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尚俊守在门口,低头看自己的手。手还在颤,掌心里都是汗,下面蠢蠢欲动。他抬起下巴望着天花板,心里感觉到痛苦跟恐慌。
老保姆出来了,带他到客房休息。安顿好他的一切后老保姆说:“林少爷,你也看见了,她现在天天这样。我知道她是心里苦,江海出事后老爷跟夫人对她都不好,她年纪还小,根本不知道怎么排解。她就听你的话,你多劝劝她行吗?”林尚俊答应,老保姆才离开,
洗过澡,躺在床上,林尚俊一直在想自己为什么会有那种反应。同江暖风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没那样子过。就算在生理迸发的时刻他也没有那种深入灵魂的震颤。他的然然,真的只是妹妹吗?他不敢往下想,仿佛前面有个深潭地狱在等他。
第二天一早他便离开了江家,回到林家取了行李登上了回学校的飞机。在飞机上他想了很多。他坚信他是爱江暖风的,对江然有感觉也许只是一时糊涂。他不断催眠自己,下飞机后立刻给江暖风打电话说想见她。然后他们去了酒店,在大床上纠缠许久,他却起不来。他很想,可是没办法。
末了,他软趴趴地瘫在床上,疲倦又挫败。江暖风抚摸他的头发说:“你只是太累了。”他低低地“唔”了声。
他知道那是因为什么。
有个十六岁的女妖在他心里藏着,只消一想他那里就能复苏。可看到江暖风的脸,那里很快就归于平静。他心里想的,一直就是那个红色小鱼一样自由的女孩。
于是,如何跟江暖风摊牌变成了林尚俊面临的难题。他们在一起好多年了,江暖风毫不保留地爱着他。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是一对儿,两家甚至把婚事都提上了日程。摊牌的风险是巨大的,他自己承受不了,江暖风亦然。
他开始后悔,犹豫不决。很快他跟江暖风要一同前往英国留学,两家已经说好了留学归来就为二人举办婚礼。时间往后拖一天,困境就会越大。
七月,林尚俊同江暖风毕业了。出国的事情已经办好,八月份二人便要一起前往英国继续深造。一切都是江暖风亲自处理,机票,行李,英国的住处,汽车,保姆。他只需要登上飞机,连手提箱都不需要带。
林尚俊终于按捺不住找了江然,两人约在一家甜品店见面。他给她买了香蕉船,她吃的津津有味。他看着她,忽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父母和舆论的压力,江暖风会受到的伤害,他会被人啜泣,甚至出不出国是否继承家业都不要紧,他只想跟她在一起。
“你找我什么事?”江然咬着勺子问。
林尚俊难得在江然面前脸红,支支吾吾地说:“是……有些事……”
“刚好我也有事要告诉你。”江然说。
林尚俊莞尔:“你先说。”
“昨天江暖风找过我。你们之间出什么事了吗?”江然单刀直入。
林尚俊愣了。
“没什么……”他嗫嚅。
“江暖风是我姐姐,你要是对她不好就是跟我作对。”江然正色道。
林尚俊张张嘴,无话可说。
“轮到你了。”江然说,“你想跟我说什么?”
有江然那些话在前面,林尚俊变得有口难言。江然放下勺子说:“要是没什么可说的,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站起身,他立刻抓着她的手腕。
江然身体微微一颤,想挣脱,力气小,挣不开。林尚俊直勾勾地盯着她。
“然然,在你心里,我是你什么人?”他声音有些嘶哑。
她抿着嘴唇看着他,半晌,说:“如果你好好对待江暖风,你就永远是我的林哥哥。如果你敢欺负她,那你在我这里什么都不是。”
他只觉得眼前晕眩,松了手。她像条得了自由的鱼一样游走了。
他意识到她对他是无心的。他没有勇气在万人唾弃同时她又无心的情况下追求她。他在一只脚刚迈出既定道路的情况下,收回了那只逾越的脚,回到安全的道路上,同江暖风一起去了英国。
在英国的日子起初过得不习惯,江暖风依旧温和妥帖,陪着他面对一个个困难。异国他乡的环境让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他慢慢意识到自己是可以同江暖风过一辈子的。
三年后,林尚俊和江暖风学成归国,江家林家开始商量二人的婚事。江然已经开始了在医院的实习。林尚俊见过江然两次,他二十六岁了,能管住自己的心。就算她比以前更美丽动人,他也能拿比较平常的目光看她。即使内心里依旧深埋着那个影子,也只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偷偷拿出来品味欣赏。
可就在既定的求婚前不久,林母吩咐家里保姆收拾昔日旧物。他偶然间发现了一个女孩子用的钱包。他拿起来细看,这种充满二次元风格的款式肯定不是江暖风的,他很好奇这会是谁遗落在这里的。他把钱包打开,里面放着一张照片,是江然同他的合影。他记得是他出国前跟她拍的。他也有一张,存在相册里。
即是说这是江然的钱包。
他把照片从钱包夹层里拿出来,看着照片上她的笑脸,心里的感觉有些复杂。很快他就要成为她的姐夫了。
他要把照片放回钱包里的时候不小心折了角,发现后面有字。把照片翻过来,看到那行字之后他身上的血都凉了。是江然的字体,她写:我永远爱你。
那是辗转反侧的一晚,林尚俊想了很多。最后他做了一个决定。他要把三年前没有走出的那一步走完。
他不能提前说,因为他知道有什么在等着他。林父林母,江家父母,江暖风,任何一个人的说辞都可能动摇他的决定。他要不给自己留后路,即使这样会伤害很多人,他必须要去做。因为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买了野兽派的永生花束,因为他记得她以前说过很喜欢。可那晚去江家的时候花当礼物送给了杜惜蕊,她说喜欢铃兰,他第二天一早特意出去买了一大束。那天很不巧,出了江海绑架的事情。他第一次见到了叶斐。
他对叶斐的印象并不好。认为这名警察缺乏教养,没有礼貌,别的倒没多想。所以,在日后知道江然心里的人是叶斐之后,他才会有那么痛苦。他发现自己迟了,过去的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他追悔莫及。
消沉数日,他认真回想这些年来的自己。他极度厌恶那个懦弱的自己。从一开始同江暖风在一起,到后来被江然拒绝,再到同江暖风去英国,每一步都是错的。他从未坦诚承认过自己要什么,也不敢去争取,他一直被别人的看法所累。
其实他对经营公司没有兴趣,他热爱艺术,热爱音乐,可林母不允许他走那条路,因为他是独子,家业需要继承。他放弃了自己热爱的一切,认真学习企业运营。
他对江暖风的喜爱只是肤浅地浮于皮相,他热爱的是江然那个自由热烈的灵魂。可别人都说江家是不适合的,他便也那么认为。直到一步步失去了她。
他跟江暖风摊牌了,他没法跟她结婚。因为江然的关系,他只要同江暖风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煎熬。江暖风每次都哭着求他好好考虑清楚,说他没有权利这样对待她。两人关系陷入困局。
而在面对叶斐的时候他感到无力,他能体会到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能量,他明白自己是赢不了的,可又不甘心。在纠结与后悔中他几近疯狂,却等来了机会。江城礼的公司需要帮助,叶斐身陷困境,这辈子他卑鄙了一次,想逼江然就范。他想即使得不到她的心,只要她能日日陪伴也是好的。
可他没有等到她回头,却等来了赵柬。当从赵柬那里得知狙击江城礼公司的幕后黑手正是江暖风的时候,他震惊了。
那个一向温文尔雅柔弱无助的江暖风,竟然能运作出这么大的事端。赵柬吩咐他把江暖风叫来当面对质,在事实面前江暖风低了头。哭着说出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情。那年山顶夜晚两人初尝禁果,出国前江然的果断拒绝,江海的走失,江城礼公司遭受的恶意收购,竟然全是她做的。她做这一切,只为了能得到他。
他真的要疯了。他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枕边的女人竟是个心如蛇蝎的魔鬼。他做了赵柬要他做的事。救了江城礼,逼江暖风交出10%的股份给江然。
一切都结束了。
林尚俊接手了公司。那张同江然的合影放在他的钱包里。江暖风跟他形同陌路,不久后便嫁了他人。林母不明白两人为什么突然分手,可尘埃落定后又常催促他结婚的事儿,给他安排相亲。他总会去,看着对面姣好的面容,他会像个绅士那样优雅而有分寸地交谈,一半的灵魂飘在空中。吃完饭后回家的路上,他会疑惑:刚才那女孩是谁?
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处理公务的时候,林尚俊偶尔会想起以前的事情。那个又哭又闹又鬼马的小女孩,瞪着大眼睛跟他说:你喜欢她的话,我就不喜欢你了。
直到有一天,秘书送进来一封快件,署名是:江然。他迫不及待地撕开了信封,一封印着囍字地红色请柬落在桌上。
他甚至连拿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最后他把那请柬扫到垃圾桶里,独自离开了办公室,开车去了江家所在那片小区,走到那个海湾旁边。他坐在礁石上看着湛清的海水,里面再也没有了红色小鱼一样的女孩。
这一刻,他才真的认输了。
她再也不属于他。
第56章 叶警官和他的小哑巴1
江然十六岁那年离家出走的时候是九月,林尚俊和江暖风一同前往英国的一个月后。
江然初中毕业后进了羊城护校,她初中时那些一起厮混的玩伴们成绩都不好,却无一例外地出了国。江然也同江城礼提过出国的要求,她也想去英国念高中,她知道家里不缺这份钱。只是杜惜蕊不同意,理由是她在国内都浪成这样,到了国外没人管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江城礼自然同意杜惜蕊的观点,所以拒绝了江然的请求。
江城礼让江然读护校有自己的打算。他觉得以江然这做派就算是读高中也别指望她能考上大学,将来高中学历跟初中学历说出去也没什么差别,弄不好还得花钱送她出国,混个野鸡大学的文凭回来,那样的话还不如现在就送她出国。
既然打定主意不让她出国,那么念高中就不如念个护校。江城礼就这一个亲生女儿,就算再不满意,江家这一摊将来都是她的。所以他并不指望江然将来工作养活自己,只图她有个懂护理的名头,将来比较好嫁人。
可江城礼没同江然谈这么深,江然年纪小,自然也体会不到这些。她只觉得自己像个垃圾一样被随意丢弃了。
来护校的大多是中考成绩不佳的孩子,三教九流都有,人员层次复杂,女生人数占比高容易生是非。一直以来江然都是个性格高傲的小公主,她读的初中是羊城历史悠久的公立名校,同学们大多是循规蹈矩的孩子,不听话的就他们那一小撮富二代,其他同学即使看不惯也不会说或者做什么,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而在护校就不同了。有那么几个品行不良的女生拉帮结派,组成小团体,看江然家境好长得漂亮本来是想拉她入伙的,可江然不鸟她们。江然一向孤傲,我行我素,压根不想迎合别人。小团体不敢动手欺负她,就放出话来,谁要敢跟她做朋友就对谁不客气。同学们对她敬而远之,老师也不太喜欢她。护校是住校的,江然每天在冷暴力中度过。
这样的日子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刻稻草,江然离家出走了。
她带着自己的小包去了火车站,买了最近发车的一般火车,终点站是宛城。她没去过宛城,也不知道距离到底多远。本以为是趟漫长的旅程,可两小时后火车到站了。
江然随着人流走出车站,入眼是同羊城几乎一样的植被和建筑,她明白自己根本没走远。站在人流密集的火车站广场上她感到茫然。一个中年女人上前问她要不要住旅店,她木然地看着人家。女人看她不太正常的样子,赶紧走了,而她依旧站在原地。
火车站广播提醒去往某市的火车已经开始检票了。她机械性地记下了那座城市的名字,转身朝售票厅走去。
从出站口到售票厅需要绕过一段马路,不少车停在路边,江然走着走着胳膊突然被谁抓住了,掐得她很疼。她吓得转头,见一个陌生男人正凶神恶煞地瞪着自己。她还来不及开口说话,那人恶狠狠地吼:“小兔崽子让你上学你不去又跑出来打游戏,整天不学好!看老子回家不打死你!”江然还来不及想发生了什么,男人拦腰把她拎起来就朝一辆面包车大步走去。
她吓懵了。
面包车拉门呼啦一声开了,江然猛地回过神,抓住男人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男人吃痛松了手,她摔到地上。
她顾不上摔得七晕八素爬起来就跑,很快又被男人追上了。男人揪着她衣服后摆将她拖回去,一直骂生了她这个不懂事的女儿云云。江然想喊,可嗓子压根发不出声音,她惊恐地望向四周,全部都是陌生人,脸上是或淡漠或疑惑或怕惹事的表情。
没有一个人来救她。
男人把她扛到肩上重又朝面包车跑去,她不顾一切地在男人肩上挣扎,腿被死死压着,肚子硌得生疼。她又怕又急,一直哭,泪水鼻涕糊了一脸,可就是发不出声音。就在几近绝望的那一刻,男人停下了,她听到一道吊儿郎当的男声:“哥们,干嘛呢?”
江然立刻挣扎着想起来,男人反手朝她脸就是一巴掌,疼得她几乎晕厥,身子又垂下去,不停地颤抖。
男人对叶斐苦大仇深地说:“嗨!家里孩子不听话,偷偷跑出来打游戏,这不刚让我逮着。”
叶斐朝男人肩上女孩望了眼,啧啧两声:“现在孩子挺难管的哈。”
男人已经发觉江然不会说话,于是放开胆子胡说:“可不!越大越难管,犯了错还不让说,一说就跑,跑了两天我才抓着她,看回去我不修理死她!”说罢男人要绕开叶斐继续往前走,被叶斐伸胳膊拦住了去路。
男人阴毒地看着叶斐:“哥们,有事儿?”
“没事儿。”叶斐呲牙笑,指指江然,“你先把人放下。”
男人朝不远处的面包车望了眼,车上两人朝这边张望,他递了个眼色过去,那两人跳下车朝这边围拢过来。男人有了底气,沉下声儿说:“哥们,哥劝你一句少管闲事儿。这是哥的家事,你管不了也管不着。你要闲得慌,前边有家KTV,里头什么都有,够你乐呵大半天的。”
叶斐笑眯眯的,并不接腔。
男人朝叶斐身后那两人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人伸手抓住叶斐的肩膀,刚说了个“你”字,被叶斐揪着腕子把胳膊拽到身前,一个过肩摔把人给贯到地上,那人秒晕。另一人反应迟钝地冲上来,被叶斐一记扫堂腿绊倒摔了个狗吃屎,人顺着花砖地一直出溜到男人脚边,鼻血溅了男人一鞋。
一看就是练家子,男人扛着江然退了一步,看着叶斐有些发憷。
叶斐把拳头捏得嘎巴作响,似笑非笑地问:“你是把人放下带他俩滚呢?还得想跟我练几招?”
男人退了一步,磕巴着问:“你……你是干什么的?”
叶斐掏出警官证朝男人晾了晾,客气地说:“不好意思我是个警察,不过我是羊城刑警大队的,不是你们宛城这边的。”接着又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不过宛城公安局的人我倒是认识几个,要不我帮你引荐引荐?”