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就问说:“寿材准备了没有?这些东西都该准备了。”
经过战乱,如今的丧葬议程非常简单。换不换寿衣都行,带不带被褥都行,甚至是用不用棺材都行。用席子卷了,也一样就下葬了。
四爷这么问,就是说抓紧吧,人埋了就安心了。要不然高家还得来。人家不闹,就是来哭灵,这也够家里喝一壶的。
李月芬就说:“那明天就葬了吧。”
老三倒是没意见,但就一点:“把家里的布料拿出来,来不及做衣裳,得叫孩子他娘带着走。”
布料是林雨桐给李月芬和金大山买的,给两人裁剪衣服的。尺寸上呢,肯定是富裕,连给孩子做衣裳的料子都余出来了。
而这老两口呢,添了孙子,肯定舍不得穿的,料子还都放着。
结果老三现在要了,说要给高秀兰陪葬。
李月芬当然不答应:“死都死了,还带那么些东西。她活着的时候就惦记我那几身料子。如今人死了,你还要帮她惦记?那是你兄弟媳妇给我的,凭啥给你?你给人家立下啥功劳了?”
老三闷头沉默,好长时间才道:“总不能叫她这么走了。”
“不能这么走要怎么走?”李月芬抱着孩子,背对着林雨桐,踢了老三一脚,“你给人机立下啥功劳了,就敢张这个口!”
这已经是李月芬第二次问老三:你给人家立下啥功劳了?
林雨桐挑眉,嘴角勾起。李月芬这明显是在提点老三,她到底想叫老三说什么呢?
果然,在李月芬又踢了老三几脚之后,老三就说:“……弟妹还没儿子,我把我儿子给他们两口子,就想着能叫孩子他娘走的体面点……”
林雨桐讶异了一瞬,把儿子给自己,倒是打的好算盘。
这边自己还没说话呢,李月芬就赶紧道:“把孩子给老四两口子?这……也行啊!老四家没儿子,这孩子又没了娘,也是缘分……”孩子跟着老四家的,马上就是城里人了。自己跟着去照看孩子,也不会看着大孙子受委屈。老三没这孩子拖累,还能找个好对象。也不担心老三另娶一个,后妈会对孩子不好。老四那边条件好,多养个孩子而已。更何况,这还是个小子。上哪找这好事去。
这是他们之前就商量好的。
如此一来,俩儿子都好了。老三没拖累了,老四有儿子了。
多好!
却怎么也没想到,儿媳妇会不同意。
林雨桐还是一副虎妞的虎劲儿,直接说了一句:“我不答应。”然后谁的;脸都不看,就只说:“乡下有句话叫做‘挑猪仔得看母猪’,母猪壮小猪就差不了。搁在人也是一样!”
意思就是看不上自家孙子呗。说自家孙子的娘不好,剩下的他也不好。
李月芬顿时就恼了,刚要哭嚎,林雨桐一个冷眼过去,“这是放着好日子不想过,找不自在是吧?”
把李月芬给唬的抱着孩子连连后退。
林雨桐真挺气的。你要是说孩子没妈了,挺可怜的。你们做叔叔婶子的,要是手里宽裕,多照看孩子两分,这也是句人话。哪怕真想叫自己和四爷抚养这个孩子,那至少得咱坐在一起,把难处都说在明处。说家里就这样的情况,老四你看这事能不能这么办。那不管是同意还是不同意,这心里不会这么排斥。
你们倒是好!提前商量好了,这会子叫自己和四爷往套子里钻?
怎么的?四爷和我是外人,你们才是自己人呗。
那干啥把四爷和自己往回叫呢?
处理麻烦的时候想起有本事的儿子了,别的时候在你们眼里我们就是随便能糊弄的二傻子呗。想把孩子塞给自己还说是因为自己没儿子!
你咋知道我这辈子都不生儿子的?
就算是我这辈子没儿子,我就活该替别人养儿子?
什么毛病?!
可李月芬是不觉得她这打算有什么毛病,她甚至觉得这个办法是个再好没有的办法了。对两个儿子好,也是对孙子好。三全其美的事,咋就不行了?她就哭喊:“老四……”
四爷看她:“真要把孩子给我带回去也行。得改姓林!”
李月芬卡壳:“啥……啥意思……意思?”
“招赘到林家自然姓林。”四爷说的一本正经,“孩子当然得姓林。”
谁说的?!
“我们家啥时候说是招赘的?”李月芬大吃一惊,“没有的事。”
“要么招赘,要么丢了工作回来种地。”四爷问她:“您要是不愿意我招赘,我还是回来种地算了。”
“那……不成!”李月芬将孙子往怀里抱了抱,嘀咕了一声‘林家太霸道’。
四爷就说:“想叫林家霸道到他们身上的的人多了,要不我还是回来吧?”
“不成!”李月芬坚决摇头:“没了工作,咱一家人咋办?”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四爷伸手要孩子,“带回去姓林算了?”
“那不成!”李月芬往后躲,“虽是招赘出去了,但是钱和粮食每月都不能少。少了我可不答应。按月得寄回来,不能迟了……你大侄儿等着吃用呢。这是咱金家的唯一的苗苗了,不能受委屈……”
然后问题就解决了。
谁也不吵也不闹了。
管儿子要东西那是理直气壮的,但管招赘出去的儿子要东西,就有些气虚。
儿子招赘出去跟嫁闺女似的。出了门就是别人家的人。
李月芬对这些事分的很清楚。她就有两个闺女嫁的不远,家里有事了,她从来不说叫闺女回来瞧瞧。
不光不叫闺女回来,她还不上闺女家去。说了,娘家的便宜叫闺女别沾,但闺女家的好处娘家也不想。
林雨桐觉得,四爷今儿一说出招赘的话,往后李月芬是不会有要去城里小住的想法了。
就她这重男轻女的样儿,林雨桐还真怕她去了,丹阳会受委屈。
一夜无话,林雨桐跟四爷在院子里点了火,枯坐了一夜。
天一亮,村里来帮忙的人就来了。在坟地里挖了墓穴,用破席子将人卷了,直接就下葬了。啥布料陪葬的,老三也不提了。
昨晚林雨桐就听到李月芬在屋里骂老三呢,说别带啥布料了,这布料将来给你娶媳妇的时候,还能用的到。
不过下葬的这天,金家那俩出嫁的闺女到底是回来了一趟。
哪怕李月芬没给好脸,但也照看着把弟妹给下葬了。
两人瞧着日子过的挺狼狈,两家的男人也都老实巴交的,孩子生了一串一串的,都带来了。给高秀英披麻戴孝的把外甥外甥女的本分给尽到了。
金大妮拿了一双小小的猫头鞋背着李月芬塞给林雨桐:“你跟老四成亲的事我们是过后才知道的,也没去。听说生了个闺女,我这当大姑的,也没啥拿的出手的。要是瞧的上眼,就拿去给孩子穿。”
用料是布头,但手工上是下了功夫了。
林雨桐接了,见她满面通红就道:“正好我没工夫做。我瞧着鲜亮,过几天天一暖和,穿这个正合适。”
金二妮塞给林雨桐一个红布兜兜,巴掌大小:“本来还以为娘会去给你伺候月子,想叫她捎给你的。她没去,就耽搁到现在了。孩子大了,也穿不成了。等生下个再给孩子穿吧……”
好歹是个心意。
林雨桐和四爷一人给了几个外甥外甥女一点零用钱,算是回礼。
但就这点东西,就这把俩姐妹都不自在的不行,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人入土了,这两家人就匆匆的离开了。娘家的水都没喝上一口。
林雨桐和四爷又去林家的祖坟烧了纸,也没回金家,直接就离开,去县城找回去的车。
这回,李月芬没出来送。不知道是心里不自在还是孩子闹的她出不来。倒是金大山一直把他们送到村口,“别怪你娘。她从心里来说,还是为了你们都好的。”
从她的三观上来说,她的安排是合适的。
金大山自己都说:“如今都是新社会了,想法都不一样了……你们不答应,爹也能理解……不过也别跟你娘计较,她没坏心……”
有坏心没坏心的,也就这样了。
四爷就说:“放心,钱和粮食都少不了你们的。不会叫你们饿着。”
林雨桐就见,金大山的肩膀明显的松了。
说到底,人是自私的。
倒是牛眼叫了老碾子几个人,架着驴车在村外不远处等着:“送送你们……”
有这心算是难能可贵了,然后到了县上,四爷去找回省城的车的的时候,顺便帮几个人找了个活。
啥活呢?
农村的供销社,会从社员的手里收购一些鸡蛋。每家每户都养鸡,鸡蛋呢?舍不得吃,直接去收购站,换一些油盐酱醋。
然后供销社才找社员,叫他们把鸡蛋往城里送。
镇上送到县里,县里送到省城。
都是用木箱子,给里面铺上小麦秸秆,将鸡蛋摆放在里面。摆放一层鸡蛋,码上一层秸秆。
如今送一趟过去,差不多是两万元。两万相当于两毛,但这已经是很抢手的活了。
尤其是半夜加班干的话,还不耽搁白天的活。
几个人都特别不好意思,恨不能架着毛驴车亲自给人家送到省城去。
牛眼机灵啊,就说:“回头我叫上金三哥一起……”
四爷和林雨桐笑了笑,也不好再那么麻烦人家,还是坐着每天必走的邮局的车回了省城。
丹阳看见爸妈了,尖叫着在炕上转圈圈,高兴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两人在一边洗手擦脸,常秋云端饭菜,老太太就问起了回去的事。
林雨桐也没瞒着,都说了,还调侃四爷说:“咱们丹阳以后就叫林丹阳了吧?”
对于姓什么四爷怎么会在意?
林雨桐说叫林丹阳,那就叫林丹阳。
老太太才要说林雨桐胡闹,却不想进来的林百川乐了:“叫林丹阳好啊!林丹阳多好听的。”这下真成了我大孙女了。好像还特别怕这边两口子改主意,就叫大原:“赶紧回去,给妞妞换个户口本去,丹阳的名字改了,叫林丹阳。听见了没?”
大原很少那么听他爹的话的,这回一听,骑着单位配的自行车麻溜的走了。
常秋云多切了半盘子肘花进来,嘴上说:“胡闹!”可却凑过去亲了丹阳一口,脸上笑的挡都挡不住。
林百川更是叫战友上下属都到家里喝酒,打着的幌子当然是因为林家有大孙女了。
但其实,主要是还是想征求大家的意见,对他之前写的报告,至少得叫大部分人同意吧。
反正不管是为了什么吧,这个年的后半段过的比较热闹。
正月十五之前,得去上班了。
从林家又回了厂里。一开工就开会,会议的主要点有两个:一个是针对三F,鼓励群众性的检查和揭发。另一个是对D员要进行登记、审查和处理。
第一项吧,林雨桐没谁要揭发的,也不怕谁揭发到自己身上。听过就算了。
第二项呢,她和四爷都是预备D员,自然要登记的。一登记,然后就得面临审查。两人的出身很清楚,四爷家是雇农,林雨桐这边,母亲是贫农,父亲是革命干部,一点问题都没有。
林雨桐也一直以为没有问题的,但人家还问了,问她爷爷是干啥的?
爷爷……是金店的伙计,也属于无产阶级,属于被压迫的一类人。这也没什么问题。
但紧跟着,人家还问了,说:“那你的外祖家呢?”
也就是常秋云的娘家。
林雨桐哪里说的清楚,最后人家特别负责任的还去问常秋云了。
这几天,已经有好几拨人来问常秋云了。审查林百川的,审查林燎原的,紧跟着,就迎来了审查林雨桐。
还没完了。
常秋云就说:“我是八岁被我公公婆婆给救回家的,我家的日子过不下去了,不把我送出去就得饿死了……”
但人家特别有耐心,就问:“有多少记忆,就说多少内容。咱们有专人调查的。只要说的是实情,我们总会调查清楚的。要不然,这只能说是背景清楚,而不能说是背景清白。不管是对林师长,还是对你的子女,前途都是有影响的。”
常秋云心说:咋的?这还带给寻亲的。
她一点都不想叫寻找,但这不说明白还真就不行。
也不是很远的地方,隔了两天消息就传来了:常秋云的父母都活着,两个妹妹都卖的不知道去向了,只有一个弟弟在。家里穷的叮当乱响,不过却落在县城里了,划了城市平民的成分。家里就靠做一些零碎的活过活呢。
所以,这背景清楚立马就变成了背景清白。
而作为钱思远呢?他的副主任被撸下来了。之前他想积极入D的。但他如果不是钱家的儿子,那爹娘到底是谁说的清吗?如果钱家的奶妈是他的亲娘,那么亲爹呢?死了还是活着?如果死了,谁能证明已经死了。谁能说的清楚他死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万一出身有问题呢?如果活着,那得找出来吧。找出来什么都明白了。
但钱思远还就说不明白,也不可能说明白。
只给他撸下来了,他都挺高兴的。
还跟四爷私下嘀咕呢:“……以后,我是啥官也不当了。就这么悄悄的当个工人挺好的。”
再查两次,老底子肯定得被刨出来。
要说受到冲击最大的,当然还得是范云清和洪刚了。
范家在那里摆着呢,怎么回避都回避不了。
同时,林晓星和苏瑾都受到了影响,虽然工作没有停,但这提拔和进步,很可能会遥遥无期。
林晓星看苏瑾:“要不……咱们离婚吧。我……不能拖累你!”
她想来想去,也说不出跟范云清和范家划清界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