞吞问:“对了,说起来第九个犯人,你认识?”
曲悦敛目,有种不好的预感。
塔灵自顾自地道:“你想不想瞧瞧,他的幻境里都是些什么?”
“不,我一点儿也不想看。”曲悦摇头拒绝,甚至有些想要离开这里了。
“是不想看,还是不敢看呢?”塔灵突然笑了一声。
它的笑声听在曲悦耳朵里格外刺耳,念在它是个冤死魂的份上,曲悦没有理会它,定定看向曲宋:“二哥,你带我来这里就是告诉我这些?”
“不是大哥让我告诉你的么?”站着听他们说话,一直不曾开口的曲宋沉沉道,“所以我才说,现在告诉你究竟有什么用?十八层这几个,都是些杀业满身的大祸害,即使有震慑咒,凭你也降不住他们,知道和不知道没有多少差别。”
更差的是,往后危急时刻,若她情急拿来用,震慑不住,处境更糟。
父亲做事,总有他的考量。曲唐那条心机狗虽是半步渡劫,其实根本靠不住,做事仅凭喜好,比起父亲的深谋远虑差出一条银河系。
所以父亲宁愿给小妹抓个会跑的门当依靠,都不相信曲唐能将小妹照顾好了。
“你心里多少有个谱,我会尝试和这几个囚犯沟通一下。”曲宋想想都头疼,因为真没有什么可以和他们谈条件的。
往上十七层的囚犯,曲宋都能做主减刑或者放人——他接手天罗塔后,曾将塔里的囚犯一个个核查一遍,该放的全都放了,短短一年内,清空一大半牢房。
唯有十八层,他做不了主,神魂印记无法抹去。
离开塔太久,会神魂俱灭。
所以曲宋即使判人终身监禁,也只将他们关押去十六七层,顾念着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除了九荒。
“恩。”曲悦答应下来。这扇门,其实只是父亲留给她保命用的逃生门,至于将这些囚犯召出去,若非有什么天塌下来的原因,她是不会使用的。
“没事的话,我回家去拿点东西。”先前是通过空间裂隙离开,不能携带太多物品,现在不知道行不行,她决定试一试。
“好。”曲宋抓住她的肩膀,准备带她离开。
塔灵却忽然喊住她:“曲悦,那第九个犯人到底叫什么?”
曲悦微微皱眉:“他没有名字,‘九荒’和‘荒山君’都是旁人喊出来的。”
至于韭黄,则是曲悦给他取的任务代号。
塔灵似乎迷惑很久了:“那他怎么在幻境里,反复强调自己名叫‘盖世’?幻境里的名字,是根据曲部长写下的标牌设定的,起初不称他盖世,他险些从笼子里挣脱出来。”
曲悦稍稍一愕,旋即沉默:“那只是一个玩笑。”
当年调查他的时候,她闲着无聊,给他讲了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
笑话里,有个男人暗恋一个姑娘,询问那姑娘可有意中人。
姑娘就满目憧憬的说,我的意中人是盖世英雄。
男人便说,往后我做你的盖世英雄。
九荒听的很认真,问她:“那男人做到了没有?”
曲悦将这个笑话说完:“做到了,他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了盖世英雄,你说好笑不好笑?那姑娘也是哭笑不得,但最终接受了他的爱意。”
九荒沉默过后:“那你的意中人是谁?”
曲悦那会儿才多大点儿,搁在华夏国不过是个刚从初中毕业的女学生,哪里会想什么意中人的事儿,随口道:“自然也是盖世英雄,哪个姑娘不喜欢盖世英雄。”
万万没想到,第二日九荒竟然举办一场盛大的宴席,喊来九荒山附近大半领主,宣布他从今后有了名字,叫做“盖世英雄”。
有个与他稍稍相熟的领主笑他不知抽什么风,取名就取名,还取这么中二的名字。
他当场便拧掉了那领主的脑袋。
出席宴席的众领主但凡喊的慢一些的,统统被他拔掉舌头。
不过几日光景,“盖世英雄”四个字传遍十九洲,人人都知道荒山君有了一个新名字。
众人谈论起他时,时常会将后面两个字省略,称呼他为“盖世”。
曲悦原本以为,“盖世”两个字对于这个疯子而言,早已是个耻辱。
她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总是感觉欠了他没错,但他被抓进来囚禁受罚,与他犯下的滔天恶行相比,真的是一点儿不冤枉。
第31章 新比赛
曲悦从来不曾后悔联合部门的师兄们, 将他抓进来。
最初的起因, 是几条在地球内吸人精气的外来异种蛇, 专捕杀修道者, 短短半年内,死亡人数达到四位数, 这已算是百年内华夏修道界发生过最大的案子。
特殊部门通过跟踪异蛇,调查到十等最高级古修界内的一个邪修。
怀疑他修炼的邪功, 需要借用五毒异兽采集精气, 投放几条去往异界, 采集完了以后收回来, 供他修炼。
但他常年待在九荒山炼毒,山上遍地毒物, 莫说调查了, 连靠近他百丈内都难。
追踪了几年,才对他稍有了解。
他每隔半年出一次门,伪装成凡人, 去最近的城中采买物品。
调查者敏锐的发觉, 他有两个特点。
一, 颇喜欢听曲子, 每次走到茶楼或者妓馆外, 听到里面飘出琴音和歌声,脚步总会放慢。
二,杀人不眨眼,却对柔弱的小动物幼崽有点同情心。
于是他们需要去学院挑一个年轻小女乐。
曲悦那时候还在学院念书, 刚满十五,鲜嫩动人,学院老师一致推举她。
曲悦原本是有些胆怯的,但在她犹豫之时,竟有一条异蛇钻进异人学院害人。
再加上曲宋的坚决不同意,也激起了她的一些逆反心理,她义无反顾的去了。
想不出来柔弱该怎么扮,索性就扮瞎子,在师兄们的配合下,成功混到他身边去,待了将近两年。
九荒这个人,性格一言难尽。
他被抓进监狱后,还坚持使用“盖世”这个名字,是难忘旧情?
怕不是。
虽愧疚欺骗了他的感情,但曲悦感觉着,他对她也不是什么正经感情。
这家伙人狠话不多,却喜欢萌软柔弱的小可爱,没事嘤嘤嘤的那种,同他撒个娇,立马摸不着北。
他对她,和他在路边捡来的小奶猫小奶狗一个德行,被他捧在手心宠爱的很。但当这些小可爱长大一些,变的不再可爱,就会被他毫不犹豫的拿来试毒。
他记住“盖世”,或许只是强迫自己记住仇恨,欺辱过他的都得死。
曲宋冒着生出心魔劫的风险,将他关进十八层,正是明白他若是逃出来,她就惨了。
——
曲悦回家拿了些普通的丹药符箓法器,放进另一只储物镯子里,再回到天罗塔的镜子室,闭眼感受自己的琵琶。
通过那扇小门,她重新钻回浮空岛的小屋里。
一个站立不稳,险些摔倒,神识一绕,发现自己脸色惨白。
去时没感觉,回来的耗损竟是这样大,胜过开一线牵十几次,险些掏空她的丹田。
她嗓子眼腥甜,差点儿吐出血来,忙吃下几颗大补气丹,摸着床坐下,开始盘膝打坐。得了,原本以为有这扇移动门,她可以闲来无事回自己在地球的家里睡觉呢。
爹不告诉她是对的,她现在负荷不起。
调息了一下午,才算稍稍稳住,又得去帮君执治伤。
她的精神又抖擞了几分。
面对君执这个戏精,她会不自觉的集中所有注意力,生怕在他面前露出一丁点怯。
君执已在瀑布前的石头上坐好,见到她时多看了几眼:“曲先生,你的气色瞧上去有些糟糕。”
曲悦去往自己常坐的大石头上,盘膝抱琴,颔首笑道:“还好。”
君执提议:“不如今日便罢了。”
“疗程最好不要断,不然前功尽弃。”曲悦说的是实话,“何况晚辈的气色再差,还能差过您?”
君执笑了笑,不再多嘴了,合抱双手闭上眼睛。
曲悦开始弹奏疗伤曲。
对于帮君执疏导经脉,她已十分熟练。但引导一个小周天过后,忽然感受到君执体内真气的抗拒。
怕被反噬,她连忙收势:“前辈,您怎么了?”
君执睁开眼睛:“不是我的问题,是先生心不静,节奏时快时慢。”
曲悦微惊,她的节奏的确有一丁点紊乱,但只是一丁点,他竟然感觉到了?
君执又问:“先生有心事?可愿说出来,看我能否为你排解一二。”
曲悦在心里想:心事多得很,你告诉我为何扔蛋进太平洋,我心情就好了。
趁机和他似友人般聊天,多套近乎,减轻他的防备心:“晚辈是为了第五个人选发愁。”
君执微微蹙眉:“第五个人选,长老院不是推荐了晏行知?”
“晚辈认为晏行知并不是最佳人选,他和夏孤仞冲突了,五人赛并不需要两柄利剑。”
“那先生需要什么?”
“缺一个智囊。”曲悦一手抱琴,一手指指头。
“先生看中了何人?”君执见她露出惋惜的神色,应是已有人选。
曲悦颇有些难以启齿;“晚辈看中一只鹤。”
君执讷了讷,好笑道:“你是说那只坑了白羽的鹤?”
“您知道了?”
“九国试炼除了驭兽大比,旁的项目是不许带契约兽的。”君执提醒她。
“历年比试都有妖族参加,占一个名额。”曲悦游走在试探的边缘,“晚辈仔细研究了比赛规则,没有说兽不可以参赛,只说参赛者不许携带契约兽。”
她话音落下许久,不见君执露出任何表情,像是接不上她的戏:“先生的意思是,让一只鹤,占据学院一个弟子的名额,去参赛?让我覆霜的王上和骄子们,与一只鹤组成队伍?且由鹤担任领队智囊?”
曲悦将心一横:“是的。”
确实不太好意思开口,等于说覆霜全学院找不出一个长脑子的,不如一只鹤。
君执果然非常痛心,抬手捂住胸口:“我覆霜无人,令先生见笑了。”
曲悦看不出他是演戏还是认真的,劝慰一句:“并非无人,前辈您若年轻点,肯定比那只鹤强。”
“多谢夸赞。”君执唇角扯出的笑容,乍一看比哭还要难看,“但此事怕是不易实现,连我都有些难以接受,何况长老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