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有人落坐，自会有美丽的婢女上前为各位夫人贵妇斟茶倒水，端上吃食。
沈明卿手边的高几上放着一只五色梅骨瓷茶盏，雪青的茶盏中，茶汤澄明清冽，点缀着几朵小小的梅花，淡雅清香，雅趣十足。
茶盏旁边的八个碟子里放的则是燕窝莲米梅花糕、松仁和玫瑰的冰油玛瑙酥、佛手酥、长春卷、糖莲子、糖冬瓜，糖菊饼，糖椰角。
幽幽的甜香直往沈明卿的鼻子里钻。
沈明卿用浅阳红的帕子遮了一下唇角。
全是好吃的……
想吃。
“太子妃，您这茶好香啊……”
一位体态圆润、年约四十左右的贵妇人，坐在下首的小梅亭中，捧着茶盏笑眯眯的对太子妃道。
看那满身的富贵，应该也非等闲之人。
只可惜，沈明卿满院的人一个也不认识，也不知她是谁。
“这是梅花饮……”，太子妃高玉容隐有得色，“乃是用去年初冬梅花枝头的第一场雪存下来烹煮而成的，故而梅香十足……”
“难怪如此清寒幽香，果然是好水……”，那位体态圆润的贵妇赞叹道，“太子妃，好灵敏的心思……”
“这有什么……若是定军候夫人喜欢，我送你几坛便是。”
太子妃高玉容对这位定军候夫人似乎热情有加，十分的大方。
沈明卿捧着茶盏似是在品茶，可实际上，一点儿也没往唇上沾。
在琅王妃秦君蓁的院子里，她学到了一点，就是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往肚里喝的，能不喝就不喝。
反正她也不渴。
就是可惜了这杯好茶。
用梅花枝头雪沏茶宴客……
这太子府……好生奢华。
“那我可占了太子妃娘娘的大便宜了……”，定军候夫人满脸喜气的说。
“这有什么，一会儿我们还要赏梅烤肉，今早新到的梅花鹿的鹿肉，那才是美极了……”
太子妃随口道。
沈明卿一听有烤鹿肉吃，又开始流口水。
唯有苏雪痕在听到赏梅烤肉时，眼中露出冷笑。
……
第22章
这一抹冷笑正好落在了沈明卿的眼中。
谁叫沈明卿就坐在她下首呢，两人的距离只有一个高几的距离，极近。
这抹冷笑让沈明卿的心猛的高高提起。
上一次苏雪痕这样冷笑是因为琅王赏了玫瑰露，这次苏雪痕又冷笑，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不由得让沈明卿警惕起来。
在她们落座赏梅聊天的时候，已经有几个小太监带着小宫女在湖边忙碌开了。
沈明卿见小太监们在那儿弄了个炉灶，放了炭火，又拖来了松枝，有人指挥着这群小太监把一只收拾好梅花鹿架在火上烤……
不一会儿，风中就飘来了肉香。
沈明卿又用浅洋红的帕子遮住嘴角，目光努力不往湖边飘，真是太香了。
她饿了。
早上吃的那碗奶子糖粳米粥早就在马车晃悠中消化光了，她巴巴的看着远处火炭上烤得焦香四溢，滋滋冒油的烤鹿肉……
这在眼皮子底下烤的东西，众目睽睽之下，应该不会有人动手脚吧？！
她在这太子妃府也总不能一口水不喝，一口饭不吃吧？！
虽说她体质好，可是，越是体质好的人越容易饿啊。
她饿得都前胸贴后腔了。
再说，谁都知道她在琅王府是不受宠的，就算是要暗算人，也不可能放着琅王的心头肉不找，收拾她一个毫无存在感的人吧。
沈明卿假装端着茶盏饮茶，脑子动得飞快。
得出的结论是……她应该是可以吃的。
鹿肉烤好前，就已经有小宫女陆陆续续的给她们上菜了，天上飞的、海里游的、陆地上跑的……应有尽有。
阵阵香味往沈明卿的鼻子里钻。
两荤两素四个冷菜，外加四荤四素八个热碟，鲜汤一碗，点心若干。碟子小巧精致，虽然每碟里东西都不多，却满满的摆满了一桌儿。
什么豆腐蔬菜盅、凉拌什锦丝、水晶燕皮清水鸭、糖醋鱼圆……中央空出的位置应该就是为烤鹿肉腾出的位置了。
当菜上得差不多时，鹿肉也烤好了。
沈明卿亲眼看着削好的一碟碟鹿肉被美丽的小丫鬟们端上每个人身旁的圆桌。
第一盘自然是要端给太子妃的，其次是庆王妃、琅王妃、端王妃……然后是她们……在然后是各位候爵夫人们……
沈明卿定定的看着面前自己这碟烤肉，金黄薄脆、新香四溢，油汪汪的……诱人极了……
她看了，她这碟真的是直接削下来后，端过来的，中间也没有离开过她的视线。
这是可以吃的。
沈明卿饿得双眼都要发花了，还要努力保持自己娇美的仪态。
太子妃开宴前说的那些话和庆王妃、定军候夫人的恭维，沈明卿都没往心里去，她满心想的就是……什么时候开始吃？！别废话！
等到太子妃说开吃的时候，沈明卿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手速，慢腾腾的夹起一片烤鹿肉，慢腾腾的往自己的嘴边送，简直如慢动作一般……
等用余光看到苏雪痕已经开始吃烤肉了，沈明卿才加快了手速，将烤鹿肉飞快的送入口中。
香！
真香！
沈明卿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露出陶醉的表情，浅洋红帕子盖住上弯的嘴角。
真是好吃。
鹿肉烤得刚刚好，异香扑鼻，外焦里嫩，肉质细腻、汁水又多，带着淡淡的松香、还有一丝鲜甜，几乎不用怎么嚼，就咽下了肚，唇齿留香。
沈明卿吃着烤鹿肉，赏着琉璃世界的白雪红梅，也不得不佩服太子妃高玉容会享受，心情都愉悦了几分。
若是能一直保持下去直至回府，沈明卿一定会高兴得直念阿弥陀佛的，可惜又哪里会有那么好的事儿？！
沈明卿这鹿肉才刚吃几口，刚觉得不那么烧心了，就听到上首的太子妃，笑语晏晏道：“这有肉无酒，终是差了几分……咱们也喝几盏酒暖暖身子……这是梅花浸的惠泉酒，今天这时喝，再好不过了……”
太子妃话音刚落，就已经有小丫鬟陆陆续续为每一个人端上了淡青花的酒壶酒杯，替她们斟了一杯，清冽冽的惠泉酒上飘荡几朵小巧的红梅衬着淡青花酒杯美丽极了。
沈明卿看着酒，心中忐忑。
喝酒她倒不怕，她怕的是这酒里另有乾坤。
咽了咽口水，沈明卿连可口的烤鹿肉都不想吃了，偷瞄了身边苏雪痕一眼，想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若说她忐忑的话，那苏雪痕不是应该比她更忐忑吗？！
可是，沈明卿惊奇的发现，苏雪痕的嘴角在诡异的上翘。
眼中没有任何不安，反倒是……似乎有一丝期待！？
这是怎么回事？！
沈明卿眨巴眨巴眼睛，她现在是越来越觉得苏雪痕奇怪了。
再夹块烤鹿肉，怕是一会儿就没法吃了。
“太子妃，光喝酒有什么意思？！咱们行女儿令吧……”，庆王妃笑着接口道。
在庆王妃开口时，沈明卿就有一种不详涌上心头。
女儿令是个什么鬼？！
是……是一种行酒令吗？！
沈明卿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苏雪痕，却见苏雪痕嘴角的弧度越发的大了。
“你呀……都多大岁数了，还玩这个……”，太子妃高玉容嗔道。
沈明卿的松了一口气。
就是，都多大岁数了，安安心心吃完一顿饭，不好吗？！
可是，还没等沈明卿这口气松完，就听见太子妃高玉容接着道：“就让她们这些年轻的玩玩吧……咱们就别掺合了……咱们喝酒吃肉……看她们玩……”
我去！
你们喝酒吃肉当她们是什么了？！
这满院中带小妾的人家不少，这主母不下场，就看她们争奇斗艳了呗。
“就以府为阵营，先从我府中的开始吧……紫云，你先来吧……”
太子妃端起一杯酒，目光有意无意的瞥了琅王府这一桌，嘴角微勾。
琅王府侧妃叶氏没来，就来了个才学浅薄的张氏，不足为惧。
“是，太子妃。”
在太子妃身后立起一个紫衣的风流美人，只见她秀眉微扬，道：“女儿歌，韩娥。”，接着在庆王妃的授意下，庆王府一个绿衣侍妾站起，飞快的接上道：“女儿听，左芬。”
我去！
沈明卿猫眼睁得溜圆。
你们都不打算为我们两个外地土包子讲讲规则吗？！
就这么直接玩了？！
这不是欺负人们？！
这些个什么韩娥是谁？！左芬又是什么鬼？！
可是，无论沈明卿怎么吐槽，按顺序也很快就轮到了她们琅王府。
沈明卿慌的一批。
她是真不会啊……
往前看看张氏……
我去！
张氏比她还慌！
沈明卿快气死了。
这个张氏竟然也不会，开什么玩笑？！她不是在琅王府后院混了好几年了吗？！怎么她也不会？！
眼看着张氏的汗都要下来了，琅王妃面上阴云一片，端在上首的太子妃似笑非笑的看着琅王府笑话，庆王妃眼中的不屑都快溢出来了……
沈明卿气得脸发红。
感情这是合起伙来欺负她们琅王府呢。
正当沈明卿气得直抓帕子时，就听见身边传来清悠悠的声音：“女儿笑，莺莺。”，只见苏雪痕代表琅王府缓缓站起身，如天山雪莲般清冷孤高。
沈明卿激动了。
太给力了！
原来苏雪痕会。
难怪她这么淡定，还隐隐有些迫不及待。
太子妃和庆王妃显然没想到这轮行酒令竟然没有让琅王府出丑，不是说那苏雪痕是苏州人士，京中并无亲族吗？！
她怎么会京中的行酒令的？！
第一轮行酒令似是比较简单，几乎在座的都对上来。
一轮行过，又回到了太子府，太子妃身后的紫云再次站起身来，檀口微张，这女儿令忽地就变了，“女儿腰，【步步娇】。”
庆王妃的绿衣侍妾立刻接道：“女儿悲，【懒画眉】。”
苏雪痕波光流转，“女儿归，【鲍老催】。”
……
这一轮的行酒令，亦是全过。
等三轮时，酒令又是一变。
“女儿灾，花报瑶台。”，紫云幽幽道。
“女儿冤，卖子投渊。”，绿衣快速接道。
“女儿供，佳期拷红。”，苏雪痕毫不示弱。
……
酒令在一个个往下传，沈明卿这时隐约摸出点女儿令的意思。
第一轮时，是列举女子言行举止后，加美人名；第二轮时，前半段仍是女子言行举止后，加曲牌名。
第一轮的左芬、韩娥……她不认识，可她知道莺莺啊。
第二轮的【鲍老催】她不知道，可她知道【步步娇】和【懒画眉】是曲牌名，好歹她也和哥哥学了许多的。
这三轮前面仍不变，变的是后面，这后面接的是戏名。
因为花报瑶台出自《南柯记》，其余的戏，她没听过。
应该是每轮都会变一个后面的。
果不其然等到第四轮，酒令又变。
“女儿布，故人工织素。”，紫云望向了苏雪痕。
“女儿裳，文彩双鸳鸯。”，绿衣想了一下接道。
“女儿香，随风远飘扬。”，苏雪痕仙姿玉色，不急不徐。
……
沈明卿努力分辨着，这应该接的是五言古诗。
等第五轮时，又变成了，“女儿叹，潇湘适故人慢。”，紫云道。
“女儿习，霓裳中序第一。”，绿衣道。
“女儿娇，鬓云松，系裙腰。”，苏雪痕道。
……
这是词牌名。
到第五轮时，已经开始有接不上的了，接不上的会被罚酒一杯。
等到第六轮时，紫云出的是”女儿妆，满身兰麝扑人香。”，庆王府绿衣接的是”女儿家，绿扬深巷马头斜。”，苏雪痕接的则是”女儿媚，桃叶桃根双姐妹。”……
这已经是七言唐诗了。
沈明卿细细数了，待到第七轮时，后接八字词一句。第八轮时，接九字曲词一句。
苏雪痕每轮都不落下风，而且，首句尾字押韵得刚刚好。
沈明卿虽然已经弄明白了，庆王妃所谓的女儿令是什么，可是，让她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又要搞明白规则，又要刚刚好答上，且首句尾字押韵，她自问做不到。
这苏雪痕果然不愧是苏州第一才女。
厉害！
心思如此机敏！
待到第九轮时，能接上的就只有寥寥几人了，大部份的人都已经退出了游戏。
那太子妃和庆王妃脸色都难看极了，还要努力往外挤出笑容，夸奖苏雪痕和琅王府，心里不知有多憋气。
其它府里的贵妇们，也是第一次正式了这个被琅王千里迢迢连功劳都不要也要带回的女人，果然聪慧无双。
目光中多了些赞许。
苏雪痕表面云淡雅娴静缓缓落座，其实心里早就激动得无法按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