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统领这才摆摆手,“你去忙吧。”
胡大将五十两银子给庞统领放在桌上,见他的神色好了很多,才退了下去。
别看他们在北门捞私活,可这也得给上面孝敬的。
出了庞家的大门,胡大不由的回头‘呸’了一口。妈的!饷银发不下来,兄弟们捞的外快他还得抽一份,真是他娘的不给人活路了。
林雨桐在家里,叫人买了一副猪下水,连带一个大猪头,一起卤好。又叫陈宏买了两坛子老酒,都送到了北城门上。
四爷正听刚回来的胡大说着这步军统领衙门的事,李剑就带着陈宏和朱寅,提着食盒抱着酒坛子上来了。
胡大心道,还真是会办事。这吃吃喝喝的,还有银子拿,谁跟这位不亲近啊?
一队的人都凑过来,叫‘四爷’叫的分外亲热。
都以为这四爷是排行为四,谁也不清楚这里面的意思。
“晚上,烦请胡大哥将北城的众位兄弟都请来,咱们在家里好好的喝一顿。”四爷端着酒杯,跟胡大碰了一下,就道。
陈宏回来,就将四爷的话,转告给林雨桐。
林雨桐心道,这是要熟悉人和事吧。于是,又打发陈宏去定了一桌上等的席面。
来了客人,就在前院招待,一直喝到快子时,这些人才起身上了城楼,继续捞钱去了。
四爷回来跟林雨桐说了一声,就带着人也走了。他得时刻留心殷家和林家的消息。
林雨桐打坐了一晚上,半夜的时候,倒是听见又有喧哗之声,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如此过了好几天,眼看天上都飘起了雪花,家里的火盆都烧起来了,也没见到两家人的影子,林雨桐和四爷都不免有些焦躁。
天冷了,外面的人却聚集的越来越多了。
再要是这么下去,不光城外的人扛不住这京城的冬天,就是城里也该断粮了。秋天的赋税,还没运回京城呢。
“北方的赋税不用想了。到处都是流民,要有,也都抢光了。”四爷叹了一声,“南边的,估计还没过江。如今局势不好,也不敢往过运。”
以后,京城里吃饭,也都成了问题。
至少,京城周围的庄子,百姓家,都被抢的差不多了。要不然城外那么多人,也活不到现在。
“会不会是他们在别的地方暂时安顿下来,打算过了冬,再赶路?”林雨桐猜测道。
四爷摇摇头,就站起身,“我还是在城墙上吧。晚上他们看不清楚我,白天我多晃悠晃悠。”
林雨桐就应了一声,“要是发现了人,你打发李剑回来叫我。咱们俩下去接人,比较保险。”
四爷应了一声,就出了门。
林雨桐把两个小跨院,连带着厢房都收拾好了,只盼着老天保佑,都能活着。
而此时的城外,殷老二扶着林济仁,钱氏和金氏相互搀扶着。林大哥背着林二哥,大郎背着宋氏。
原来这些人先后下水,算是幸运,没有分开多远,刚好有一根倒下的树挡住了去路。就这么一耽搁,反倒叫后面的人赶了上来。大家合力挪开树,想想人多力量大,就愣是用麻绳将一个个木桶连了起来。这才没有走散。
此时,看到乌泱泱的人头,殷老二就倒吸一口气,“要不是跟四郎说好了来京城,真应该跟大亲家一起往南边走的。”
林济世跟朱氏,带着栓柱,跟着朱家的人一起往南边去了。南边繁华,没遭什么灾。朱家在南边又有铺子,不愁生计。这才分道扬镳的。
就算这么多人一起,在路上那也是病的病,伤的伤。
所以,对于四爷和林雨桐,大家的心里都有了最坏的打算。
“去北门。”殷老二咬牙道。他就不信,他儿子是个短命鬼。
硬撑到北门,殷老二就往北门下而去,不用怎么找,就看见‘殷肆’两个字。他的心一下子就放下了。这回头一看,这城外这么多人,该怎么找?
李剑在城头上,回头叫了一声,“四爷!”
四爷叫李剑看着城下,就是知道殷家的人会在城下刻字。
这一叫,四爷两步就夸了过去。
城下,惶恐无助的四下张望的不是殷老二还能是谁?
“爹!”四爷叫了一声。
殷老二抬头往上一看,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这一身官兵的装扮,是四郎吗?
四爷又叫了一声‘爹’,见殷老二认出了自己,才道:“您等等。晚上!”
殷老二点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回头见四爷还在,才算放了心。
夜色慢慢的笼罩了下来,林雨桐也上了墙头。胡大跟众人就道:“不用等到子时,叫家里人多受罪。现在就来吧。”
“下面凶险,我们下去。劳烦各位在上面接应着。”四爷说着,就将十两的金锭子扔给胡大,“这是兄弟们的辛苦钱。”
“你这是骂咱们呢。”胡大就要推脱。
林雨桐就道:“大哥拿着吧。大家都有家小要养。如今天冷,粮食又涨价。再说了,还得往上孝敬呢。”
胡大呵呵一笑,“行!咱们手里的家伙也不是吃闲饭的。”说着,一挥手,墙头上就照的灯火通明。然后十个人的弓箭就都上了弦,有人敢动,就射下去。
林雨桐这才和四爷上了竹筐,由王五五个人拉着绳索,往下放。
殷老二带着两家人已经往这边走了过来。
金氏看着自家闺女手里又是弓箭又是刀枪的,眼泪直往下掉。能活下来的,谁没伤过人啊。
林雨桐下来,见两家人都聚在一起,心就放下了,赶紧先让女人进竹筐,“回家再说话,快走!”
竹筐被拉了上去,还有人不要命的往前走,城墙上的箭就射了下来。
林雨桐和四爷再不客气,连着击杀了四五个人,才止住这些人的脚步。
身后,竹筐再一次放下来,林家父子三个被拉了上去。第三次,才轮到殷老二和殷大郎。
林雨桐和四爷,最后才上去。
等两人上去,王五他们已经将人接到家里去了。
四爷对胡大等人拱手,“今晚就偏劳各位兄弟了。”
等林雨桐和四爷回来,前院的花厅里,众人已经将一大盆的小米粥喝了个精光。可见饿了多久。
“久饿不能饱食。”林济仁劝住众人,吃这些就行了。
钱氏拉着四爷的看,金氏拉着林雨桐细看,“还好,你们没事。”
林雨桐看两家人精神萎靡。就赶紧道:“有热水,都去洗洗。房里的炕都烧热乎了,衣服在炕头上。”
两人将内院的正房腾出来给殷老二和钱氏住。北边的小跨院给了殷大郎两口子。南边的小跨院,自己跟四爷住。
紧挨着小跨院的厢房给了林济仁和金氏。林家的两个哥哥,都没成亲,被四爷安置在了前院的厢房里。
得知林大伯去了南边,往金陵去了。林雨桐也就放心了。
虽然病的病,伤的伤,但好歹都活下来了。
第二天,都已经日上三竿了,殷老二才猛地坐起来。身下是热炕,身上是厚实的棉布被子。哑巴婆娘干干净净的躺在身边,还打着呼噜。抬眼看去,屋子里都是黑漆的家具,色色都齐全。
猛然想起,昨晚给自己打热水的孩子,叫自己‘老太爷’。
这怎么就成了老太爷了。自己今年才四十岁吧。正当年呢。
关键是自己怎么有了这么一个尊贵的称呼?
第469章 寒门贵子(23)四更
大家逃难的过程,其实也就是大同小异。
林济仁是大夫,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晕倒在路边,上手去救,结果被那孩子用石头打破了头,身上的一块干粮也被抢了。
林二哥是跟一个上来抢包裹的壮汉打起来了,那个人估计活不成,林二哥受了点伤又因为杀了人,吃不进去饭,这一路上可把人折腾惨了。
宋氏是跟人抢死人财,被人敲了一棍子在脑袋上。现在还昏昏沉沉的,看着有些不好。
两家人都默契的不问四爷和林雨桐钱从哪来的。这种事,估计也不会是愉快的回忆。就跟宋氏抢死人财一样。水里漂着的尸首,哪个身上不是带着家当的。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发。
到了生死关头,就没什么道德底线可言了。
养了两天,人也就差不多缓过来了。林济仁却要搬出去住。
“我们身上还有些银子……”林济仁话还没说完,就被殷老二打断了,“咱们也别说见外的话了。在县城,我就没见外。现在这世道,住在一起才能相互有个照应。”
“先过了这个冬天再说。”四爷就轻声说了一句。
这边话才说完,程峰就急匆匆的进来,“四爷,胡老爷来了。”
这说的是胡大。
四爷就对林济仁道:“岳父安心住着,外面局势只怕不好了。”
殷老二和林济仁相互对视一眼,这才发现,在京城讨一口饭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林雨桐跟着四爷去了前面,胡大见了两人就道:“听说了吗?昌云县又有人起事了。”
这已经是这几天得到的第五拨起这样的消息了。
“昌云县距离京城太近……”林雨桐看了四爷一眼,“京城只怕危险了。”
胡大又道:“听说,已经从京津港口运了粮食来?”
四爷和林雨桐就对视一眼,然后四爷忙问,“这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
胡大一愣,就道:“这不是大家都知道吗?”
这样要紧的事,怎么会吵的众人都知道了。
这不对!肯定是不对的!
要是运粮食来,就事关着京城这么多人口粮,怎么会叫嚷的众人皆知呢。
四爷朝城墙的方向看了一眼,“城外的灾民是不是开始走了?”
胡大一愣,“对啊!昨儿夜里开始就已经慢慢的开始有离开的了。”
当然得走了,哪里有粮食就奔着哪里去了。
可是朝廷要真能赈灾,光明正大的行事不就成了,为什么要散出这样的消息,引走流民呢。
“调虎离山。”四爷道。
林雨桐愕然的看着四爷,“想跑?”
胡老大看看四爷,又看看林雨桐,“什么?什么想跑?”
“各地都有暴动之民,矛头直指京城。皇上和朝臣,这是想迁都!往南边跑。”林雨桐低声道。
四爷点点头,城里国库空虚,粮仓没有存粮,而秋税又运不进来,外面灾民围城,里面的人想出也出不去。宫里的皇上不知道城里驻军的情况,但那些勋贵大臣,却是知道的。
他们的命贵,哪里会留下来冒险。这些人家,哪家不是上百的人口。过江,南迁,就是必然的途径。长江天堑阻隔,这就是天然的屏障。
四爷脸上的神色很奇怪。林雨桐都无法解读这样的表情。
如果细读历史,就会发现,古代政权的更迭,大都是北方政权统一了南方的政权。只有朱元璋是一个特例,但当时的情况又不同。朱元璋所对的北方政权是元朝,只异族。
所以,此时难逃,无异于自毁江山。
四爷就扭头看向林雨桐,这次林雨桐看懂了四爷的意思,他想说的是,‘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其实,到现在为止,林雨桐还蒙着呢。这一切变化的都太快,快的她都没时间和机会去了解当前朝廷的局势,他们就要跑了。
这边四爷和林雨桐都没有说话,胡大却怒了。
贵人们跑了,但他们这些守城的还能跑了?第一波受冲击的就是这些人了。他们也有家小的,一旦京城沦陷,都不说自家的性命,就是家里的老娘,妻子姐妹女儿,这都是要遭殃的。
“去他娘的!”胡大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贵人们,有钱有势的能跑,他们这些没钱,又拖家带口的百姓,能去哪呢。
四爷就低声道:“胡大哥,你先叫兄弟们都警醒着些。这不是还都是猜测吗?我先到庞统领那里去问问情况……”
林雨桐赶紧问道:“拿一百两银子够吗?”
“再把那块鸡血石也添上。”四爷就扭头道。
两口子当着胡大的面商量送礼的事,胡大顿时就道:“为了兄弟们,又叫你破费了。”
“这么见外做什么?”四爷说着,就起身拿披风,“要不一起去一趟?”
胡大摇摇头,见一次得孝敬一次,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当然不想再去砸钱了。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不了!我还是把兄弟们召集起来,商量商量。”胡大说着,就告辞。
李剑在门边等着,这会子就将人送了出去。
四爷去庞统领那里,当然不是为了打听消息。
林雨桐给他准备了一个大匣子,“多带几个人去。”
四爷应了一声,就转身出了门。
殷老二就在门口坐着,无所事事。看着家里的人来去匆匆的,都不知道在忙着什么。只是分别了不到一个月,这个儿子和媳妇变得都叫他认不出来了。
进进出出的人都叫他一声老太爷,他飘飘然了几天,就习惯了。刚准备起身去街上溜溜,就见自家四郎就又出来了。
一身锦缎的袍子,大毛领的披风随风摆着。
后面跟着四五个小伙子,个个都精干异常。不知道底细的,绝对看不出这就是个放牛长大的娃。怎么一眨眼,比那些富贵人家的公子还威风呢。
“爹!这两天别出门了。就在家里玩吧。”四爷说了一声,出门就翻身上了马。
殷老二不由的应了一声,直到看着四爷走远了,才反应过来,不由的嘟囔道:“臭小子,翅膀硬了,还叫我玩吧。我玩个屁!在家里对着你娘,说话都没人吱声。”
要是有个孙子孙女,还算有个寄托。可回过神来一想,也不行。就这世道,孩子跟老人最遭罪。
想到这里,又不由想起老爷子跟老太太,如今也不知道怎样了。要是藏着的粮食不被发现,偷摸着吃,也能扛过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