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样的“游戏”还没进行多久,随着村子里头炊烟的缓缓升起,饭菜香味的四处飘散,还有那来自亲人的呼喊归家之声。
很快的,这么一群身着灰布旧衣的小孩子们便立马俱都惊喜地欢呼了声,随即就将手里头的东西一起朝墙边随意地丢了过去,便三三两两地往家跑去。
等周围全都安静了下来,那抱着自己小脑袋的一团才终于微微颤了颤,随后缓缓放下了自己护着头的双臂,刚准备扶着墙站了起来,他便猛地抬起头来朝他的正前方看去,却不想刚好就对上了一双乌溜溜的杏核眼,正一脸担忧地朝他看了过来。
来人看模样仅仅是个五六岁的小丫头,可不管是肤色还有样貌都算是裴昭自从来到这个名为宋家村的破落山村所看到的人当中最为出色的了。与村人们完全不同的雪白肌肤,被她身后落日的余晖一照,直接就透出淡淡的粉来,一看就知道是家里头受宠的孩子,不然不会养的这般好,女孩的鼻子翘而挺,嘴唇小巧而嫣红,身上的衣裳整洁而干净,就是比起以前那些自小伺候他的宫女们也是比得过的。
只是那双好看的杏眼才刚与他对视到了一起,便立马闪过了一丝惊慌,随后便慌乱地垂下头来,一双小手不住地在自己上衣的口袋里掏着,因为动作实在是太过慌张了,倒使得她口袋里装着的那一截扎头发的红绳直接就被她的衣袖带的落在了地上。
然后裴昭便看到了那微微有些颤抖地递到自己眼前的一方帕子,上头歪歪扭扭地绣着一朵桃花,想来应该是这丫头的练手之作。
“给……给你擦……头上……有血……”
小丫头可能也是有些怕他的,所以连说话都是磕磕碰碰的,可声音却格外的幼嫩好听,仿若刚刚出生的小黄鹂。
而裴昭则看着那一方做工粗糙的帕子,看着看着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无名地生出了一团火气,冲动涌上头,他想都没想地啪的一巴掌就拍在了那小丫头嫩生生的手背上,手帕顿时应声而落。
当即,裴昭便感觉一股莫名的快意瞬间就从他的心头一下就舒展到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根本就不用这人假好心,是的,就是假好心,谁知道刚刚这丫头有没有趁乱丢上两块石头,现在又来安慰,当他裴昭是什么,狗吗?这宋家村没有一个好人!没有!
愤慨之下,裴昭凶悍地一下抬起头来。
谁曾想刚抬起头来,便看见这小丫头正捂着自己被拍红的手背,紧抿着双唇,也不知道是疼得还是怎么了,双眼一瞬间就变得水汪汪的,仿佛下一秒那泪珠儿就能从眼眶之中滚下来。
好不可怜。
一看她这样,裴昭的心下意识慌了一瞬,凶悍的表情也就这么滑稽地僵在了脸上。
偏偏就在这时,他又听见了不远处正好传来了一个妇人的呼唤之声。
“阿暖,阿暖,阿暖,你在哪里啊?”
一听这声音,裴昭的身体便瞬间抖了抖,也顾不得面前这含着泪的小丫头,看了她一眼,便忙不迭的,一瘸一拐地往村口跑去,直到跑到了一堵破墙后头,他才轻轻喘着气,小心翼翼地往后看去。
“阿暖,你怎么在这里?赶紧跟我家去,你爹爹今日回来了,咦,这帕子怎的落在了地上?走了,天色不早了……”
“爹爹回来了!阿暖想爹爹了……”
裴昭看着那个叫阿暖的小丫头好像一下就被爹爹这两个字哄好了似的,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憋回眼眶里的泪,便拍了怕手兴奋地这么说道。
“那娘,爹爹有没有给阿暖带肉包子?”
“带了带了,你这个小馋嘴儿,你在你阿爹耳边念叨了那么多回,他就是敢忘了我的,也不敢忘了我们阿暖的!”
妇人牵着那小丫头的手,笑眯眯地说道。
裴昭看着那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渐渐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之中,突然的,就觉得双眼干涩的厉害。
他想母后了!
他已经失踪了大半个月了,也不知道母后会急成什么样子,可有那些人在,他现在根本就不敢上京,也根本就没有路费上京,不,应该说现在的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裴昭抿了抿嘴,眼眶一瞬间就红了。
但还没等他的眼泪掉下来,他就立马抬起脏兮兮的衣袖在脸上抹了下,直抹得小脸发红才终于放下了手臂。
只是他刚准备抬脚往自己暂住的破庙里走去,眼角的余光就突然瞥到了一抹红。
少年住了脚,回头,便看见了那根鲜红的头绳,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
一瞬间,裴昭的脑海之中便立马回想起刚刚那个小丫头欲哭未哭的小表情来,鬼使神差之下,他竟然径直地走到了那红绳的面前,然后就像是做贼一样,捡起那根头绳,便塞进了自己的胸前,快步跑了。
第二日,满后山的跑,已经饿得整个人都有些发慌的裴昭,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棵酸枣树,便立马兴奋了起来,之后更是用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了上去。
只不过刚采了颗丢进嘴里,就被其酸的有些回不过神来的时候,他便立马听见了一片叽叽喳喳的声音由远及近,声音有男有女,听着像都是小孩子,当下裴昭便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来。
毕竟昨天的那一顿石子可叫他昨天晚上疼了一晚上都没睡好,他简直不敢想象,如果被他们发现了他现在在这里,还吃了他们山上的枣儿,这些孩子会怎么对他!
可是他能怎么办?县城里头那么多拍花子的不说,连要饭都有势力划分,根本就要不到东西不说,常常还被一群小乞丐逮到了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他的衣裳都已经丢了,玉佩则因为怕被那些人发现他没死,都被他悄悄挖了个坑埋着了,根本就不敢用。
而等他辗转来到了这宋家村,除了第一天在地里挖了几块红薯,就着凉水,饱了下肚子,这几天他已经饿得都不知道怎么好了。
想到这里,裴昭的眼睛轻轻一眨,一滴眼泪便立马从酸枣树的树叶缝隙之中落了下去。
裴昭连忙惊恐地低头看了过去……
与此同时,感受到脸上忽然一凉的温暖,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颊,却只摸到了一小片水渍。
她下意识地抬头一看,便与一双格外慌张的眼睛对视到了一起。
四目相对之下,温暖便立马瞪大了双眼。
“阿暖,看什么呢?”
“没有!我们去那边,我听见那边好像有人叫我们了呢,那边的野菜应该很多,我们去那边挖!”说完,温暖便不由分说地拉着自己的小伙伴走远了。
徒留裴昭独自一人坐在树上,轻轻呼出了口气,直等到那些声音渐渐远了,才迅速地采了一衣兜的酸枣,从树上滑了下来,刚准备悄声离开。
便立马听到一个稚嫩的女声在他的身后响了起来——
“酸枣现在都还没熟,涩嘴的很,你吃了不但不能饱肚子,还会倒牙,说不定还会闹肚子呢!”
一听到这样熟悉的声音,裴昭并不准备理会,刚想抬脚往山下跑去,便又听见她接着说道,“我这儿有肉包子,你……要吃吗?就是有些凉了……”
温暖的话还没说完,便立马看见面前的少年整个人猛地转过头来,看着她,双眼如同等待喂食的小狼崽子一样,噌的一下就亮了。
温暖一下就被他这样的目光吓到了,当即就有些想要转身就逃。
可裴昭怎么可能会允许她就这么逃了,几步就跑到了她的面前来,吓得温暖当即便马上从胸口的衣襟里掏出一个被帕子包着的凉包子,闭着眼睛就迅速地递到了对方的面前来。
“给……给你!”
话音刚落,她便立马感觉到自己手上瞬间一空,随后她试探性地睁开双眼,便看着那满脸是伤的少年,几下拉开了手里的帕子,丢到一旁,便捧着个凉包子不住地往嘴里塞了进去,那副架势,像是生怕塞晚了,温暖就会抢回去似的。
包子,只有到了肚子里,才是自己的!
裴昭这么想着。
可塞着塞着,裴昭便一下就感觉到自己的嗓子眼突然噎得厉害,使得他只能不住地拍打着自己的胸口,顺着气,想要尽力将所有的包子都咽下去。
才使劲拍了一下,他便瞬间感觉到身旁递过来了一个小竹筒。
“水。”
一听到水这个字,裴昭便立马伸手接了过来,咕咚咕咚一口气就将整个小竹筒里的水都灌了下去,整个人才彻底地舒坦了下来。
但人还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无他,实在是刚刚那种濒死的感觉真的是太难受了!
刚回过神来,他便听见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
转头,他便看见了那捧着空空的小竹筒的少女直接就笑倒了在他的身旁,笑颜比起她身旁的夏花也不遑多让,倒看得裴昭先是闪了闪眼,随后才从心底升腾起一股恼羞成怒来。
少年猛地站了起来,想都没想地便要往山下跑去。
“喂,你的酸枣儿不要了?”
闻言,裴昭转头,便看见身后的小丫头指了指地上那些青色的酸枣,笑眯眯地说道。
裴昭没有理会,刚想继续往山下走去,但想起饿肚子的滋味,还是认命地又走了回来,闷不吭声地就开始捡起地上的酸枣来了,而他身旁的小丫头,竟然也蹲了下来,跟他一同捡了起来。
“其实山上还有好多好吃的东西,板栗啊,蘑菇啊,竹笋啊,还有各种野菜啊,哦对了对了,从这走过去还有条小溪,里头还有鱼呢,我大堂哥还在里头捉到过大泥鳅,你以后要是饿了,就可以去捉,别吃枣儿了!”
女孩认真的不行地说道。
闻言,裴昭并没有应和她的意思,继续捡着自己的酸枣,谁曾想没得到回应,那女孩也不恼,依旧笑眯眯地说着话。
“我姓宋,叫温暖,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一听到她这么问,裴昭突然抬起头来,嘴角瞬间就扬起了一抹恶劣的弧度,“昨天那些人说的那些话你都没听到是吗?大家都说我是小偷,是贼,是坏孩子,还朝我丢石头砸我了,你就不怕我坏吗?”
闻言,温暖顿时一愣,只是还没等裴昭的笑容彻底漾开,她便先他一步笑了起来,“不怕啊,你刚刚还吃了我的肉包子呢,我爹爹从县城给我带来的,可好吃了,昨晚我吃了一个,这一个是我特意省下来的,想要今天在山上吃的,你刚刚吃的好快啊,我本来还想着也尝一口的……”
说着,小丫头成功歪楼,颇有些怨念地朝他看了过来。
听她这么说,裴昭也跟着愣了下,随后脸上可疑的红了一瞬。
“裴……”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少年就像是响起了什么似的,当即便顿了下,然后就含糊了过去,“阿昭,我娘叫我阿昭。”
闻言,温暖笑得眼睛都弯了,便点了点头,“嗯,阿昭哥哥!”
一听到这样的称呼,裴昭脸上的红愈发的明显了,他轻咳了声,便兜起一兜的酸枣,抬脚往山下走去。
“随你怎么叫好了,我回去了!”
“再见,阿昭哥哥!”
又一次听到这样的称呼,裴昭下山的脚步瞬间就顿了下,随后便猛地加快了脚步,一直走到快要到山脚下的时候,才终于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温暖便再一次穿越时空,直接就来到了多年后的裴昭身边——
彼时的裴昭,上着玄衣,下著朱裳,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乌木簪子随意地束起,腰侧悬挂着一把青色长剑,口中也不知道正哼着什么样的歌谣,面上则带着淡淡的微笑,正一步一步地往上方的金龙宝座走去。
而他的身旁,则正举行着一场又一场的杀戮,不得好死,无法超生的咒骂之声不绝于耳,他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似的,一个又一个的人头便于咒骂声之中逐一滚落在地,直到裴昭走到了那本就该属于他的位置前,转身,下方早已血流成河,他刚刚走过的那一条路也早就成了一条血路。
男人抬起双臂,缓缓往下坐了下来。
“即便孤家寡人,朕也能君临天下,对吗?”
温暖听见男人这般低声地自言自语道,说完,便隔着那条血河径直地看进了她的眸子里头。
笑容,
愉悦而阴冷。
就像是在征询她的意见一样……
一瞬间,温暖回神,再次定睛朝山下看去,便发现此时的山脚之下早已经没有裴昭的存在了。
可这个世界关于裴昭的剧情却还是不断地温暖的脑海之中循环往复着——
其实,这个世界本来应该算是一个后宫女主奋斗文来着,原故事女主杜若初出身贫寒,容貌中上,阴差阳错,一朝进宫,便一路明争暗斗,费尽各种心机心思,最后坐上了皇后的位置,母仪天下不算,皇帝更因为对她动了心,而视三千后宫于无物,两人因此恩爱一生,生来同衾死来同穴。
可是……
是的,她又要说可是了。
皇帝男主的原废太子哥哥,裴昭,这么个跟后来剧情完全不相干的背景板,他在男主还未登基之前,便闷不吭声地黑化了。
黑化之后,杀父弑弟囚母,满朝文武更是被他杀得剩不下几个,可谓是血腥手段全显,要知道就连当初他登基走的那条路都是由鲜血浸染而成,可想他到底是杀了多少人,又命人砍了多少个头颅。
但真要追究起来,只能说,被杀的那些人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咎由自取。
毕竟,裴昭原先就是太子,却因为自己的父亲太过昏聩,一门心思地宠爱当时的宠妃刘贵妃,而弃皇后于不顾,甚至完全不给她一点颜面,这才养大了刘贵妃与刘氏一族人的胃口,而这胃口又在刘贵妃生下一子之后彻底转化为勃然的野心,以至于他们将脑筋动到了当时年仅九岁的太子裴昭身上。
于是西郊狩猎,太子失踪。
那时候朝裴昭下手的那群人本来是准备以绝后患的,谁曾想裴昭命不该绝,意外逃脱,更半路用自己的衣裳为饵,自己则上了一艘货船,颠沛流离来到了一个名为宋家村的地方。
只可惜,在这个村子里,他因为衣裳破旧,形状凄惨,各种被人追打赶离,后来好不容易遇到了一对肯收留他的夫妇,进了人家的家门才知道,这夫妻俩根本就是多年无所出,才想着收养了他这么个男孩,希望能给家里招来儿子,儿子招不来,等待他的便是一顿又一顿的毒打,和永远也干不完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