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攥着富察氏的手,“贤妻啊……”
富察氏轻哼一声,将手抽回去又要躺着去。弘历挤过去挨着她躺了,低声道:“高氏确实不对……但是这回还是得看在爷的面子上,请贤妻多担待。不是爷离不了她……实在是这里面……”说着就不言语了。这叫富察氏的心都快停止跳动了,他想说的是什么呢。为什么明明不是非高氏不可,又为什么总给她优容。还有这话——实在是这里面?这里面怎么了?有什么事是自己不知道的吗?
正琢磨呢,就听弘历继续道:“别的你也别多问,就是这个高氏,你以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出格,你不要去管……”
这么一说,富察氏的心反而落到了实处。四阿哥不是离不了高氏,也不是非高氏不可,而是高氏身上有他需要的东西。一个送女儿进宫做宫女的人家……她心里就有数了。也许当初确实是看中过她,可是男人啊,尤其是多情的男人,你能指望他一辈子吗?宠爱不会是一辈子,当时她的家族也许是靠她,可之后,她恐怕就是靠她的家族。
不知道怎么了?她突然想起了看到那封信的那个晚上。一进门就碰见正往外走的高氏,然后进去就看到了摊开的信……这里面有什么联系吗?她把这些都压在心底,没有继续往下问,只是乖巧的应了,身子往里让了让,叫他睡的更舒服一些。
弘历的手伸过去搭在富察氏的肚子上,“……皇后都……你也赶紧怀一个吧。”
催着自己怀孕?这事真急不得。就跟堂姐似得,生了孩子又怎么的?孩子能顺利长大才算是自己的。可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能有孕,生下的是男是女,生下来之后能不能顺利长大,长大了能不能成才,这些都是问题。那要是真将来没有儿子,自己的日子还不过了?活的跟八福晋似得,成了笑话。
她翻身过来嗔怪道:“不管哪个生的,我都好好的对待。要是有一点偏颇,你只管拿我是问便是。我不是那小肚鸡肠的人,说句不怕犯忌讳的话,八婶的例子就在眼跟前,我还能犯傻?”
弘历笑了笑,将她往怀里搂了搂,“你啊,真是个傻的!”
我傻吗?
我才不傻。
八福晋坐在椅子上,半天都没挪动一下,只看着对着她说话的八爷的嘴在上下张合,心里坚定的如是想到。
八爷都头疼了,说的口干舌燥的,怎么都说不通,“我知道你不服气,我说一句,你有一百句不服气等着呢。可这孩子的事,是天意。命里……”
命里怎么了?
“你说我命里无子,是我带累了你?”八福晋扭脸看向八爷,声音带着颤抖。
怎么就说不通呢?
你说东,她说西,从来没发现跟福晋交流这么困难。自己说的话是那个意思吗?
“你别在这里跟我扯东扯西!”八爷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了这句话之后才道,“你老跟四嫂比什么?有什么可比的吗?根本就不是一码子事!”
这不能人家怀孕了,自家没怀上,这就是人家的不对。这是两家人过日子,境况各不相同而已,所以,咱能不能讲讲道理?
八福晋倔强的不叫眼泪掉下来,“怎么不是一码子事?她比我还年长,怎么她能怀上,我却怀不上?”
但人家之前就有过孩子,怀过、生过、养过。不一样的!
这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到底是不敢说。她肯定会想,人家怀过孩子,自己没怀过,是不是说人家会生我不会生之类的。因此压下心里那丝不知道是不是能被称为不耐的情绪,“我说了,你说的那些个神婆神汉啊,我根本就不信。你也少把人往府里招……”
“府里是我管还是你管?”八福晋十分直接,“怎么?没孩子,这中馈的权力也收回去了。”话说的有些尖刻。
八爷愣了一下,觉得这话说的有些叫人心寒,“这都过了大半辈子了,我是怎么对你的你真不知道?你就是那么想我的?”
“怎么对我的?还问我是怎么想你的?”八福晋脸上露出惨然的笑意,想都不想的就直接道,“心里有我就不会有那俩孩子……”
八爷一下子就愣住了,“你……你是这么想的?”
说出口其实八福晋就后悔了,但还是倔着一句解释的话都没说。
八爷看着她半天,垂下眼睑慢慢的往外走,到了门口脚步停了下来。八福晋面色一喜,反而转身过去还轻哼了一声。以前也是这样,总是吓唬自己他要走了。可真等自己生气了,他又笑嘻嘻的回来哄自己。
可是这一等,时间好像有点久。
八福晋心说,怎么还不过来哄自己?
八爷心说,自己都停下了,她也没有一句软和话。
两人就这么背对背的站着,一个不转身看,一个僵在门口不回头。
好半天,八爷才道:“我再跟你说一遍,如今不同以往,这往家里招这些邪魔外道的,是要犯忌讳的。万岁爷对这个东西的态度,一向鲜明的很。你别往枪口上撞。再有,这些人都是什么来历,根底你查清楚了吗?这里是王府,离皇权最近的地方,一旦收容了这些人,这真要出了问题,将来可都脱不了干系。”
“一人做事一人当……”八福晋直接就回了一句,“你放心,就是杀头砍头,牵连不到你身上……”
八爷的脸色铁青了起来,夫妻一体,这是能掰扯清楚的关系吗?今儿是说不出什么眉目的,彼此冷静冷静也好。不再说这事,只问:“给宫里的贺礼,都送去了?”
我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心情送什么贺礼?
八福晋没有言语,八爷心里了然,不再说什么,抬脚就走。
刚出门,就见院子里走进了人来,丫头们簇拥着,八爷的脸色和缓了一些,“宝珠,是你啊?”
“见过王爷。”十来岁的小姑娘,正是娇俏的年纪,带着看到长辈的孺慕,欢喜的带着笑意,“这么晚了,王爷这是要去哪?”说着就吐吐舌头,“又多嘴了,问了不该问的。”
这姑娘是何卓的闺女,养在福晋身边。因为福晋喜欢的缘故,他见的倒是比见自家萱宝更多些。见孩子问了,他脸上就带了几分笑意,“还有公事,去书房呢。你去陪着福晋去吧。”
“这么晚了还去书房?”宝珠嘟着嘴,“这样您和爹爹不是都歇不成了。”
“这是疼你爹了吧。”八爷打趣,“今晚不叫你爹这总行了吧。”
“心疼我爹,也心疼王爷,在宝珠心里,王爷跟我爹是一样的。”宝珠说着,就福了福身,“那您慢点,福晋吩咐厨房做了宵夜,一会子给您送去。”
福晋哪里有心思安排这个?不过也知道是这孩子的好意,他也不戳破,只道:“好!我知道了。陪着福晋早些歇着吧。”
八福晋在里面听着,到底松了一口气。
八爷却站在正院的照壁边上,看着前簇后拥的宝珠,面色有些复杂。他想起了萱宝,那孩子在府里,好像还没宝珠的排场大。
还有这名字,宝珠……萱宝……按理说,是宝珠犯了萱宝的名讳。哪怕宝珠的名字是她生下来就取的,可萱宝的名字是圣上赐的。按着规矩,宝珠的名字得改的,这个‘宝’字,是不能用的。外面有多少人在用,这个谁也管不着,但只要在这府里,作为最基本的尊重,这名字也是该换了的。如今没换,那就是附近没让换。
不知道怎么的,心里突然厌烦又心酸了起来。出了正院没去书房,直接出府,去了弘旺的贝子府。
贝子府不大,只五进的院子,不过对于只住了姐弟二人俩主子的情况来说,这地方已经相当的宽敞了。此刻两人正在大厅里,大厅里摆着箱笼,两人正围在一起商量着什么。
八爷进来的时候,就见大厅里乱七八糟,弘旺和萱宝凑在一起,头挨着头,很亲热的样子。他不由的就会心一笑,“你们姐弟俩这是干嘛呢?”
两人同时抬起头来,叫了一声阿玛。
弘旺有些惊讶,萱宝多少有些拘谨,不过倒是没有畏畏缩缩的样子,很大方的吩咐丫头上茶,过去扶着她阿玛叫坐了,“……阿玛也帮着瞧瞧,我说送礼不是这么送的,哪有这么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原来是给宫里送礼的事。他刚想说府里有福晋操持,不用他们操心。可话到嘴边咽下了,自己跟老四是自己跟老四的事,弘旺又是另外一码事。于是开口便道:“叫阿玛看看都是些什么。”
起身在大厅里转了两圈,八爷心里不是滋味。东西是什么都有,还都不是什么名贵的物件。什么笔墨纸砚烟斗鼻烟壶,胭脂水粉竹雕根雕泥塑,说是老七八糟都是好的,这都什么玩意。虽说难得的是有些野趣,但这拿着送人……送给萱宝这样没出过门的姑娘家玩耍还行,送去给皇上皇后,实在是登不上大雅之堂。顺手由揭开一个箱子,打眼一瞧,里面是木头做的小桌子小板凳,没上漆,却个个打磨的光滑,不见半点毛刺。那些小家具一套一套的,小的只有拇指大小,大的也不过大人的两个巴掌大,十分有趣,“这个……倒还罢了。”说着,又掀开一边放着的托盘上的红布,心里就更酸了,里面都是衣服,看针脚不整齐的样子就知道是萱宝自己的手艺。看颜色就知道,这是给老四两口子的。他这个阿玛,还没见过这孩子的一针一线呢。能说什么呢?孩子是好孩子,知道感恩。人家对他好一份,他们恨不得十分百分的还回去。这样的孩子叫谁说都是好孩子。所以能责怪什么呢?没行下春风就别指望秋雨,就是这个道理。
原本还想着指点一二,可如今看着实在称不上是礼的礼,却觉得这满满的都是赤子之情。
自己会这么想,老四也会这么想。只要老四这么想,这孩子将来就受不了多大的委屈。
“挺好的。”心里这么想着,马上就点头,“打发人送去吧。以后你们就可着自己的心意来……”是不是真心,老四一眼就能瞧出来。
弘旺这才说话了,“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可吃了晚饭了?一会儿就回来还是晚上住下?”
八爷心里一暖,“就是过来瞧瞧,见你们都好好的就行了。”说着,就觉得子有些狼狈,“你们在吧。我先回府了……”
姐弟目送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离开,不由的都觉得这样的阿玛叫人觉得有些凄凉。
萱宝低声道:“收拾了院子出来,怎么不叫阿玛住下?”
弘旺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萱宝搅着手里的帕子,有些急切的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你既然不喜欢福晋,就更该把阿玛拉过来住……”说着,赶紧捂住嘴巴,惊慌的四下看看,一副怕人听到的样子。
弘旺惊讶极了,自己这个姐姐知道动脑子耍阴的了?这还真是老爷的种,就算是个面瓜,那心里的道道也没真的比谁叫少了。
不过这办法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想要报复一个人,最好的办法不是杀了他宰了他,而是叫他痛不欲生,觉得生不如死。
对福晋来说,什么最重要?答案肯定是阿玛。
她越是在乎阿玛,失去的时候才会越发痛苦。以前从来没想着要报复谁?就算是她不喜欢自己,这也无所谓,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有的嫡母是笼络庶子,有的嫡母打压庶子,千人千面,自己碰上了什么样的嫡母,这都是自己的命数。他认了!真正叫自己记恨的,是她对姐姐婚事的插手。玉柱的事情阿玛回来后好歹是压住了,可也并没有多少实际上的进展。福晋以没有合适的婚配为由,就这么拖着呢。这是以姐姐的婚事为筹码压着自己呢。
自己如何不恨?
今儿姐姐说出的这个主意,细细想想,真是越想越觉得对味,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高明。他伸手把姐姐的披风给系好,吩咐身边的丫头,“伺候大格格回房去……”然后整个人就窜了出去,追着八爷的马车跑远了……
第943章 重返大清(48)
后面脚步声清晰的传到耳朵里,身边伺候的就隔着车帘子低声禀报,“爷,是大阿哥赶过来了。”
以前只叫阿哥爷,从来不叫大阿哥。自从福晋又开始求子,家里的下人自动的开始叫大阿哥。有了大阿哥,自然就有小阿哥。
八爷以前从来没注意过这些小事,现在听在耳朵里多少是觉得有些不顺耳。顾不上追究这些,只想知道这孩子为什么追过来。
他撩开帘子,在灯笼微弱的灯光之下,瞧见弘旺跑了过来,近前了都能听到粗重的喘息之声,他赶紧下了车,上前迎了两步,“这是怎么了?”
弘旺抬着袖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然后伸手从身上将披风解下来塞到八爷的手里,只说了一句‘阿玛快上车吧’,转身撒丫子就跑远了。还没等八爷反应过来,孩子的身影已经融入夜色之中,再也望不见了。
八爷怔愣在当场,看着胳膊上的披风,鼻子一酸,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孩子这是担心他吧。
三月的天气,晚上是有些凉意,但是坐在车上,又不是骑马,没那么冷的。这些伺候的都是极为用心的,马车上一年四季常备的衣物就有半箱子。他想拉住孩子告诉他这事,但……还是不说了,孩子的孝心他收到了,哪怕这孝心别扭的很,但他的心里也不由的升起了一股子暖意。将孩子的披风披在身上,往前拉了拉,一时又怔住了:原以为会有些短有些窄的,不想一到身上,长短竟是很合适。更不要说什么窄了,披在身上,觉得比自己的更宽敞。为什么觉得宽敞?是因为这孩子已经比自己长的一样高,且更壮硕。
他站在马车边上,一时又笑了起来。到底是长大了。
弘旺隐在不远处的巷子里,看着挂着‘廉’字灯笼的马车渐行渐远,这才走了出来。他的眼神有些复杂,也许是想报复福晋吧,但心理未尝不是想挽回父亲。谁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皇后有孕,有人不高兴是肯定的,一个是弘历那里,一个就是八福晋。弘历不高兴还情有可原,利益冲突,还是天大的利益冲突,他说他很高兴旁人也不会信。但是八福晋就有些莫名其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