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取决权不在她自己身上,而是看上面是更加的信任谢迁还是她。
想到这里她就不由的冷笑,要是信任自己,又哪里会有谢迁的到来。
虽然受苦受累的都是女人,但上面对男人,对会读书有学问的男人,还是不一样的。说到底,女人们哪怕出面干的事情,也都是卑贱的事情。还是被人瞧不起了。
林雨桐将她的挣扎看在眼里,就笑了,“瞧!你自己也为难了不是。”
胡三娘眼里多了几分阴霾,转脸看向林雨桐,“林师姐,您要是能通融通融……以后我胡三娘就唯林师姐马首是瞻了。”
“你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人。”林雨桐低下头,这么夸了对方一句,然后才道:“我自己跟你都是差不多的身份,要你马首是瞻做什么?”
很自己差不多的身份?这事想说万事都不由她自己。
想到这里,胡三娘猛地抬头,低声道:“林师姐若是愿意助妹妹除掉掣肘,妹妹愿意在合适的时候,也帮师姐脱身。”
除掉掣肘?
林雨桐眼睛微微眯了眯,然后站起身,看着胡三娘的眼神就带着几分警惕,“你想干什么?”
“师姐也是女人,您该明白咱们的处境。”胡三娘咬着嘴唇,“虽然也感念白娘娘的救命之恩,想着回报,但咱么得先有命,先保住自己才能想其他,您说是吗?”
感念白娘娘的救命之恩?
这话简单的很,但透露出来的意思叫林雨桐心里一喜。人说起白娘娘,想到的只有雷峰塔下的白蛇精,可胡三娘口里的白娘娘,却该是个活生生的人。而在谢迁的书里,也写到了白娘娘,说是湖里的白荷日日听的白娘娘的诵经之声,才有了向道之心。
那么这里的白娘娘跟胡三娘说的白娘娘会是同一个人吗?
而故事的结尾,说是庙里供奉的是白莲娘娘,这个白莲娘娘只怕是白娘娘的一个分身。就像是菩萨都有万千的化身是一样的。
但故事毕竟是故事,既然写到了故事里,就有作者自己的加工在里面。
白莲娘娘是白娘娘呢还是白娘娘的一个下属?这得先找到这个白莲娘娘才行。
她心思转的飞快,想了不少,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在胡三娘看来,她就是沉吟了一瞬,才开始说话的,“……蝼蚁尚且贪生谁都怕死……但是……”
“师姐!”胡三娘打断了林雨桐的话,她看出来了,这位师姐聪明归聪明,但却有点心软。要是自己跟她调换一下,自己就会给人机会叫说这么多废话。可如今这样,却正好,心软的人总比心硬的人好对付。这么想着,她的眼泪就下来了,“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那么多姐妹,只要谢迁还在这里,那那么多的姑娘,就得归到麻姑的名下,您知道麻姑的,她是最不会手下留情……要是都送到麻姑那里,靠着卖肉吃饭,那还不如都死了干净。您知道的,那里好些孩子,都是早早的就去了。先是趁着年轻伺候有钱人,等过了红劲了,也就二十上下,得轮到中等院,跟那些付得起钱的任何男人睡觉。等到了二十七八,也就只能到下等院,那是什么日子?脏的臭的男人,只要花上几十个铜板就能……在哪里熬着,活不过三五年,个个走的时候,都是一身的脏病。您就忍心看着,看着那么多好姑娘白白这么送命。要是这样,我当时又何苦安排人手在那附近,叫她们烧死在船上,或是溺死在湖里,反倒落的个干净……”
这话有利用自己同情心的嫌疑,但却也说的情真意切。
只怕真实的情况不是如此,也相差不远。
自己能拒绝呢?
何必拒绝,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毕竟她的话里提了,提了一个谢迁,提了一个麻姑。谢迁还在杭州跟麻姑在一处这个是林雨桐之前不知道的。而麻姑这个人跟着谢迁,肯定也在那迎春阁里。
可迎春阁那么大,出入的人那么庞杂,哪个是谢迁?哪个是麻姑?谁知道!
叫郑甲他们去抓人,只怕也难的很。真要是走脱了,可就前功尽弃了。
毕竟迎春阁面上的管事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麻姑。
之前注意到迎春阁的时候已经将老鸨给查了,在莫家两个姨娘的信送到迎春阁之后,就有人盯着那老鸨子,直到现在,也没见监视的人汇报说有什么异常。那信不是给了这老鸨子,又是给了谁?如今三娘说迎春阁是麻姑的地盘,那林雨桐当然就有了答案。
从这些细小的细节上看,这麻姑跟三娘的处事手法,真是没有半点相似之处。麻姑是处处往后藏,而三娘却将大隐隐于市贯彻了个彻底,能亲自上阵的绝不用别人。
那么在不知道麻姑和谢迁的真实相貌的时候,还是用胡三娘最把稳。
她说的动情,林雨桐闭上眼睛面露不忍。不忍当然是真的,对那些姑娘的遭遇她也同情。都不定是哪里弄来的姑娘,这不是造孽?之所以闭上眼睛,只是为了躲避三娘的视线,这个女人眼睛犀利的很。
“你……”林雨桐貌似艰难的开了口,“你这么说,还叫我怎么说?要不我出面跟麻姑说一声,你手底下的那些姑娘我要了……”
“没用的。”三娘眼泪又下来了,“谢迁心胸狭小,叫我逃脱了,他心底不知道怎么迁怒呢。”说着又是跪下又是磕头,“您放心,事情一了,我就回来,绝对不会叫师姐为难。”
林雨桐抿着嘴,“你起来……先起来,这是做什么?”十分同情又为难的样子。
“师姐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三娘面露倔强,“您要是不放心,可以叫人跟着我,绝对不会乱来。”
“不用!”林雨桐深深的看了胡三娘一眼,“要真是打发人跟着你,那才是害了人家的性命。”
胡三娘心里一惊,终于知道对方心软成这样为什么还能叫她独当一面了。
她有读心术吧。
在她眼里,那点小心思全都躲不掉。
她要真放了自己走,自己当然是会跑,也跑不了。更不会跑。但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的人,她却没想着叫他们活着。这么明晃晃的把柄,她不会交到任何人手上。
“起来吧。”林雨桐叫胡三娘起来,却没有亲自动手去扶她。
这是答应了吗?
胡三娘这么想的,顺嘴也就这么问了。
林雨桐点点头,随后就道:“叫你去可以,但我得跟着一起。”
胡三娘看着林雨桐的眼神就有些迟疑和打量。
“怎么?”林雨桐似笑非笑的任她打量,“之前不是还说,要唯我马首是瞻吗?这就是你的诚意?”
胡三娘收回视线,要这么说她就明白了。不就是想拿着自己的秘密,怕自己将来会反水吗?是啊,自己现在干的事,叫她不多想也难。
之前的作态,只怕跟自己的哀求也是一样的,都是在做戏吧。心里在自己说要投靠给她效劳的时候,大概已经允了吧。
她不由的一笑,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她觉得她这才算是遇到同类了,处事的想法办事的做法,几乎是一模一样。
于是两人默默的对视,之后才又相视一笑。
因着事不宜迟,胡三娘没有耽搁,马上就要求启程,“……迟则生变……”谢迁可不笨,再晚了只怕在迎春阁就逮不到人了。
于是,两人换了衣裳,一条舟上坐着两个人,连个船娘都不带,直接就上了船。三娘一条船桨,然后就向林雨桐看去。
林雨桐还真会划船,曾经在木桶里坐着的时候,也已经能划上几天几夜去。这小小的一艘船还真难不住她。顺势坐下,没有半点违和之态。
两人配合之下,小船蓦地的就远了。
胡三娘一笑,看来自己真是想多了,这划船看似简单,却能看出不少东西。会划而且不怕水,在她从大船上下来的时候,她故意晃动了一下小船,可她还是能稳稳的站住。可见此人不光会水性而且身上是有功夫的。
会水性的姑娘在南边好找,可懂水性还会功夫的姑娘可不好找。
更何况她虽然说的是京话,但好多尾音都带着苏扬一带的口音。这就有些刻意隐瞒的嫌疑了。
没错,林雨桐在三娘认为她是她的同门之后,就微微调整了说话的口音。反正在姑苏一带生活过,做到这一点也不难。
不管是什么事,只要细节做到了,就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一路往前走,明显能感觉到胡三娘身上的戒备少了。
两人的船靠岸的时候,湖面上还热闹着呢。湖边也有不少赶来瞧热闹的人。官府将这一片整个都隔离了,想出去进来都麻烦的很。得告知人家姓甚名谁来做什么,跟谁是一起的。这就跟警察办案一样,出现场可不就是这样。
三娘一身妇人的打扮,但林雨桐却着了男装。
这个时候当然是林雨桐得出头了。
正在她带着羞涩往林雨桐身后躲的时候,就听一人道:“林兄,还没回老家吗?”说着,又朝林雨桐身后瞧,然后一脸的了然道:“明白!明白!”一脸你带着相好的出来我理解的样子。
林雨桐拱手作揖,此人是郑甲安排的,在粘杆处不知道是什么身份,应该是常驻杭州这边才是。至于明面上的身份是什么,她也不知道。不过看他跟那些驻守的兵卒这么熟稔,想来混的还不错。
果然到了这边没用林雨桐报姓名来处,这边已经把什么都处理恰当的。
等从岸边离开,上了马车,三娘才道:“多谢了师姐!”
没有她自己根本就出不了。
林雨桐摆摆手,就闭目养神了。
大约一个时辰左右,该有凌晨前后了。
马车才在迎春阁外面停下了。这回没走前门,也没走侧门后门,而是从胡同里穿过去,到了迎春阁后面紧邻着的一户人家门口,轻轻的敲了敲门,三长两短敲两下,然后就不动了,只静静的等着。
大约一盏茶之后,门才开了,开门的是个瞎子,只将门打开,将人带进去到了院子的后门就走了。又是一盏茶的时间,后门才从门外打开,开门的人看了看两人,然后让到一边,等两人出了门槛,他顺手就把后门从外面锁了。
抬脚带着两人往前走,每走两步就回头看林雨桐和胡三娘一眼,好似怕两人没跟上似得。
三娘就解释,“这人是聋子。”
开门的是瞎子,绝对不会看见进出的人是谁。引路的是聋子,都说十聋九哑。这种哑巴不会说话,不是嗓子有问题,而是听不见别人说话,就不能学说话。也听不见自己说话,就不能矫正自己的发音。
所以说,这个人不光是个聋子,而且还是个哑巴。
聋子就听不见里面不想叫人听见的秘密,哑巴嘛,就算是看见了进出的人,他也有嘴说不出去。
这办法,不可谓不绝。
三娘知道对方听不见,因此说的时候丝毫半点犹豫也没有,“……之前都是乞丐,被谢迁弄来的,不用讨饭了,但每人都付出了一点代价……”说着,嘲讽的一笑,“他觉得他这是仁慈,可是……现在满大街看看去,乞丐比之以前,少了八九成。只要愿意打扫街道,就能换来口粮。有那愿意出力的,就是出修路挖石头,也能把自己养活了……”要是这两人知道会是这样的代价,也不知道当时会不会愿意。
一路说着话,七绕八绕的终于停在一处小院子门口,然后领路的太监就消失了。
三娘一路领先,先踏了进去。
院子里漆黑黑一片,只有正堂里亮着一盏灯。
三娘站在屋外,“装神弄鬼。”说着,但脚步丝毫都没停留。心说这谢迁总是自作聪明。他把灯弄的这么暗,是不想叫跟来的新人看到他的庐山真面。可怎么不反着想想,他同样也看不到别人了不是吗?
还想看看他见到这位林师姐是个什么表情呢,结果他来了这么一手。
心里鄙夷,不由的想,自己走是对的。像是谢迁这样是干不成大事的。做什么事不得冒风险!这样既怕出事又想成事的心态,也实在是叫人无语的很。
推开堂屋的门,吱呀一声,十分响亮。
灯光后隐着人影,看的并不真切。
“还敢来?”一个年老的男声传过来,然后就是剧烈的咳嗽声。
林雨桐想,这应该就是那位谢迁了。
她跟在三娘的后面,尽量站在她的影子里,三娘动了动,林雨桐跟着将身子侧着,那边就听三娘哼笑一声,“为什么不敢来?”
“好好好!”谢迁怒极而笑,“要是没猜错,你来是为了取老夫的性命的。”
三娘眉头一皱,“你总是聪明的不是地方。”紧跟着她又道:“这次你还真是猜错了。真不是要你的命的……我是来给你送人的……”说着,身子一让,露出林雨桐来,“将你的人撤走吧,这么一个女流之辈用不着费这么大的劲。”
林雨桐心里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朝三娘看去。
见她没有看过来的意思,林雨桐心里就有数了,要么说着女人奸猾呢。
还真是没说错她。
她这么说,有两种目的。
一是要试探。看猛地爆出这样的料,自己会有什么反应。再是精明的人,孤身一人进来,心里肯定有危机感。再要是被人叫破了身份,会是个什么结果呢?势必会心理大乱,如此,就有破绽可抓。
当然了,这是基于这人本身就问题的基础上。要是没问题,自然乱不了。最坏的结果不就是当场吵起来吗?这没什么大不了,只要能确定这人的身份没问题,这点事都不叫事,她连怎么辩解的词都想好了。
二是知道被人戒备,外面守着那么多人,想从这里脱身出去不容易。所以得叫对方失去戒心才行。
林雨桐站在大厅里,没有做任何反应。
没听到那个男声,倒是有个女人的声音传过来,“你什么意思?”话是问三娘。
“什么意思?”三娘嗤笑一声,“要不是我牺牲溪客居,能将此人给套出来。她是朝廷出来的,秘密查办什么事,你们该清楚的。我意外知道了这事,于是临时改变了计划,将此人给钓上来了,还亲自给送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